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赶来永丰舰了。
孙文心里踏实了。
所以,叶寄鸿走了。
他走的很直接,直接请辞。
两人知道广州一事让他心里过不去坎,便没有再留。
叶寄鸿刚回到广州,便被陈炯明下令逮捕了,他也没有反抗。
「蒋介石去永丰舰了?」
叶寄鸿在牢房里,淡定地看向陈炯明,「司令不是已经知道了麽?」
「你怎麽回来了?」他问。
叶寄鸿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因为他炮轰广州。」陈炯明一瞬间就想明白了。
他打量了他一眼,眼中带着惋惜,最後还是什麽都没说就走了。
「万家,没事吧?」
陈炯明走到一半,听到叶寄鸿的声音,他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好心地告诉他,「没事,他们家早就躲到防空洞里去。」
叶寄鸿由衷地笑了出来,「多谢。」
陈炯明走出牢房後,便有人上来请示,要对叶寄鸿怎麽处理?
陈炯明负手站在原地,转身看了一眼牢房,然後道:「能怎麽处理?他一回来,孙文就发了电报,说他已经主动请辞了。这两人,没了关系,能怎麽处理他?怎麽样都是名不正言不顺,是我们不讲道理。」
「那……就这麽放了?」身後的人试探着问。
「放?当然不能。先关他几天,出出气。」
「……是。」
……
万庭澜从防空洞出来时,便派人去四处打探,最终得到了叶寄鸿可能护送孙文上永丰舰的消息,这一天都神经紧张的她,终於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之後,她便一直让人观察着永丰舰那边的动向,是以,叶寄鸿甫一进广州城便被陈炯明的人抓获的消息,她早早便知道了。
「他怎麽这个时候回广州?」她焦急地说。
他怎麽每次回来的都那麽突然,不是时候。
但她知道蒋介石赶去永丰舰的时候,还以为她会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了。他们是该要准备离粤才对。
谁知,叶寄鸿回来了。
为什麽回来?
是孙文派他回来有什麽任务吗?
可他一进广州城就被抓进了牢里,那要怎麽办?孙文会派人来营救麽?
她……要怎麽救他?
她一心急,又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低着头在想法子。
「不用急了。」
老爷子的声音从她身後传来,万庭澜赶紧跑了过去,「爸爸,有什麽消息了?」
万老爷子德高望重、人脉又广,那一派系都有欠他人情的人,打听一个叶寄鸿不是什麽难事。
「无性命之忧。你放心,阿烟不会拿他祭旗的。」他拍了拍女儿的手,安慰道。
听了这消息的万庭澜稍稍安心了些,「可是……」
他何时才能出来呢?
在里面会不会受折磨呢?
她还是不能彻底安心。
「他来广州的时候,跟孙文请辞了。」
「什麽?」万庭澜怎麽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老爷子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说:「孙文致电各大报社,通告了这个消息。现在,永丰舰已经开出黄埔了。」
直到此,万庭澜才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孙文将叶寄鸿请辞的消息公告给大众,是为了保他一命。陈炯明的民心正胜,他是不会做出伤害「平民百姓」一事的。
只是不知道他还关他多久,关他的意义何在,後面会不会还有其他棋?
谁知这天下午,局势急转直下!
「什麽?!」万庭澜惊呼,从座椅上立马站了起来。
「哪里来的证据?」她反应过来之後赶忙问。
丫鬟将听来的消息复述了一遍,「说是在他之前的寓所内搜出了通敌信件。」
万庭澜蹙着眉头,「什麽通敌信件?」
「与沪军的通敌信件。」
「沪军?」
丫鬟点头,「好像是叫周行错。」
糟了!
定然是他和蔡逢秋的那些往来信件。
他跟她提到过,是玉关把她推荐给了他,说是能帮上忙。
随即她又觉得不对。
跟玉关的信件,并不能作为他「通敌」的铁证啊,是可以很容易解释的,朋友之间帮个忙罢了。
以叶寄鸿的能力,一定能解释得当的,怎麽会被冠上通敌的罪名呢?
