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万庭澜叶寄鸿所料,约一周之後,孙文在报纸上发表了声明,算是正式将他与陈炯明的斗争摆在了公众面前。
虽然广州城表面风平浪静,但风雨欲来的感觉却更加强烈,她这几日亦是心神不宁。
同样一直保持警惕状态的叶寄鸿此刻也越加不安,如捕猎的野兽一般,他在空气中闻到了血腥味。
果不其然,他看见一位将士匆匆跑向孙先生办公室,万分火急的模样。
又过了会儿,办公室传来电话铃,没一会儿电话铃消失,想来是被人接起。
又过不久,孙先生让人请他去办公室。
他刚进门,就见孙文大发雷霆。
「叶举想要炮轰总统府!」
「什麽?!」一时间办公室内人身鼎沸,众说纷纭。
叶寄鸿听到这消息之时,一直悬着的心,反而落了下来。
既然一切都猜中了,那麽便好安排了。
他看向孙文旁边的廖仲恺,廖仲恺正好也看向他,两人视线交汇,互相颔首。
为这一刻,他们已经准备了许久。
「孙先生,让醉亭护送你上永丰舰。」
「仲恺,千万要小心!」孙文嘱咐道。
「先生不必担心」,廖仲恺看向叶寄鸿,「务必保护先生安全。」
叶寄鸿将枪上好膛,郑重承诺,「万死不辞。」
说完,便护送孙文从侧门离开。
……
「砰!」
「砰!」
「砰!」
三声炮响。
炮声震天,似乎震得广州城都抖了抖。
在第一声炮响的时候,万庭澜就坐不住了。
根本无法安坐在家。
但她不能出去。
不是担心她自己的安危,而是担心万家。
炮火无情,他们若是杀红了眼,什麽事不可能发生?
为了万家的平安,她强行将对叶寄鸿的担心压在了心底。
万庭澜将免责书和那块手表随身携带,小跑着去了前厅,政府周围的打斗声仍然能依稀听见,她一边跑,一边祈求上苍,保佑万家和叶寄鸿都能平安。
「父亲,姨娘,去防空洞吧,万一他们发动空袭……」
姨娘在一旁劝道:「是啊,老爷,阿澜说得对。」
万老爷子其实也有这个打算,正打算召集家眷们一齐前往防空洞,就看见万庭澜小跑了过来。他看着眼前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女儿,点点头。
……
越野车一个急刹,停在了码头。
叶寄鸿赶紧护送孙文下车,沿着水边小心但迅速地前行。
到了永丰舰的登船梯处,叶寄鸿先派三个士兵快速登船,确认无误後,才护送着孙文上船。
正在这时,他瞥向水中的倒影。
多了一个?
多了一个!
跟着他们到永丰舰的士兵多了一个。
「保护孙先生!」他赶紧将走在他前面的孙文按了下去,护住他的头,然後迅速转身,射击!
毕竟是军校接近满分毕业的学生,一枪命中。
他命中的却不是头部,而是对方的肩膀。
随後,枪声又起。
永丰舰上的士兵赶来支援,叶寄鸿对着身後的同袍道:「那个刺客,要活的!」
说完,又转身放了几枪,护送着孙文安全登上了永丰舰。
「先生,必须控制临近的几艘军舰。」
登上永丰舰的叶寄鸿提议。
孙文思考了会儿,便点头,「好,人马随你调配,你来统率。」
「是。」
叶寄鸿带了一队人马经由小船悄悄潜到了附近的一艘军舰上,趁守军不备,率先攻进了驾驶舱,通过驾驶舱内的广播,通告了全军舰人员现在的局势,「孙先生已掌握永丰舰,随时可以反攻广州,还望诸位拥护孙总统,莫要行冒险之事。」
这艘军舰上的粤军本就不多,火力亦不充足,叶寄鸿率先选择了这艘军舰,也正是因为此。现在大家需要一场小胜利来鼓舞士气,吃定心丸。
他对於局势的判断是正确的。
没多久,这艘小型军舰上的士兵们便缴械投降,正当他的人欢欣鼓舞之时,「轰」的一声,永丰舰朝广州城开炮了。
广州……
他竟然不顾广州城中的百姓,朝广州开炮……
非常时期,非常行为,他能理解,但不代表能赞同……
或许,孙文刚刚答应他的提议,为的就是支开他。
因为如果他在,是说什麽也会阻止他的。
叶寄鸿看着已经燃起熊熊烈火的广州城,一颗心七上八下,如被千万只蚂蚁在一点一点食肉饮血。
「叶参领……」
随他而来的将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进攻震惊,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便都将目光投向了叶寄鸿。
叶寄鸿咬牙,双手在众人看不见的紧握成拳,「继续任务。」
还有几艘军舰要攻。
远水救不了近火,他此刻就是再焦急,也没有挽救的法子。
他只能逼迫自己狠心,着眼当下的任务。
……
孙文不是没有料到,攻打广州城,定然会让叶寄鸿不满。
但他不可能因为他不满,而不做这个决定。
若当时不返攻,那麽他就有可能被叶若卿绞杀得一个不剩。
叶寄鸿回来之後便很少说话,请命去审刺客去了。
「谁派你来的?」
「叶举。」刺客道。
叶寄鸿笑道:「谁派你来的?」
「叶举。」
「叶举若想杀孙文,何必多此一举?不光明正大的派一批粤军来堵?」
「叶举。」
叶寄鸿笑了,「你的广东话不错,口音很正。但你那些被捕的同伴,广东话就不怎麽样了。」
那人仍旧不为所动。
叶寄鸿随意翻看着审讯记录,「你们是不是只抱佛脚,训练了这两个字?叶举。」
那人坚定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
叶寄鸿继续道:「说点别的来听听。」
他瞪了叶寄鸿一眼,继续道:「叶举。」
叶寄鸿低笑出声,「北方人吧。」
那人自信地看着叶寄鸿,一副他猜不出来,没有证据的模样。
叶寄鸿收敛了笑意,正色道:「你若不说真话,我没有办法救你。」
