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今天,枢雅的影子都会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他总会想到他和他最後一次的对话,那是他最後一天当他的影子,枢雅的死亡代表权雅的重生,没有他的日子……,并没有从此就幸福快乐。
枢雅打小就很优秀,会弹琴会打球,会画画会下棋,是个标准的天之娇子,尽管性格自负又自我中心,可却是所有人捧在心上的珍宝,无论学甚麽,枢雅总是点了就通,而他就算花了十倍练习也不如枢雅随便玩几下来的优秀。
就连身高和长相,枢雅都是被老天爷眷顾的那位,谁叫他们是异卵。
他不是不想上进,只是他发现自己身处一场名叫人生的游戏,软体开发商叫做上帝,他是零课金玩家,而枢雅则是早在游戏开始也就是投胎前就充了值开了外挂,所以无论自己多乖巧多乐於做日常任务,最後都是败给课金玩家。
有一位过度优秀的手足是一件异常痛苦的事情,所以他决定退出这个粪作,成为孟枢雅人生中的bug,既然拚不过枢雅,他只好另辟蹊径,只求不要再让他听到那句,「你是孟枢雅的双胞胎哥哥?天啊也差太多。」
枢雅从不打架惹事,他就天天找别校流氓挑衅滋事,枢雅专情小蝶,他就把女伴当衣服,一天一件的换,枢雅冷酷毒舌,他就幽默又会哄人,枢雅接掌孟恒,他就扇动下游罢工,枢雅行事霸道高压,他就来个怀柔政策,无形之中,他确实成为枢雅强而有力的-绊脚石。
而他也不再是他人口中「孟枢雅的双胞胎哥哥」,在基层员工和小股东之中也收获良好的名声,让一票支持枢雅的开国老臣不得不重新考虑孟恒接班一事,外界都在谣传着-虽然大少爷过去不如二少爷优秀,但以孟恒这类的跨国企业来说,长袖善舞又圆融面善的大少爷权雅或许才是更好的选择。
那群活在象牙塔的老白痴当然不知道,这些风声的始作俑者就是他们口中不够优秀又温良无害的孟权雅,他们更不知道权雅之所以能够游刃有余的摆平孟恒一件件商业危机,是因为他已私下用尽各种利益交换的手段拢络了外资。
只可惜孟敬德也不知是看透兄弟俩骨子里的本质还是真是老糊涂,临走前的最後半年还是决定将棒子传给了枢雅,而权雅则是调派国外发开新客源,说好听是增加经验,可谁都知道这与流放无异。
招式尽出,他最後只好搬出离世多年的亲爹妈拖出来打悲情牌,打算来个兄弟联手,却意料不到那次的尔虞我诈却成了他和他最後一次的对话……
「孟恒的草创爸妈也有出一份力,把孟恒搞垮绝不是爸妈乐见,也不是最好的报复方式。」枢雅双手抱胸,身子靠在办公桌上,不同於权雅,他长了一张十分好看了脸蛋,标准的颜控拿来当手机桌布,出道站C位的前1%优良品种,他不苟言笑的表情正俾倪的审视着说客孟权雅。
「爸妈不乐见?难不成无所不能的孟枢雅还能通灵?」相较之下,权雅显得逊色许多,活像个贸然跑进办公室应徵的路人甲,如果这是摄影棚,那麽枢雅肯定是男一号,而权雅则是个临时演员。
「还是你打算继续跟着老人渣姓孟,替他们卖命给公司赚钱?你可别忘记爸跳楼妈忧郁症是谁逼出来的?『孟利负责人因破产跳楼』当年这麽耸动的标题可是社会版头条阿,需不需要我替你翻旧报纸?」孟权雅这戏子演出孝子的戏码简直可以问鼎影帝,他的眼睛甚至泛出几滴眼泪。
「我需要说出甚麽答案才能满足你?还是你觉得我『必须』说出任何你想听的?」枢雅的眼神犀利,对上权雅义愤填膺的表情,他望着自己的双生哥哥,忽然觉得老天爷还真是他妈的可笑的要命-心肠最狠毒的人,却生了一张看起来最善良的脸,看来居心叵测的人反倒是自己。
「很抱歉,恐怕我一辈子也不会做出对不起孟敬德与何静芝的任何事。」他松开抱胸的手,将之抵在桌上。
「确实,人要向钱看齐,屋檐下低头也是不得已的事,我能理解。」权雅两手一摆,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语气听来诚恳,颇有替人着想之感。
「您放心,坏人让我来当,脏了二少的手可不好啦。」他说。
孟枢雅叹了口气,彼此沉默了许久,最後他缓缓开口,「孟敬德告别式那天,沈姨告诉我小蝶就是当年失踪的小儒,拔管前她也把这事告诉孟敬德。」
一句话,一个秘密,一个请求,在枢雅不咸不重的语调中,却包藏了孟家最迫切需要的答案,还有一个近乎卑微的乞求。
「就是沈姨买通人把孩子抱走的,要不是孟敬德娶了何静芝,他和她本来会有一个孩子。」每当提起和傅小蝶有关的事,他的眼神就会不自觉放软许多,「我不会让你伤害小蝶的亲生父母,你知道小蝶对我的意义。」