……
叶寄鸿看着摊在自己面前的罪证,从起初的莫名到看见署名之後了然的微笑,都让审问他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审讯者只好说:「叶参领……咳,叶寄鸿,这些,你有什麽话要说?」
「欲加之罪。」
审讯者见他两袖清风的模样,也有些拿不准,叶寄鸿的忠心,他们都知道。
「证据呢?」
叶寄鸿听到这个问题愣了愣,随即一笑,「需要我自证清白?」
审讯者有些羞臊,他也不知道怎麽就被叶寄鸿带偏了,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叶寄鸿也不为难他,道:「周行错跟我有深仇大恨,我是不可能和他勾结的,这是一;其次,我确实是被人指点去的万家,也是被那人书信引荐给的阿……万清澜,所以才有机会联系上万家;三,这个人确实跟周行错有点关系,是蔡启言的女儿,蔡玉关。」
蔡玉关。
南北都知晓的名字。
这几年,关於玉关的字画,市面上已是千金难求。
「但这并不能代表什麽」,叶寄鸿道:「不过是少年时的一些往来罢了。朋友之间剩下的一点情谊来帮个忙。」
「若说,帮我引荐给万家,便是我通敌,那可真是可笑了。万家对广东可是忠心耿耿,给粤军送了多少军资军粮,若说我说服万家,请他们资助北伐军,是为了搅弄风云,让陈孙决裂,那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我说服万家的事,孙先生,陈司令,都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我的通敌罪若是坐实……」
他停在了这儿,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咳咳。」
审讯官虚咳几声压下惊,这叶参领,是真敢说啊……
审讯官也不是一个容易糊弄的,「你说这信是伪造的,那麽真的信件在哪?」
叶寄鸿知道有此一问,他知道,这个问题基本能定性他的罪名,但他真的没有办法在这上面为自己辩解了,因为——「我扔了。」
无法对症。
审讯官也愣了愣,没有想到他前面说得头头是道,到关键时刻摔了一跤。
叶寄鸿也很无奈,他向来没有存留旧物的习惯,基本上是阅後即扔,除非是一些极其重要的信件,比方说,他和万庭澜的通信信件。
想到这里,一个人在囚室的他不免有些羞赧,又有些惆怅,不知何时能再见到她了。
……
「你先回来。」
万老爷叫住带着所谓的「证据」出门的万庭澜。
万庭澜不情不愿地回头,「爸爸。」
「你拿着这些能做什麽?证明叶寄鸿不是通敌,只是跟敌方是好朋友?」
万庭澜默默捏紧手里拿着跟玉关交流的信件,她知道这样很蠢,但她只能想到这个法子了。
万老爷走下前厅的台阶,「阿澜啊。」
「爸爸。」
「你是愿意嫁给叶寄鸿的吧?」
万庭澜一愣,随後坚定地点头,「愿意的。」
老爷子看着她,眼里泛起点点泪花,似是不舍,「那就好,我有法子。你去,把免责书拿来。」
……
「司令,万老板来了。」
陈炯明本来在翻看叶寄鸿的审讯记录,听到这话愣了会儿,然後才道:「请他进来。」
他缓缓将记录合上,坐在书桌後,静待来人。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打开,万老爷子走了进来,陈炯明赶紧迎了上去,「万老板,有失远迎。」
「司令折煞老生了。」
陈炯明指着办公室的沙发,笑道:「万老板坐。」
待两人相继落座後,陈炯明开口:「万老板是个大忙人,今日怎麽得空来我这儿?」
勤务兵走上前来,给两人分别递上了刚刚泡的热茶。
万老板接过,轻轻晃了晃杯子,小啜了一口,道:「自然是有事相求。」
「万老言重了」,陈炯明顿了顿,问:「所谓何事?」
「不满司令,我那不肖女,给我招了个女婿,那女婿吧,得罪了人,被人冠上了一个罪名,送进了牢里。」
陈炯明扫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人,也端起了茶杯,不甚热情地道:「不知是何人?」
