权雅盘腿坐在佛堂中央闭目养神,枢雅和孟敬德的牌位立在上头,是一个难得三个人齐聚一堂的画面。
听到脚步声的权雅霍地睁眼,他清了清喉咙朝身後那人叫唤,「老头。」
「孟少怎会突然大老远跑来?全世界都在等您开记者会呢。」
老和尚揶揄的说,这一星期报纸和新闻的各大头条几乎要被孟恒的家族丑闻风暴给占满。
孟权雅看老人幸灾乐祸的样子也不生气,仅是自顾自的朝他诉苦,「……我不知道怎麽办……」
「堂堂跨国企业的总裁不知道家里发生丑闻怎麽办,反而跑来问一个老和尚?你要不要去路边问卦?」老和尚故作惊愕,随即哄堂大笑,「切割不就得了,对外声明严厉彻查此事,并对梁晶晶提出告诉,很简单的。」
「还是要我帮你主持记者会?可是我已经剃度了,为你破戒还俗我需要考虑……」他为难的搔搔脖子,接着又摩擦人中,考虑的有模有样。
见唯一的观众没有多大的兴致,他无奈的叹口气,扶着腰缓缓在孟权雅身旁坐下,「算了不闹你,虽然不清楚你究竟对那丫头有甚麽算盘,不过她的来历你说不知情我是不信的。」
这番话令孟权雅沉默的时间比平常久一些,或许正在组织语言,也或许正在考虑该不该全盘托出。
「何静芝这几年忧郁症合并失智的问题越来越严重,所以才渐渐淡出孟恒的经营,为了不让我抓住把柄,她总以旅游当作出国疗养的藉口,好让我无法藉此削弱她在董事会的影响力。」
权雅这段话和老和尚的句子牛马不相干,大概为了後话做铺陈。
「梁晶晶的身世是何静芝派亲信们处理,我并未过问也无权插手。」他说。
「你当然不用插手过问,反正她的亲信我看你也渗透的差不多,调包或是作假不难才对。」和尚犀利的指出重点,但说话的口吻依旧嘻嘻哈哈不甚在意。
孟权雅哼了一声,表情像是在诉说不知好歹的人是何静芝不是他,「我早暗示过那家伙有鬼,不过何静芝不信我,说我害死权雅後还千方百计阻止她和女儿相认,……被她这麽一说,乾脆我将计就计帮她把这一切变成真实。」
「我想,把假货摆在孟恒也好,等何静芝死了或是脑子使不动那天,我就可以揭穿梁晶晶的谎言,拿下孟恒的一切。」
权雅的话像是一把涂满毒药的弓箭,轻轻松松的射进她的心脏,一箭毙命。
虽然是自己预设中的答案,但躲在厢房的晶晶仍然用尽吃奶的力气咬住手腕才能遏止啜泣的声音传进佛堂。
她试想过千万次从孟权雅口中证实自己被利用的话,自己要如何应对……
结果没屁用,该哭的时候躲不掉。
「傅小蝶其实是何静芝的亲生女儿。」孟权雅忽然道。
躲在厢房的晶晶猛的倒抽一口气,听到声音的权雅转过头盯着小房间,被老和尚用房间有老鼠几句话搪塞过去。
「事到如今还有甚麽好意外。」相较晶晶的诧异,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显得淡定。
「沈音是你哥们的小三,是她把傅小蝶偷去养的,如果梁晶晶没有出现,我想我藉着娶她这条路吃下孟恒。」权雅道。
「虽然梁晶晶的出现让你有了新的选择,但最不满的人一定是沈音。」老和尚接着分析。
「你甚麽都知道。」孟权雅无奈的泛起一个真拿你没办法的微笑。
「世面见多了呗。」和尚难为情的抓抓光秃的头皮,像个小孩子。
「所以枢雅的死才让我觉得很奇怪。」孟权雅撇了一眼孟枢雅的牌位,接着将视线转回老和尚。
「为甚麽?」
「因为傅小蝶这人对车子有莫名的恐惧,所以枢雅的车有最好的自动煞车系统,他会失速撞上安全岛我一直想不透……,除非自动煞车被关闭而枢雅没有发现。」
这件事想来古怪,偏偏解剖报告将一切定调为身体因素造成的意外,加上当时自己想的也不够周全。
思及往事,孟权雅的笑容彷佛冷却的黑咖啡,「我一直在想,枢雅离开这件事,对谁最有利?对谁最不利?网路和媒体的风向都暗示着枢雅的死是我精心安排好的谋杀,只不过我官位大和谐的很成功。」
他和枢雅再不睦,也从未想过作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那毕竟是世界上唯一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啊……
「这对我的名声很伤,可对那失踪的女儿来说反而少了一个强劲的对手……」他直言,不过又遗憾的摇摇头,「可惜那台车子已经拿去报销,死无对证。」
和尚听出对方的意思,旋即提出反驳,「照你这麽说,梁晶晶跟你最近该要出事才对。」
「梁晶晶一氧化碳中毒,我遇到工厂倒闭的员工蓄意泼酸……,可我若是把沈音抖出来,势必跟着一无所有。」
说穿了今天会造成一切的局面全部始於自己没有放下的勇气,因为舍不得权力地位,也就纵容,甚至同流合污。
「独自面对这一切,辛苦了。」老方丈拍了拍孟权雅的背,心疼的说。
这孩子是结拜兄弟孟敬德的养子,过去担任孟恒高层时看过几次,不过太太走的早,他萌生了退休的想法归隐出家,再见到孟权雅已是哥们过世後的事情。
他俩也是透过此事成为忘年之交。
