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包围整座城市的天空,窗外的光害不甘示弱地将自身影子投射在空中,坐落闹区的单身公寓中黑压压的,大概是主人还在公司加班。
孟权雅把灯打开的下一秒,立刻倒吸口气,连忙往後退一大步,不久後他才重新回到客厅对女人颔首微笑道,「托你的福,我差点和他死在同一天。」
不知独自在黑暗中坐了多久,女人对於孟权雅的嘲讽仅是报以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我以为你会换锁。」女人说话的语气和平时嘘寒问暖的模样别无二致。
这房子原是何静芝某一年送给孟枢雅的生日礼物,傅小蝶曾经也是这屋子的女主人。
「换锁?这里可不是我家。」孟权雅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随即开口,「想逗我开心也别挑这天。」
「喝点茶?还是咖啡?」他问。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孟权雅只好自作主张地倒了杯温开水递到桌上。
「你应该清楚我来找你的原因。」她说,「我就想知道你想把她放在何静芝身边多久?哦……不对,应该是打算把她留在『你自己』身边多久?」
女人虽说上了年纪,保养却十分得宜,丝毫看不出半点老态,用风韵犹存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与何静芝因更年期导致发福多年的身材有着天壤之别,也难怪孟敬德甘愿冒着何静芝发现的风险与之暗通款曲。
「打算和老爸一样留到我死的那天,小妈觉得这主意如何?」孟权雅说出来的话十分挖苦人,连带眼神也十分不屑,「如今她是孟家名正言顺的女儿,我找不到任何拒绝与她合作的理由。」
她的表情藏着错愕,连声音都有些颤抖,「那我岂不白养她的女儿?」
「你别忘了我是怀着什麽样的心情把那孩子养到今天。」
谁会忘?你当全世界除了你之外的人都老年痴呆?孟权雅不满的想。
「您似乎忘记半年前是谁自作主张把精神状况不佳的何静芝单独留在街头。」孟权雅的音量因为不耐烦而有些失控,他没找她算帐,老巫婆倒是先来找他兴师问罪,「要是沈姨办事前有问过我,今天孟家就不会有这个棘手的梁晶晶,而我也会遵守承诺陪你演一出戏,让小蝶嫁给我後认祖归宗。」
「原本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人人发财阖家平安,现在却变成吃力不讨好又随时会坐牢的处境,你到底明不明白?」他几乎要对着她咆啸,以孟恒继承人的身分教训自己的员工,「你犯的最大错误就在於,你想让她死,可她最後不但没死透还找回了一个假女儿……,你觉得按照何静芝对我的信任,她会相信我对梁晶晶的指控吗?事实的真相从来就不是重点,重点在於何静芝想要相信谁,她想听谁的话,她甚至到今天都还在怀疑我是害死枢雅的凶手。」
沈姨沉默许久,久到她捧起桌上的马克杯淡淡的喝了一口茶水,「你还是会娶小蝶的吧?没有她,孟恒最终也不属於你,你不可能不明白。」
和上了年纪的人沟通就是这点麻烦,他们只focus他们觉得重要的,对於大局则忽略不计,沈姨他妈的就是不明白重点已经不是娶不娶傅小蝶要不要认祖的问题,而是何静芝信不信任他,事发後他会不会被怀疑和梁晶晶是同夥,但现在孟权雅已经不想再做过多解释,很多话对不肯面对事实的人来说简直多说无益。
他不想给沈姨不靠谱的承诺,眼下多了一个相处不久的晶晶加入战局,明天会发生甚麽事连他都无法预料,何况比起帮助傅小蝶这位孟枢雅『遗孀』,他还宁可扶植梁晶晶这位境外势力。
