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约约,好像有门把转动的声音。
中岛敦从黑暗里找寻着声音的踪迹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忘了开灯,他什麽时候睡着的?现在到底几点?他忘记跟镜花说自己会晚一点回去,但如果芥川那家伙回来了,今天或许他会考虑住下来,唠叨一下那家伙究竟跑哪里去了,对了,今天是他生日呢,那家伙今年还没给他生日礼物!
「芥……」
落入视界里的身影比他记忆中还要瘦小。
没有咳嗽,没有血腥,中岛敦卡着声音,看着那人一头披肩的长发,一身洁白的洋装,像是漂浮在黑夜里的幽灵。
那个人不是芥川。
他知道她是谁。
「啊……不好意思,我擅自先进来了。」中岛敦有些尴尬地开口。
少女沉默地点点头,对他的存在似乎完全不在意也不感讶异。她打开了灯,从中岛敦手上接过黄水仙找了花瓶把花插好放在中间的矮桌上,跟着少女消失在厨房,约莫一分钟後端着托盘走回来。
托盘上有两个马克杯,中岛敦想说什麽,但对方却先开了口:
「哥哥说过你喜欢热可可。」
少女只说了这麽一句话。
声音细小如蚊。
中岛敦望着眼前的热可可,想起那包总是被芥川龙之介像丢垃圾一样扔在厨房角落的可可粉,原来那是特别替他买的吗?他从来都不知道。
面前的马克杯蒸气袅袅,甜腻香气唤起那人总在早晨他醒来时或深夜他入睡前拎着马克杯往他手里塞的模样,明明该是温暖的记忆他却笑不出来,蒸气真的太烫了,像火一样灼烧着他的眼睛,中岛敦用手盖住脸,感到温热的水流划过脸颊,滴滴答答,很熟悉的感觉,他却不想知道那是什麽。
少女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一样的力道,一样的那句话。
他听过了无数次的话。
「哥哥已经不会回来这里了,你应该要去另一个地方看他才对。」
另一个地方?
什麽另一个……啊,对,另一个地方。他想起来了。
那一年。
那一年的芥川龙之介没有带来任何东西。
那人只是披着满身的血,在一样的十二点零一分,一把将他从门里拉出来,紧紧抱住了他。
那人说:
听好,人虎,我只说这一次,也许我不是真的那麽讨厌你,你怎麽会那麽蠢?
然後那人吻了他。
在那之後究竟是谁来把昏迷的芥川带走,还是他哭着去找太宰先生,其实中岛敦一点也记不起来。
而两个半月後,在一个盛夏的日子里,太宰治突然告诉他:
芥川君死了。
这五个字是显示在他的手机上,甚至不是通话中。
中岛敦楞楞看着那些文字,又看了看身旁的少女,那时候他和镜花一起待在距离横滨很远很远的地方执行任务,日赶夜赶也赶不上那人的葬礼。两个星期後,当他们匆匆回到横滨,太宰治便带着早已准备好的黄水仙领着他到墓园去。
面海的墓园,冷冷的墓碑。
听说那个曾经吻过他的芥川龙之介就躺在下面。
啊?怎麽可能?
「敦君,以後你自己来看芥川君的时候也要记得带上黄色的水仙花喔。」
太宰治的声音很平静。
中岛敦看着人,想开口问些什麽,但他发现镜花没有跟着一起来,各种怪异与心知肚明顿时让他不敢开口。
所以,他问:「为什麽是黄色水仙?」
但太宰治笑而不语。
後来呢?
後来,日子还是一天一天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某天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吻,开始发现自己好像不怎麽了解芥川龙之介这个人。比方说他们除了是搭档之外还算什麽?那人为什麽要吻他?那人喜欢他吗?那他呢?於是那个大半夜他就像失心疯一样决定去芥川龙之介以前住的地方看看,也是到那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生日时得到的钥匙竟然是那人家里的备份钥匙。
真是个惊人的发现,中岛敦想着。
一面开始喜孜孜地去挖以前的东西,那人曾给他的车票、机票,发现有好多好多没有用过的东西。他和镜花依旧生活在一起,照常工作、和镜花一起出任务,但每隔一些时日他会想办法和侦探社请几天假,用那些挖出来的东西去一些从来没去过的地方。回来後,他就去芥川的家里走走,那里几乎没什麽变,他也习惯了,慢慢地,他也开始觉得这种感觉或许比较像是他出门了几天,而芥川也出门了几天,生活让他们来来回回错过了彼此,所以才会始终遇不上。
芥川死了?怎麽可能。
「你知道哥哥在哪里的,对吧?」
少女微小的声音突然飘进他的耳朵里。
中岛敦从手中抬起脸,看着对方压抑着发红的双眼,像是努力想告诉他什麽。
「嗯,但是……」中岛敦慢慢地说,给了对方一个很难看的笑容。他看向时钟,十一点五十九分,「但是那家伙……」
此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中岛敦喜出望外地转回来,发现少女也正看着时间,瘦小的肩膀在桌子另一侧不停颤抖,捎来的视线给了他一个同样难看的微笑。
「但是那家伙从来不会错过的。」
中岛敦说着。
他知道那是什麽,於是拿出手机,打开萤幕给少女看。
「你看、果然!那家伙都还是会赶上最後一分钟喔!」
『生日快乐,蠢货。』
中岛敦笑了,珍惜地把讯息留存起来。
但他始终不知道,那个人最後其实想跟他说的并不只是这句话。
同样的,他也不知道在少女颤抖的另一侧,是她年年发着自己亲人来不及发出的讯息。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