这句话,却是用的上海话。
那人听了皱眉,有些惊奇,以为他也和他一样,是执行什麽特殊任务的,刚要开口,便见到了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忍不住骂了一句。
暴露无遗。
叶寄鸿合上审讯簿,冷眼看了他一眼,「周行错派你来的?」
上海有这个野心和本事的,一直跟孙先生对着干的军阀,似乎想来想去也只有周行错了。
做完事之後嫁祸於人,是他常用手段。
这些年,叶寄鸿没少研究他。
那人冷哼一声,继续道:「叶举。」
叶寄鸿站了起来,嘴角勾起一抹笑,「不用装了,你的同伴招了,我只是走一个过场而已。」
「不可能!」他断然道。
叶寄鸿想看一只跳梁小丑一样看着他,「为什麽不可能?不招,是要上老虎凳,被灌辣椒水的,招了,就会被优待。我告诉他们,谁先招,谁免罚。不招的那个,就直接领罚。」
「这不是你们周少帅的经典手段麽?怎麽?你不了解?果然没有多久,一个一个都招了。争先恐後的,你真该看看那模样。」
叶寄鸿不等他回答,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里面随即传来了大吼:「等等,我招,我现在还能招麽?我还有别的情报。」
如叶寄鸿所料,派人趁乱刺杀孙文的果然是周行错。
打电话来通知孙文,叶举要进攻总统府的也是周行错的人,为的就是将孙文引出总统府,一举截杀。
看来,周行错很是了解局势,知道陈炯明与叶举最大目的只是逼孙文退位,而不是真的想下杀手。
孙先生如果死了,对周行错有什麽好处呢?
他不过是上海的军阀,孙文死了,还有吴佩孚,张作霖这些,怎麽轮,似乎也轮不到他。
难道是为了给陶成章报仇?
他会是这麽讲义气知恩图报的人麽?
其实叶寄鸿还是不算很了解周行错。
他低估了他的变态。
周行错杀孙文,只是单纯的因为,他以前在洪帮的时候,跟青帮的人有过争执,然後败在了陈其美手上。
他杀孙文,只是转移他对陈其美的憎恨。
就像他对待那些女人,对待圆圆,他真的恨她们吗?一点也不。
他只是把愤怒转嫁到了他们身上。
……
「为什麽要安排人刺杀孙先生?」
蔡逢秋跟叶寄鸿有同样的疑问。
周行错把玩这手上的婚戒,「怎麽这麽问?我怎麽会杀孙文。」
蔡逢秋坐在床边,冷冷地望着他,「竞择,不要骗我。」
周行错一愣,然後笑着走了过去,摸了摸她的脸颊,「复仇而已,这次有个好机会,没有道理放过。」
蔡逢秋盯着他,她没有再去探索过他的过去,她想把目光放在现在,放在未来,但她最近总觉得,那束光,或许永远都照不进他心里。
周行错俯身,打算吻她,却被她躲开了。
她看着他,又问:「是你,用我的名字,仿照我的字迹,分别给叶醉亭和万清澜写了信?」
两人刚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她就发现了他很擅长模仿她的字迹。
一问才知道,他曾经在市面上高价将她的那些字画,笔记收回了家,无聊的时候就看看,看着看着就开始自己模仿,聊表相思。
当时的她感动不已,甚至还告诉他,她写字的习惯,比如哪一笔轻哪一笔重,哪一个字的勾她常常一笔直直到底,并不「勾」出来……
现在想来,却有点发颤。
万一他那时是有预谋的呢?
为的就是模仿她的笔记来伪造一些信件?
要知道她的笔友并不只有醉亭和清涟,还有很多,在社会上的一些很重要的人。
周行错眉毛一挑,退开了一些,坐到房间里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你怎麽知道的?」
他这不可一世的模样总是让她禁不住想,那日在花园里的脆弱,是不是他装出来的?
「今天我去书店的时候,顺便去了邮局领信件,看见了清涟的信,而信里的内容,我一概不知。」
那封信里提到了醉亭,提到了她对她的感谢,她一头雾水,回家後想了许久才想明白。
她恨自己毫无防备,她恨自己相信他,跟他毫无保留提起她的朋友,提起清澜。
若非如此,他不会将这一切筹划的这麽顺利。
他就是从她这里,了解了清澜,了解了醉亭。
更加令她生气的是,他一定是偷看了她的信件,不然
「是。」
「为什麽?为了让陈孙之间间隙更深,为了让他们打起来,你好趁机杀了孙先生?」
周行错见这些事都被她猜个大概,也就大方承认。
蔡逢秋气得哭了出来。
周行错见她一哭,心里就急得不行,赶紧起来,走到她旁边坐下,「怎麽了,这有什麽好哭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世道,你还打算让我放过对手?」
蔡逢秋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立场……
周行错突然笑了,吻上她晶莹的泪珠,喃喃道:「你是哭我利用了你?还是气我用你的名字骗了叶醉亭?」
「也是,他肯定是觉得你变了,站到了我这边,难怪这些日子都没有给你来信。」
蔡逢秋白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这醋要吃到什麽时候,「才不是。」
「口是心非。」
「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瞎想。」
周行错在跟她斗嘴中,离她越来越近,「不想我瞎想,就赶紧给我生个孩子。」
说完,便将她推倒在床上,倾身压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