「凡是支持孟枢雅的人就是我孟权雅的敌人,您觉得我会不会娶令嫒?」不等沈姨回应,孟权雅又自顾自道,「坦白说,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在我该整肃的名单里面,她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位日子过的舒适又愉快的敌人,我自认为对她够好。」
「对了,你知不知道梁晶晶浴室排气孔被动过手脚害她一氧化碳中毒的事情?」权雅飞快瞄了一眼沈姨的表情,随即又将视线调回周遭左顾右盼,他不想轻易怀疑任何人,包括枢雅的死因到底是疾病还人为,这些他都不愿多想,他的烦恼已经够多。
「梁晶晶现在是我的人,她的命是我保住的,你是孟家的总管,但已经不是孟敬德的小三,所以休想会有任何人跳出来替你撑腰,把家里上下打理好是你的责任,未来要是有任何闪失或是我过得不顺心,我头一个抓傅小蝶开刀……,没必要逼我用行动来提醒你失职,这样大家都难看。」他的单边嘴角扬起一个弯曲的弧度,和枢雅的不苟言笑不一样的是,孟权雅无论喜怒哀乐总会挂着笑意,却会笑的心底深处刺骨发寒。
「你一定不希望将来能够代表孟儒的就只有梁晶晶,这样你养育那筹码的目的也就功亏一篑。」他提醒她。
权雅到底是沈姨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她知道眼前青面獠牙像个厉鬼的嘴脸才是这孩子的真面目,甚麽斯文有礼,全是谎言,为了权力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文雅的好人,这就是孟权雅三个字真正的涵义。
「何必为了她与我反目呢?像这种出生寒微的贱胚子为了利益讨好你,最後也一定也会为了利益出卖你,他们连礼义廉耻都不会写。」沈姨意有所指道。
权雅知道她指的是孟敬德,穷小子孟敬德当初和村里的青梅竹马有过婚约,最後为了生意抛弃怀孕四个月的未婚妻另娶富家女,未婚妻为了不让孩子父不详,只好忍痛拿掉已经成形的孩子,那位未婚妻名叫沈音。
这些真相都是在权雅整理孟敬德的遗物翻阅日记时撞见的秘密,和枢雅的叙述不谋而合。
而傅小蝶,就是报复下出现的产物,孟权雅不得不佩服沈姨这盘棋下的实在漂亮。
「为了利益讨好我?那代表她很聪明,知道甚麽时候眼睛该放亮。」权雅亲眼看过晶晶的生长环境,他一点也不觉的梁晶晶坏一点哪里不对,相反的,他甚至对晶晶的遭遇感到一丝不舍,「我和枢雅喜好不同,不够聪明的我欣赏不来。」
沈姨闻言一笑,「容我提醒你一件事,小蝶早晚会认祖归宗,要是你选择梁晶晶,你终会一无所获,这世上会发光的东西可不只钻石,也可能是一摔就碎的玻璃,这一切的取舍来自戒台,你可以喜欢,但别玩物丧志。」
「你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但到底是兄妹,拿捏好分寸很重要,小蝶配不上枢雅一直是你母亲的忌讳,不过现在……」沈姨鄙夷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权雅。
「谁配不上谁还很难说,少拿一个陪过酒的冒牌货和我相提并论,待时机成熟後我自会处理梁晶晶。」
他对上沈姨不信任的眼睛,「我保证。」权雅说。
「有你这的承诺我就就放心了,但愿你不像孟敬德说的那样,是个天生唱反调的背骨。」叹了口气,沈姨无奈的妥协。
「也请你别再轻举妄动。」权雅道。