比起枢雅,其实他相对疼爱不受宠的权雅,毕竟他一个鳏夫又没有孩子,对於落单的孩子总能感同身受……,虽然权雅的性格比较狡猾就是。
「我哪有甚麽面对的勇气,只是不敢死也不敢过苦日子的懦夫而已。」
孟权雅认命的自嘲。
两人同时沉默,冬季的佛堂不时有冷锋呼啸,灌进的除了刺骨,还有无奈。
拚了这麽久,终究还是老天爷决定要给还是要收。
「晶晶说过她和她父亲的回忆很少,赌气这麽多年不去探监,到了最後一面还是不欢而散,就像我……每次想跟枢雅说的话很多,偏偏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很抱歉,是哥哥保护不了你,对不起。」
这是晶晶第一次听到权雅哽咽着对另一个人道歉。
「我会把小蝶还给孟家,这是我身为大哥欠妹妹的真相。」
权雅下定决心的望着枢雅的牌位,眼神坚定。
「你是时候回去承担责任了。」老和尚附和。
执念和贪婪是权雅这辈子的功课,唯有放下才是权雅解脱的方式,但如果没有晶晶的这一课,这孩子怕是不会醒悟……
看吧,就说这两人缘分很深。
「不过那丫头你打算怎麽处理?」老头子好奇的询问。
小蝶的事确实需要权雅处理,不过晶晶有她犯的过错,理当把她交给孟家自行面对才是,但这件事他不好多说甚麽……
这两人前世是典型的冤亲债主,有不少纠葛,人家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只怕佛祖都劝不了。
「如果一开始我就做对的事情,她也不会因为我卷入孟家的纷争而中毒甚至受伤,这是孟家内部的恩怨,与梁晶晶无关,她不欠孟家甚麽,我会把自由还给她。」
看吧,看吧,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吧。老和尚暗忖。
「其实丫头今天早上有来给枢雅和你养父上香,我和她聊了几句,她说对你感到十分抱歉,丢了你那麽多脸,这话你怎麽看?」老和尚这话显然是替厢房内的梁晶晶问的。
孟权雅停顿了几秒,彷佛从没有想过这些话会传到自己的耳朵,「……她是我的骄傲,一直没告诉她是因为怕她听到会自满。」
「我们其实都知道对方的背後藏着刀子,但是因为冷,所以只好压抑心中的防备慢慢靠近着取暖,想不到最後还是失败了。」权雅蹒跚着起身,疲惫的说。
「也许你还有未完成的事情要做,所以老天才会安排这样的剧本。」老和尚说,接着又道,「其实晶晶原本上香完要去自首的,不过人在国外的母亲已经被赶出别墅,身上也没有半毛钱,她说安顿完母亲的住所一定马上回来自首,请务必相信她。」
「离开就不要再回来了,我会把事情处理好,请她好好陪伴母亲,那已经是世上唯一跟她有血缘关系的家人,珍惜相处的时间才是。」孟权雅与老和尚的声音距离厢房愈发遥远,最後晶晶只听得这句,「她不会联系我,但你的话她一定会听,再麻烦替我转答。」
「我们权雅长大了呢。」老人揍了他一拳,像是对於犬子的一夕成熟感到自豪的父亲。
「别送我了,你自己也要练习看不到我的日子。」孟权雅叮嘱着,嘻嘻哈哈的彷佛没心肝。
「我会想念你这个好朋友,小子。」
「啧啧,给别人听到会说你六根不清,还是收回这句话吧。」孟权雅说。
待老方丈送走了孟权雅,他才朝里头敲敲门,「他走了。」
打开门的,是一张惨白而布满眼痕的脸,晶晶的脸上没有化妆,穿着牛仔裤和普通衬衫,和第一次见面时的娇媚有着天壤之别,「方丈,权雅要去哪?」
方才越听越不对劲,只是师父交代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开门,基於礼貌也不得坏了规矩。
「不知道,大概是赎罪吧。」老方丈说。
「我要去找他,我要去自首,我要告诉法官那些伪造的文书都是我自己的意思,权雅不可以……,他不可以被我拖累……,我不能丢下他,他……他应该要有一个美好的人生,他的未来怎麽可以……,怎麽可以被我玷污?」
晶晶抓起包包,赤着脚跑出厢房和佛堂,尖石子割破了她的脚,但她继续跑着,好像孟权雅就在眼前似的。
下一秒,她连人带包的飞扑出去,狼狈的跌个狗吃屎,她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时间彷佛回到了一年前撞见许阿姨的墓,只是再也不会有一个叫做孟权雅的人牵着她走出荒郊野外。
方丈缓缓的走来,接着是唏嘘的劝慰,「你去自首,那麽你母亲怎麽办?她一个人沦落在异国的街道,语言不通、没钱,而且还下着雪……,你母亲很可能随时冻死,如果你为了他造成母女间的遗憾,你觉得权雅日後要怎麽面对你?」
梁晶晶包内的杂物散落一地,驼背的老和尚甚麽也没碰,唯独拾起晶晶的护照,递到她的面前,「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