「叶寄鸿。」
陈炯明笑了,「万老这不是在说笑麽?叶寄鸿曾经是我同僚,他婚否,我还是知道的。」
万老板扶额,似是很痛心,「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这教老生如何说得出口哇!」
陈炯明心中暗笑,还是配合地问:「哦?何故?」
「我那不肖女和那叶寄鸿,是……是私定终身。」万老撇过头,似是不忍在回想的样子。
陈炯明挑眉,没有想到对面的人这麽狠,为了救叶寄鸿,连他女儿清白都不要了。
陈炯明沉默了会儿,才道:「万老可知,叶寄鸿的罪名是什麽?」
万老板叹了口气,道:「自然是知道的,通敌。」
「那万老板该知道,这是大罪,不是炯明我想免就能免的。」
万老板佯怒,「这是什麽话,他是被冤枉的。他要是通敌,那帮他出军资的老生,不也成了通敌的罪人了?」
陈炯明刚想说什麽,万老板就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摊开在他面前,「呐,司令可是亲自签了‘免责书’的,凡是涉及今年五月份往孙文旗下输送军资以支援广东子弟的商家极其家人,都可因这事不被责罚。」
万老板直起了身子,微微後仰,「司令莫不是要说话不算数?那跟孙文岂不是没什麽差别?」
一句不轻不重地话把陈炯明的话堵在了喉咙管里。
他轻咳了一声,然後道:「是这样没错,可是……」
「且不说那些信是伪造的吧,老生把话说重了,这退一万步说,就算那真的是他和北边,上海那个周行错有往来,那他除了说服我们这些商家支援北伐的粤军,还有什麽实际的罪行?」
叶寄鸿不可能跟周行错有往来,他们之间的恩怨,陈炯明还是知道的。
他也只能摇头:「没有。」
「既然没有,那按照‘免责书’上的,叶寄鸿的行为就不能构成罪行,就可以免责,老生可理解错了?」
陈炯明在内心暗骂了一句老狐狸,仍是道:「不错。」
「那不就得了。」
「可是……」
可是出军资和跟周行错有私交的信件往来并不是一回事。
即使他知道叶寄鸿不可能跟周行错来往甚密,但他并没有证据能证明那封信是伪造的。
既然不能证明信的伪造,那麽就只能认定现有的证据是真,他跟周行错过从甚密,这一点,就足以治他通敌罪了。
万老板打断了他,「阿烟啊……」
他这次唤了他本地的别号,「若叶寄鸿算通敌,那人在广州,却有熟人在北洋的那些人呢?广东城内这些人可不少,跟北洋军阀做生意又跟你们做生意的人,就更不少了,是不是都是通敌?若处置了叶寄鸿一个,那广东城岂不是要人人自危,好不容易才赶走的孙文,城内人开业庆祝,你这不是,自寻烦恼吗?」
万老软硬兼施。
陈炯明将茶杯放下,道:「万老,您说得有道理,但还有一件事。」
「你说。」
「如何证明叶寄鸿是万家的人?我总要服众吧。」
万老道:「这容易。我那不肖女在叶寄鸿北伐期间一直有书信来往,总是有些少女心态的,她把那些信全留着了。这不,让我帮她带了过来。放在了你们的文件室的签收台。庭澜几个月前去送他的时候,两人做了什麽事,街坊都看见了。」
万老板连连摇头,「这女人啊,一有了意中人,连名誉都不在乎咯。」
陈炯明微微挑眉,「这可以证明令嫒跟叶寄鸿是在恋爱,却不能证明叶寄鸿是……万家人。」
万老神情一变。
是他小看了陈炯明。
「司令这是何意?」
陈炯明理所当然地道:「如免责书上所说,万家人。先不说叶寄鸿严格意义上不是万家的女婿,就算他已经娶了令嫒,那在法律意义上,他也不能算万家人。再者,若叶寄鸿真是与令嫒私定终身,那照您的说法,您这是已经嫁了闺女,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所以,不仅叶寄鸿不是万家人,令嫒也不再是万家人了。」
这番话,已经讲得很明白了。
叶寄鸿即使娶了万庭澜,他也不能算在「免责书」内,因为他不是「万家人」。
要想叶寄鸿满足「免责书」的条件,那他必然要入赘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