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秦晴恢复正常上学,终於回来上课了。
落了好几天的上课进度,累积了厚厚一叠的试卷和作业,有赖於坐在她隔壁的张明闲都帮她整理好了。
「有不会的可以问我。」张明闲担忧地多交代她一句。
秦晴抬起头,扯了扯笑。
「谢谢你。」
她继续低头,忙着誊写笔记、试卷和作业,她全力以赴准备期末考,不会的题目也去向其他人问了。
她忙於应付着累积了好几天资优班繁重的课业,赶着预习进度,连续好几节下来埋首,比起平常更加用功了好几倍,甚至到了旁若无人的地步。
说不出来,她觉得自己很累。
午休时间趴在桌上午睡,一点也感觉不到睡意,勉强地闭上眼几分钟,她很快地被恶梦惊醒。
醒来时,她一身是汗,心跳得剧烈,感觉从头到脚的凉意剥夺了她对身体的控制权。
她发现自己身处在高中两年来熟悉的校园里,突然让她害怕了起来,再回过神的时候,眼泪无声地爬满她的脸,最後她一个人黯然地离开教室。
之後的几天,她打起精神,继续准备期末考,连课间、午休也不休息了,整个人着魔似的复习着期末考进度。
直到眼前的参考书硬生生地被人阖上,她也是在计算纸算到了最後一个步骤才抬起头来。
眼下有很明显的黑眼圈,难以忽视。
「秦晴,你都没好好休息吗?」张明闲问她。
「⋯⋯我睡不着。」她淡淡地说。
又过了几天,学期终於结束,她得知期末考为三类组第一名的时候,静静摺叠了那张成绩单,平常都是放在门前的柜子上,等妈妈下班後有空就看完签名,而这次,她亲自当着妈妈的面前交给了她。
「妈妈,我有个请求。」
当妈妈打开成绩单的那一刻,比起惊喜,更像是惊慌。
「怎麽了?」
「让我转学好吗?让我离开南中……」
「我不能就当作这一切什麽也没发生过……」
「後来,我妈妈答应我了。」秦晴陷入了回忆许多,才终於开口。
「其实不用用成绩去证明,她也会答应我的。」
「蒋蔓……你离开以後,每当我看见别人在说话,我就害怕她们是在谴责我,就好像是在说我明明是和你很要好的朋友,可是却一点都不知道你在难过什麽?」
「就算其他人闭口不提,我好像也知道他们心里想着什麽。」
「我真的没办法想像在目睹好友跳楼自杀,还能像什麽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专心地读书,没有放掉期末考就不错了,还能考到全年级第一……」
「所以我就愈拚命地掩饰自己的害怕,假装自己读的很起劲,」
「怎麽知道我心里有多悲伤,如果我不找点事情做,我就会一直想起那个画面」
「已经一个月了,我还是没办法好好地睡着,所以我才读书的啊!我只好拚命地读,他们有想过我根本没办法睡觉吗?睡了又醒,醒了就睡不着了。」
「我要升高三了,为什麽我不能好好读书?」
秦晴对着只有蒋蔓一人独处的立方体空间,她的照片是选了拿着摄录影机的黑白照,是秦晴为帮她在参赛报名须附的生活照所拍的,她说很喜欢,还甚至换了所有社群软体的大头贴都是同一张照片。
直盯着那张照片许久,在离开之前,她终於当着她的面前,把埋藏已久的疑问出口。
「蒋蔓,你能告诉我……你到底在为什麽难过吗?」
塔外有一座湖,而妈妈就倚着桥上的栏杆,静静地看着湖面。
等秦晴走近了,她才喊住了妈妈。
「你能告诉我……为什麽蒋蔓最後还是选择了死吗?」
秦晴的神情看起来疲倦不堪,但她炯炯有神的目光牢牢地注视着自己的母亲,同时也是好朋友蒋蔓的精神科主治秦医师。
她明明知道自己的母亲身为精神科医师,恪守着职业的规范与道德,无法透漏病患的就诊细节,但她还是报存有一丝希望,也不放弃能多一点理解蒋蔓的请愿。
若是自己的女儿问了她好朋友接受自己母亲心理治疗的原因,应该是能够被原谅的吧?
「晴,事到如今,你还想知道吗?」
妈妈一开口,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你为失去好朋友而痛苦、你为不知道她为什麽选择结束生命而痛苦,但是一旦你得知了真相以後,你有没有想过,你会因此觉得更痛苦,甚至会更加谴责自己的无能为力而过得更痛苦呢?」
秦晴在问出口时,太想了解,忘了自始至终都明白真实原因的妈妈,或许在得知病患最後仍走上绝路之後,应该会比她更痛苦的。
「你理解了,并不会让你变得更轻松,也不会从她突然离开的打击中解脱。即使知道真相以後,又能如何呢?反而让你对残忍的事实耿耿於怀,无法为她做些什麽而更加自责。」
「晴,妈妈已经看过了太多太多的人,他们背负着一生难癒合的痛苦,要他们亲口向身边的人说出来,也不会让他们减轻多少的负担,所以他们才选择了无关紧要的医生或治疗师倾诉,因为我们比他们见过更多的案例,也对他们所感到的痛苦已经麻木了。」
「但他们过着的是自己的人生,所以才不曾忘记那种痛苦。」
「你不需要去撕开已经结痂的伤口,才能了解她受过的伤有多痛。她自有她的选择,为自己而生,为自己而死,你我都无法干涉她要怎麽过上自己的人生,但是我尊重她的选择。」
「晴,你能不能原谅妈妈的自私,答应我不会再想知道她的理由了?」
她一边听说着,一边听见了从山林间溢出的蝉鸣不绝於耳。
蝉鸣戛然而止时,是为祭奠夏天死去的同伴所奏的一首挽歌,宛如替她发出了心底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