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一点也不像是英雄救美之後该有的表情啊？
夹杂两声轻笑的女音由门边悠然闯入，打断了他正凝视着床上那人的百感交集。
女人倚着门扉，嘴角上扬，眼神轻轻一挑却是意味深长。他吓得发出一声微小的惊叫，脚下连退好几步由床沿直接跳到了床尾──这可一点也不像是英雄救美之後该、有、的、表、情──他刚刚到底是什麽表情？！
张口无声又合起，他听着脑中轰隆轰隆有如瞬间炸开的巨大雷鸣在里头四处碰撞，窘迫的眼神游移在地板与自己的脚上，而女人愉快的笑声再次传来。
「如果我将来要写爱情小说，那定情的桥段应该也会是英雄救美吧。」
只可惜这是人生，不是爱情小说。而且你也不是什麽英雄。
他听见心底的那个自己在说话。
「与、与谢野老师，你在说什麽啊？」局促地看了对方一眼，他犹豫着是否该再往後退一步或是乾脆赶快找个理由离开？
与谢野晶子耸耸肩，离开倚靠的门边走边说，「如果没有你及时把芥川送来保健室的话，他现在大概就在医院了。」脚步停留，她伸手摸着他的头，「你做得很好喔，敦君。」
「呃……谢、谢谢……」他歪头乾笑了一下，手指搔着有点烫热的脸颊。
「所以，别露出那种表情嘛。」
彷若洞悉一切的嗓音温柔刺入他胸口的最深处，那或许是他始终不想让人发现的地带。他痛苦地倒抽了口气，足足停顿有数分之久，这才从鲠住的喉头吐出一丝声音。
「老师，其实才不是英雄救美呢。」
他扯出淡淡的、苦涩的笑。
「因为我是不可能成为英雄的。」
是的。
他永远不可能变成那个人的英雄。他知道。
【青春，是微蓝的色调】
「中岛敦？」
「对，中岛敦。」
芥川龙之介撑起身体，先确认了墙上的时钟後才随便出声充作回应。窗外的影子被逐渐拉长，放学後只剩下各处社团还喧闹着不减的声音，而他想的，是自己又错过了一天课。
「如果不是敦君背着你从操场一路狂奔过来，你今天就准备在医院过夜了。」坐在椅子上的与谢野晶子从办公桌前转了半圈过来面对人，「记得跟人家道谢，芥川。」
「……嗯。」
「芥川。」双手盘胸，与谢野晶子翘起腿，居高临下命令道：「『一定』要跟敦君好好道谢，听到了吗？」
「……我知道了。」
不情不愿，他撇过头去准备下床，忽然眼前一落黑影从天而降压在被子上制止了他的动作。芥川龙之介不耐烦地抬起脸，但与谢野晶子没有理会。
「敦君都帮你拿过来了，弄弄早点回家吧。」说完，她起身离开了保健室。
芥川龙之介垂眼，立刻看出那是他的制服及书包。
中岛敦。
他知道这个名字，曾几次看到那人和太宰前辈一起在图书馆里有说有笑，大概是因为两人同样都隶属於武装学生会，偶尔还会听到他们又卷入了什麽麻烦事件。那人头上顶着格外引人注意的白发，除此之外就是一脸傻笑，那人……
芥川龙之介猛地停下脚步，盯着那颗由转角处出现的白色脑袋。那人肩膀沉沉垂下，视线黏着地板，紧巴着书包的手像是抓着求生浮木一般而脚下缓慢移动。芥川龙之芥愣愣地眨着眼，有种那人即将溺毙的错觉。
「喂！」犹豫了三秒，芥川龙之介才开口叫人。
「是？有什麽需要我帮……」中岛敦缓缓抬头，有气无力的声音在与人对上视线的同时立刻提高了分贝，「芥、芥、芥川，你怎麽会在这里？！」
芥川龙之介蹙起眉，视线越过对方肩膀发现沿途拖行的水滴，以及此刻逐渐在那人脚边聚集的水洼，不答反问，「你怎麽回事？」
「呃、喔，这个啊……」中岛敦拖着沉重的脚步在那人面前停下，一手揣着书包，一手拉起湿透的裤管，笑得尴尬，「刚刚去帮忙把太宰前辈从游泳池里捞起来，所以……啊！不过你放心，太宰前辈很好！真的很好！而且後来中原前辈也来了、那个……」
见人莫名其妙陷入慌张不停挥手解释着，芥川龙之介点了个头接话道：「太宰前辈没那麽容易死，反而比较需要担心中原前辈吧。」
「咦？为什麽？」
中岛敦下巴微抬，眼睛巴眨巴眨望着人。他们之间有两到三步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但已足以让芥川龙之介看进那双眼里。紫色、铜黄、白银灰……那是他第一次发现中岛敦有双层层交叠的彩色眼眸，而那眸中波光流转，似乎倒映着他朦胧的影像。
心脏突地一跳，芥川龙之介随即伸手压上自己的胸口。
「芥川？你没事吧？」
「没事！」匆匆撇过头，他不自觉提高了音量。
「呃……好、好吧。」
面对气氛突然的转变，中岛敦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他眼神一飘，到嘴边的关心也跟着收了回来。
他们相互望着不同地方，却谁也没有移动脚步，与走廊另一头笑闹跑过的人群相比，他们简直就像是硬被禁锢在走廊上的两根柱子。然而，中岛敦不知道的是，此时他的一举一动，就连在脸上一闪而逝的挫败都收进了对方眼底。
「那个……」陪着一抹尴尬的笑，中岛敦努力思考着该怎麽面对这股诡异的沉默。
忽地，很意外的，那声音淡淡传来：
「回家？」
「咦？」
「你要回家？」
「还、还没有！」中岛敦抬眼，顿时漾开了大大的笑容。他示意似的将书包举高至眼前，书包跟着晃下几滴水，「我要去学生会帮太宰前辈整理资料，弄完了才回家。芥川呢？你要回家了吗？」
芥川龙之介顿了顿，眉头微动。
「……给我。」
「什麽？」
「弄湿没关系吗？」
下秒，书包离开了中岛敦的手，这时他才理解芥川龙之介指的是书包里的纸张资料，然而，他更诧异的，是那股碰触到他的力道。坚决，不容反抗，或许带了些别扭，但远比他想像中的还要温柔。
中岛敦抿着唇，一时之间忘了言语。
「走吧，就当作是今天的谢礼。」
那声音很小很小，低沉细腻。
不过确确实实传入了他的耳里。
中岛敦原地伫足，望着相隔几步的背影。
心中满满的、满满的，觉得好像有什麽就要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