这个讯息不仅让孟权雅震惊,更多的还有难堪,自己遍寻不着的孟儒,枢雅照样开个外挂,三两下就解开谜团,他的好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有些人生下来就是好命,有些人生下来就是该死,思及此,他挣扎的咬咬牙,「容我提醒你,今天是四月一号,我凭谁麽相信你?」
「你不会相信我,所以你可以自己去查。」枢雅不客气道。
孟权雅完全明白枢雅摊牌的意思,脸上青红一阵,枢雅的不屑像是时刻提醒自己的努力全是笑话,他和煦的笑容渐渐失温,忽而转为冷笑,「说句风凉话,看上傅小蝶的人是你又不是我,他的好坏与死活与我无关。」
权雅唯有冷笑与面无表情的时刻才会与枢雅的五官重叠,既然演不下去,倒不如给彼此一个乾脆,「也就是说,她亲爹亲妈如何如何,与我就更加没干系。」
权雅骤变的态度叫枢雅愕然,随後他嘲弄的对他笑了笑,「何必把对我的忌妒和憎恨强加到无辜的人身上?说白了你所谓的报仇不过是因为自己不受重用,所以想引诱我陪你一起不幸罢了。」
「假设今天拥有一切的人是你,你会舍得放弃一切只为了报所谓的仇吗?」
权雅并没有回答枢雅的问题,或许他不着急,也可能他羞愧。
「同父同母的双生兄弟都可以自相残杀,结拜的异姓兄弟抛下对方又算得上甚麽大事呢?爸当年破产自杀,身为合夥人的孟敬德充其量只是道德层面不够义气一走了之,法律层面上他并没有对不起谁,这些话都是妈亲口告诉我们的,我知道你没忘。」枢雅说话时并没有望着权雅,事实上,他们谁也没有看着谁,有些话要是盯着对方看会说不出口,所以他俩只好假装谁都不存在似的,「复仇是假的,逼宫是真的,温和有礼是假的,冷血无情是真的,你的演技骗得过所有人,难道还能骗我?扇动下游工厂罢工,踢爆孟敬德私生活丑闻,鼓吹外商更换合作人,网路造谣重挫股票和客户信心,这几年的大小事,不妨直接告诉我你没参与哪桩就好。」
这是一场令人感到痛苦的对话,无论是被揭发的一方,抑或是揭发的一方,陷害的事实摊在眼前,受害人和加害人都难受,尤其对方是自己的亲兄弟。
「我知道你想要甚麽,只要你不为难小蝶和她的家人,我愿意放手。」
「行吧,你的提议我会认真考虑。」权雅徐徐点头,他的嗓子因为久未开口而显得乾哑。
权雅这边看来是暂时同意休战,可他心里明白傅小蝶早晚会认祖归宗,届时娶了真孟儒的枢雅还是会得到孟恒,反观自己终究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亏本生意做的实在非常典型。
他发现自己不管怎麽玩都赢不了枢雅,人生是一场赌局,而努力一辈子的人却讽刺地永远转不了运。
「下午我送你去机场吧,我要顺道绕去医院拿体检报告。」枢雅说。
「不了,老陈说要送我。」权雅深了懒腰,起身离开沙发,「没事的话我先走了,你自己保重。」
这是他们最後一次的对话,他以为自己会从此退出孟恒核心,他以为枢雅会顺利娶了小蝶生儿育女,好好带领公司步向轨道,他以为夺权失败的自己会少搞点事情……
事实上他是真的安分了,不安分的却是无常。
「枢雅哥是甚麽原因离开的?」晶晶的话唤醒沉浸回忆的权雅,他定睛望着驾驶座上的女人,彷佛第一天认识她。
「不方便说也没关系,我就是问问而已。」显然晶晶只想没事找话聊聊,天知道这台车里只有她一人活在当下,副驾上某位男人的灵魂早已穿越过去一遍又一遍。
「解剖报告说是脑瘤压迫昏迷导致车祸,他车上的检体报告也说他有一颗五公分的脑瘤建议开刀。」权雅淡淡的叙述,嘴上挂着和平时一样像个绅士般的温暖微笑。
晶晶静静地听着,像个乖巧的孩子,车外两排绿树遮住天空,只留下一个个零碎的缝隙撒在柏油路上,绿荫大道的车子不多,三三两两的,十分祥和宁静,好像穿过这个没有尽头的林荫隧道就能够回到过去。
「你想他吗?」晶晶问完就後悔了,她觉得这问题水准不够高。
孟权雅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将头看向窗外,过了许久才道,「我不确定。」
「我也是,」晶晶怅然的说,「那是一种很矛盾的感觉,你永远不会习惯他离开的日子,可是又不希望他曾经出现在你的生命中。」
「无论枢雅哥还是我爸,我想他们都是我们生命中的有血缘关系的老师,走进我们的人生上了几堂课,然後我们就莫名其妙的毕业了,没有类似经验的人可能不好明白,血缘关系四个字不是我爱你的保证书……」
「可是没有这些难受的过去,今天的我们也不会走到同一条路上,所以对於素未谋面的枢雅,我想我是打从心底感谢他的吧。」
孟权雅对於晶晶的言谈并未发表评论,他只是「嗯」的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接着揉眼抱怨眼睛痒,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