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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轩把兜里的小袋子交给另一人,盯着身旁躺在病床上的少女,他轻轻地开口:「那就麻烦您了,医生。」
医生谄媚地道:「这自然是没问题的,您的要求,医院这边定会竭尽所能地达成。」
大轩抬头瞧了医生一眼,没说什麽,点点头旋身,一手搭在门把上面。
「军官!」
大轩停下脚步,回过头。只见医生站在他的後面,支支吾吾地想要说些什麽。他歪了歪头,示意医生继续说下去。
「近期因为战争,医院的……设备不足……」他抿了抿嘴,思考着是否该继续说下去。
大轩当然知道他想表达什麽。
「我回去会向上级请示,你们就好好医治伤者。」语毕,他转开门,步了出去。
他离开医院,上了一台车:「载我回去。」他向司机说,司机顿了顿,以为大轩要直接回营区,却不是,他是要回村庄去。
开去村庄的路上其实很容易迷失方向,大都市与小村庄的中间隔了一片小荒土,从哪个角度看出去都是同样的场景,司机集中精神在辨识方位,全然没注意到大轩从靴里拿出的东西,他靠在後座,慢慢地摆弄手中的东西。
「长官,到了。」路的尽头终於出现几栋房子的痕迹,最後停在村门口。
「嗯。你在这等我。」大轩将车门拉开,下了车,军靴踩在地面上扬起一片尘土。
他带着微笑跟在村口守卫的小兵示意:「拿个东西。」
小兵皱起眉头:「非常时期,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大轩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面带笑容,眼里却没有笑意:「现在危急到长官来探查都会被挡下?哪个军官给你们勇气以下犯上?」
小兵顺着大轩的手臂往上看,一个比他更高的军阶徽章系在上面,他打了个激零,连忙退到一旁让大轩进村。
大轩顺着自己记忆走到一幢住屋前,里头有一个很大片的空地,一旁摆着一些练武用具,门锁的很实,大轩停在门口想了会,还是决定翻过墙进去比较方便。
他慢步走在空荡荡的回廊上,真不愧是退役将军,钱领的真多,还能够盖如此奢华的房屋。
一个人住,也不怕死了村里的人找不到屍体?
他把手上的玩意儿翻了一圈,停在上回那人招待他的房间。那人留了点心思,没把他的主卧直接告诉大轩。
这也无妨,在这里等便是。
他坐在房间里的椅子,手撑在桌子上,从兜里拿出一些糖,从容地吃着。
大概是等了一阵子,门把才再度转动,那人踩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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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起的比较晚。
随意盥洗之後,正打算去拿个餐点果腹。
他也不笨,毕竟是在那人面前亲手将他的挚爱杀了,那人会不会来寻仇?他不敢保证,但能肯定的是这一阵子必须小心为上。
他顾了几个保镖。但是要他们若看到可疑人士进来别阻拦他,因为他还想再跟那人寒暄几句,在那不速之客死亡之前。
才刚踏出房门,一个男子便从一旁走了出来。
「有客人在忠厅等您。」他传达完後马上退回原本的位置。
他挑挑眉,朝着忠厅的方向接近。
手按上握把,他转开,还没看清楚人就先开口:「好久不见,大轩先生。」
大轩翘着二郎腿,带着笑意,若不是手中那个黑漆漆的枪管早已面对着他,还真以为是来寒暄的客人:「前几天刚见面呢,您忘了吗?在山上。」
老蛮轻轻一笑:「您不说我都忘了。」他站在原地,门没有关,他顾的保镖全部躲在外头。
大轩放下双脚,站了起来,手中的枪被他抚了过去,又摸了回来。他最後停在老蛮的面前。
「今天是来恭喜您的。」大轩直勾勾地对上老蛮的眼神。
「哦?在下最近可没发生什麽喜事,您是为了何呢?」
大轩把手中的枪抬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朝後方正伺机而动的保镖一看,往老蛮身上接近:「恭喜您成功杀了您的心头之恨。」
话落,几声清脆的子弹声朝老蛮耳旁炸开,老蛮被惊的往另一边闪去:「你、你……」
他根本不用看就知道他顾的那些保镖全被解决了!这群没用的家伙!