送走沈姨後,孟权雅疲惫的栽在沙发上放空,他知道沈音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她压根不在乎官司甚至舆论,她只想让痛恨孟家的小蝶认祖归宗,顺道给孟家敲竹杠,这几年她不停灌输小蝶何静芝给予的压力就是害枢雅车祸死亡的间接凶手,让小蝶视何静芝为仇人,他知道她不会甘心让晶晶冒用孟儒这两个字太久,万一沈音一状告到何静芝面前,那女人肯定会反咬他和晶晶是同夥,小蝶又是沈姨的孩子,凭这点她就有充分的理由证明自己不可能会和晶晶站在一挂,当年买通抱走孩子的凶手已经死了好几年,死无对证,沈姨大可和吴美丽一样用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小蝶是自己走失被她领养的……
最安全的路就是和沈姨一起捧杀晶晶,迎回小蝶,可他不甘心就这麽遂了枢雅的心愿,他更不甘愿让枢雅看上的人拥有孟恒……
他滑开手机,点开未读取的讯息,一整排全都是晶晶的声音在等待着自己,不知为何,一股暖意让方才受到尔虞我诈洗礼的孟权雅找到归属,他恨不得梁晶晶此刻在场,好让他可以把她当成大玩偶搂在怀里求安慰,可惜她不在,所以他只好重复听着一遍又一遍的语音,假装她坐在自己身边说话。
梁晶晶捎来的消息不算好,甚至让他有些失望,可排列这些句子的嗓音却又令他魂不守舍的反覆聆听,他很想打给她,他想要她来这间公寓陪他,他想告诉晶晶自己为了她和人发生争执,他想她勾着他的脖子甜昵的在耳畔说,「权雅和我一国。」……他真的很想她。
可是拿捏好分寸却又她妈该死的那麽重要。
何静芝在清明的前一晚回国,翌日一大早便和沈姨、老陈、小蝶、晶晶一起去郊外的灵骨塔给孟敬德和孟枢雅上香祭拜,待正午琐事告一个段落後,晶晶便由老陈开车往许家的方向走了,晶晶很早便与何静芝请示过祭拜梁家祖先一事,故何静芝放行的十分爽快。
梁晶晶在车上睡了一觉,抵达墓园已是接近傍晚的事情,天空一片橘子色,盘旋的乌鸦在天空发出破锣子般的粗糙叫声。
眼前一片平整的墓地和当初杂草丛生宛如乱葬岗的景象有着天壤之别。
年迈的老陈一边摆放好供品一边道,「权雅少爷很早就吩咐人整理过了,他说大小姐曾经被坟前的坑洞绊倒,务必要填起来,少爷虽然忙碌,不过只要一有空就会亲自来这里察看进度。」
如今许家四口都葬在一起,也算是一家团圆,晶晶默默的在坟前叩头,老陈并未过问许家和晶晶的关系,只当是普通亲戚,上车後晶晶劈头就找老陈问了孟权雅。
因为要祭拜枢雅和孟敬德的缘故,原本说好要一起来祭拜许家的计画不得不更改,那天晶晶传了许多道歉的语音给孟权雅,也请孟权雅不用跑这一趟,她会亲自走一遭,孟权雅却始终没有回覆,晶晶第一直觉认为权雅是因为更改计画和她呕气,她甚至问他要不要吃马卡龙来赔罪。
「少爷今早离开前有来这儿替您祭拜过了。」老陈知道,因为供品是他亲手交给孟权雅的。
「离开?去哪?」晶晶问。
「去国外出差,今天的飞机。」老陈据实以告。
唐突的消息令晶晶有些措手不及,她忽然感到有些难受,「我们现在赶过去来得及吗?」
「大小姐,权雅少爷是下午的飞机,我以为您知道。」老臣以为晶晶有权雅所有消息,毕竟这两人最近走的近。
「他甚麽都没有告诉我,为甚麽不告诉我?」晶晶呢喃道,她觉得就因为生气不能一起扫墓而刻意不告诉她这麽重要的消息,未免也太小题大作。
「孟权雅打算甚麽时候回来?」她问。
「少爷出国动辄都是半年起跳。」老陈说。
晶晶忽然安静了,她一路沉默地回到孟家,司机老陈也不敢招惹晶晶,只好跟着沉默,几个小时下来,一对主仆宛如冷战似的不言不语。
「老陈,孟权雅亲口说要帮我过生日的。」晶晶的眼睛像只兔子红成一片,这是她下车前说过的唯一一句话,一副楚楚可怜又哀怨的小可怜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