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天之後,秦晴盯着前座谢向晨的背影时,总是会想起她当时仓皇而逃的尴尬场面。
秦晴与谢向晨正面交谈时,她必须刻意维持镇定,但一躲开谢向晨目光的下一秒,就会忍不住微微露出了既沮丧又羞赧的复杂表情。
仅仅是因为,被人见到了自己猝不及防掩藏起来、不愿展示他人的一面。
那天会碰巧撞见真的是太让她意外,秦晴本来打算好放学要留下来帮帮谢向晨的忙,怎料到她突然想到自己把重要的东西忘在视听教室里,才趁着放学後赶紧到借了钥匙进去教室。
谢向晨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这件事,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撞见过似的。
直到有一天,她好不容易捱到放学,却被最後一节任教的科任老师拖延了好一会儿时间,才得以脱身,但此时班上的人数也散了大半,只余几个负责关窗锁门的同学。
问题是,她虽然打算要往早上进校的大门方向去,但她自踏出教室後,她心里也没拿个准地胡走,不过她相信在校园内多转个几圈终归是找得到出口的,也就不以为意地绕着校园走。
秦晴无疑是个高智商的标竿,逻辑思维佳,语文表达亦表现优秀,唯独方向感不在她的大脑处理范围内,在早上的记忆已经黏成一团稠稠的浆糊,阻碍她的思考能力。
结果,她真的绕不出校园了。
由於秦晴转来的高中是一所完全中学,含国中部有一块独立校区,占地相当大,因此又分有三道出入口,而秦晴则是要往两学区都能通行的正门口。
正因为校园偌大,不是没有自告奋勇的同学提议带秦晴参观校园,而是秦晴总用各种理由来搪塞,撇下了一群愣得错愕的同学,一心拒绝他人释出的所有善意。
她宁可自己多费点心力,也不要让这里的任何人对她施予帮助。
转学前,她就决定好了,并不打算和这里的人结交好友,也不会喜欢上这间学校的任何事物,因为她只想撑完剩下的高中两年,考上大学後就可以摆脱现下的处境。
秦晴下意识地攒紧了书包肩带,但凡她一紧张焦虑,手里就会想紧紧抓住任何东西加以掩饰她的情绪。
这一刻,她清楚感受到强烈的寂寞猝不及防而来,遽然摇撼着她以为早已麻木不仁的每个感官,无声渗入她的每寸细胞。
可是一切都生变了,因为是她自己决定要转学的。
因为没有可以怪罪的对象来削减自己心里的痛苦,所以她只能任凭痛苦反噬她的心。
秦晴不形於色地仍旧懊恼着出路,直到她找到穿廊的墙上贴了一幅校园平面图,即时拯救了她的窘境。
「秦晴?」
穿过这条穿廊後,就是一条与穿廊垂直的小径,小径的最深处是学校的脚踏车棚。
「你怎麽还在这里?」
这也是秦晴想问的问题,不过并不是重要到非得问出口不可。
「迷路了。」很久,秦晴才终於出声。
他愣了愣,「我载你去。」
他沉笃的嗓音里,没有任何违背情愿的蛛丝马迹。
秦晴诧异地看着,只等着他的下文解释清楚。
「你是要去搭校门前的公车吧?」他看见她点头,「正好我也顺路,不然就我载你去吧?」
她该不该相信?
「不用了。」
秦晴不容自己犹豫半刻,话便已脱口而出,这其实也不是秦晴今天第一次拒绝了。
「不相信我吗?」
秦晴愣了一会儿,她回道,「对。」
「那你……相信我。」
她的心忽然一窒,能感觉到本来彭湃的心终於透出气来,或许就是因他一句话而打动了,只觉得自己无处安放的焦躁情绪终於找到了心归之所在。
出事後,校园里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就连蒋蔓也没有,诚恳地对她说了句相信她。
如果,就相信他这一次呢?
「用走的吧。」
本来踌躇不前的,此刻也不再绊住脚步地朝他走去。
「好。」谢向晨拿她没辙地笑出声。
谢向晨牵着脚踏车等秦晴与她并行,两人才一同踏出步伐。
「对了,我的名字叫谢向晨。」他转过脸来,向她展露浅浅的笑容。
秦晴看着那道颀长且清瘦的背影,恍然与记忆中的画面相叠在一起。
她半眯起迷蒙的眼,睫毛下有明显的光与影交错,似在沉思,但很快地放弃,始终想不起来有哪里显得特别。
慢慢地,秦晴舒展了脸上紧绷的表情,她自然地跟随着谢向晨的带路。
谢向晨的脚踏车有些老旧,样式中性,每绕经一圈,就会发出一声「喀啷」的响音,随着两人的步行速度,就好像搭配着慢板的节拍在形成乐似的,维持这样巧妙的平衡。
秦晴不着痕迹地落在距离谢向晨的一步之後,不急不缓,因此她能不经觉地观察到与他相关的事物,不仅如此,她终於能稍微舒展脸上紧绷的表情,暂时不必再被当作观察标的。
他们沿着校舍外的小路,路愈拓愈宽,直到与校门口相连接。
一出校门便是一条以学校为名的坡道,脚踏车的链子随着坡度愈陡愈快速地转着圈,除了链圈的声音外,还有煞车皮在轮圈上发出的顽劣噪音,微微的刺耳。
到了六零二号的公车站牌,他们止步,不再维系着先前的平衡。
谢向晨不言喻地就留了下来,脚踏车静静地停靠在一旁,彷佛是某个约定成章的俗例,陪着秦晴一道等公车来。
放学的人潮散了不少,而他们俩人的存在并不醒目却拥有宁静不被打扰的美好。
六零二号公车当然不像首都的捷运在尖峰时段几乎是五分钟内就有一班,拖了五倍的时间才终於等到一班蓝白红车身的公车慢悠悠地驶近。
秦晴从候车亭的座位站起身,想快步迎上前去,但在她踏上公车敞开的门内第二阶梯时,却忽然停滞了脚步。
她一回眸,就见到了有个男生在向她慢慢地挥手道别。
她很用力地克制自己不抿着唇,才能将藏匿在喉的话语勉强忍住。
「谢谢,再见。」
秦晴在座位上时,对着自己喃喃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