「哎,别怕别怕。」大轩把大门关上:「我们在说话呢,我只是清理一下外面那些小老鼠。」
大轩一步步接近,低气压笼罩在他全身,他还是笑眯眯地:「我说了,我只让你带路,没让你干涉。你看看你,擅自行动,让我好不容易安抚好的小菜鸟又不想归队了。」
他走到老蛮面前蹲了下来,却没想到老蛮从兜里抽出一把防身用的小刀,直挺挺地就往他身上挥去。大轩脸往一边闪去,小刀只划破了他的右脸。
他右手倏地抬起来,捉住老蛮的手腕,反手就把那把刀转回自己手上,他往下一插。
老蛮顿时发出悲鸣。
「一眼都瞎了,另一边也别用了。」他说:「反正徒留那只眼,也不会见脸色。」
他撑着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老蛮在地上疼得不敢乱动的样子,他想捧住自己的眼睛,却又害怕会让那把刀插得再更深入。
老蛮嘴巴一张一合的,话到嘴边都不成一句话。
「忘了跟你说,刚才是骗你的。」手枪上膛的声音响起,大轩抬起手,将枪口对准老蛮:「她没有死,是你该死。」
他扣住扳机,随後枪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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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体好了些了吧?」男人刚从训练场回来,正好遇上一些前辈,那几个在前场战役中试图将他丢下的看见他便讨好似地凑到他的身边。
「嗯。」男人拿着毛巾拭去身上的汗:「好很多了,谢谢前辈。」
前辈一听,用力地用手拍着男人的背:「身体好了要不和我们去喝一杯啊?」
男人犹豫了一会儿,想了想,却对上前辈那双有些期待的眼神,才迟疑地点点头。
他们的喝一杯,就是在营区的交谊厅,一人一罐啤酒,坐在小圆桌的周围,然後聊一些八卦。
虽然在军中没有什麽八卦可以聊,但喝点酒什麽狗屁都可以扯出来。
男人轻轻抿着杯缘,其实他不怎麽会醉,但他也不想最後自己吐出了什麽不该说的话。
前辈们自己喝开了,东说西说,最後扭过头来:「哎!小菜鸟!」
男人听到在唤自己,抬起头。
「前辈跟你说!」他把酒罐举的有些高度,晃啊晃的感觉随时都会砸落下来:「我们是真的真的——嗝——很对不起你的啊!」
「那时候咱们就是怂了!才会急着把门关上把你留在那……嗝!」他盯着自己的酒罐。
在那个非常时期,在自己已经放弃希望的时候好不容易可以逃脱。暗无天日之下,从地下室的门撒下的阳光,暖暖地渐渐缓和紧绷的精神,却在地下囚升而为人的瞬间又被踹下,他们就是真的怕了,怕自己会跟男人一样,被阳光垄罩之後才发现自己早已陷入火坑。
他们看见那时候男人变得堂皇的脸,咬住自己的下唇遏止自己想冲上去一了百了的热血,变得故步自封,变得只在乎自己,视而不见男人逐渐黯淡的目光,然後将门关起来锁上,躲在一旁。
其他前辈也是变得安静,他们带着有些歉意的眼神看着男人。
「所以,能不能原谅我们啊?」前辈猛地坐直。
男人笑笑:「没事,我没有放在心上。」
「啊——那就太好了啊。」前辈开心地笑了三声重新躺回桌子的靠背上:「话说小菜鸟啊,你知道那个吗?」
「什麽?」男人把椅子拉近了点。
「传说中,带着战败的女神现在在我们国家哟——」
「呸呸呸!触霉头!」其他前辈站了起来连忙将手遮住他的嘴巴,要他别再说下去。
他用力地将他们的手掰开,微愠地大吼:「啊!你们干嘛!我说的是事实啊!」
「事实?事你的大头鬼!」带着眼镜的前辈推了推他的头:「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你要被判军法的!」
那人声音小了下来,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说着他说的没错啊,他是真的听见有人看见女神了,他说她身上有雷击的痕迹,掺着她火红的血液,他说那时候下着大雨,可是女神身上的纹路明显的很。
他说他没有骗人。
但男人觉得他骗人。
那是他的宝贝,不是什麽女神。她不可能是让他们战败的缘由,那些怪力乱神的谣言只是刚好与她重叠了。
那人还想说些什麽,却被突如其来的巨响硬生生的截止。
外面传来轰炸声,还有飞机掠过天际的声音。
警报声响起,吵吵闹闹的,整个营区开始混乱起来。
「敌军来袭——敌军来袭——」
「我操,那些王八羔子又搞突袭!」
「别说了,咱们快回去队上!」他们包括周遭其他也在放松的士兵全部惊得酒都醒了,慌慌张张地把东西拿着朝着本营前进。
等到他们到达他们的营区,其他前辈早已整齐地列成一排,他们赶紧回队伍,队长轻轻瞥了他们一眼,若有若无地在男人身上多留了点眼神。
男人往队伍内留意了些,他回来了,大轩也站在队伍里头,站的挺直,炯炯有神的样子。
「待会儿空军会先上前扛住这条界线,不让他们再往里去,等陆军压上去,咱们跟着他们。」队长声音宏亮地对着他们说:「现在,你们回去收拾你们的东西,散!」
语毕,其他人马上应声,然後转过头急忙地回自己居住的地方收拾行李,男人才刚起步,手却被人从後面抓住,他停下来。
大轩接近他的耳朵,小声的说:「过来。」自顾自地拉着他往反方向走去。
他们站在一个角落,大轩瞥了瞥他的神情,看起来挺正常的,才开口:「姑娘我已经送到医院去了,我让他们醒了告诉我,我会再传达给你。」
男人颔首,回了单音,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谢谢您。」
「就这样,」大轩摆摆手:「你去收拾吧。没什麽事了。」
男人行了个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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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士兵都被分配到各个小队,为了让各个队伍都拥有一定的机动能力,因此便将不同兵种组在一起。
他们坐在越野车的後车厢里,分队长从玻璃窗口看向驾驶座的前方,扬起的尘尘飞土模糊了视线,前面也是好几辆的军用越野,几个驾驶不熟路况导致开的嗑嗑绊绊。
再加上车里所有人全副武装却没有空调的情况,汗臭味充斥在整个车内。
让人不禁担心起来,到达战场前是不是会晕车。
男人在摇摇晃晃的车中坐的挺直,丝毫不受影响的样子,他握着手上派发的步枪。
脖子上两条项链,一个是军牌,上面刻着他的名字跟编号,後面那条是从被徵兵後一直带在身上的宝物。
车子又颠了一下,他听见坐在自己斜前方的人呕了一声,分队长赶紧喊:「别吐出来!这儿味都够重了,再加上你的,这台车的兵都不用打了!」
他抬起眼,只见那个人用手将嘴掩起,脸色苍白,眉头紧皱的。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罐外用药递给了他:「擦擦,会舒服些。」
那个人半信半疑地伸出一只手接过,盯着那罐药迟迟没有动作。
男人指指他自己的太阳穴:「这两边擦点。」
对方点点头,才转开瓶盖往头上抹。
一股清香的味道取代了汗味,那个人没感觉好多了,只觉得精神比较好。
「谢谢。」他把药品递回来。
「哎!老兄!」一个大胡子突然开口:「也借我擦擦呗!我也觉得我快吐了。」
男人收回原本伸出的手,应了声好:「要擦的都擦吧,记得还我就行。」
大胡子豪迈一笑,扭开盖子,学着方才那个人的动作抹了抹,其他人在旁边眼巴巴地等着大胡子擦完。
车子突然急煞,所有人随着惯性作用往前压了上去,分队长把压在他身上的人往反方向推了推,站了起来朝玻璃一看。
所有的越野车都停了下来,越过去往最前方看,一台已经燃烧起来的车子暴露在他的眼里,在那台车附近的其他车辆一前一後地开始往後方倒退。
随即而来天空划过一道火红色的光芒,沿着抛物线落下,砸在其中一辆越野车。
从燃烧弹掉下来的星星火苗沾附在地上的野草,一点一点的火焰开始慢慢蔓延。
几个比较大胆的小队打开後车门拿着装备,下车往前探了探。
分队长的对讲机在静谧的後车空间中传出滋滋的声音,带着一丝惶恐的男声。
「他们的炮兵在前面列成一队——」
天空开始不间断地落下炮弹,驾驶马上倒车,转过方向盘,往回狂奔——现在顾不得什麽方向,所有车像无头苍蝇一样随意乱窜。
此起彼落的爆炸声,震得所有的车都跟着哆嗦起来。
他们在车里看不见外头的情况,可是耳朵却开始放大周遭所发生的一切,炮弹落在他们附近的声音、有些不幸的越野车被砸中的声音、嘶吼声、哭喊声。
轰轰轰——
他们顿时忘了什麽叫作军人的戒律、他们还不想死,还不想死……
轰轰轰——
在轰炸声之中混入了另外一种声音,听起来像是引擎发动的声音。
远处的天空出现一点一点黑色小点,天空的玩意儿逐渐变大,飞机的形象变得清楚。
空军驶着飞机压过他们所在的平地,在接近敌军的时候又压得更低,投下一颗一颗的飞弹。
他们顿时有了希望,空军来了,再加上他们陆军,他们还是有机会的。
敌方的炮兵也被震的东倒西歪,幸存的兵有些摇晃晃地又填了炮弹进去,把目标转成天空的飞机。
他们不该跑啊。
他们这时候才顿悟了这点。
倘若他们方才真的成功逃跑了,那他们的国家该让谁保护?
男人攥紧了手中的步枪,驾驶同时也心有灵犀地踩了煞车,掉头回去。
空军已经把炮兵辗压了一遍,却在此时迎上了敌方派来支援的空军,两方在空中进行强烈的拉锯战。
他们陆军也马上赶到了战争前线,虽然刚才逃跑,但是现在开始不会了。
他们拉开後车门,有秩序地下车,狙击手开始寻找场地制高点,近战的兵揣着枪械看到敌方就打。
这是他们的国家啊。
怎麽可以让你们就这麽轻而易举的侵入?
在他们的後方,有的是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儿女,或是他们这一生生命的另外一半。
他们要守护的所有事物,都在他们守的这条线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