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用力地,再活一次 — 第一章、破局(9)

以前,清清不可能乾站着让父亲责打,她会以蓄长的指甲不顾一切地抓上父亲的脸,跟他厮打,疯了似的大喊大叫,清算父亲冷落家庭的罪行。但这时她受了两巴掌,内心的愧疚奇异地减轻几分,因为她一直觉得自己欠了他很多。

上一辈子,水冬阳丢了教席,完全是滕思悠的报复。因为她当年设局陷害他,大学未毕业就怀了他的孩子,水冬阳在盛怒之下强逼滕思悠娶她。这也成为滕思悠最痛恨的事,因为他当时与女友裴星如感情甚笃,却被清清一把破坏了。

水冬阳其实不是真的想打女儿,他是料定她会反击,没想到她竟然呆呆地站在原地。当他看到浮现在女儿脸上的红掌印,心中升起淡淡的悔意,可他是个父亲。一个威严的父亲。是了,这不肖女儿花的钱,都是他辛苦找回来的,爬得上教授这个位,他付出几多光阴与金钱,又看过几多根本不学无术的老学究的面色?偏偏这件蚀本货,一点都不争气,尽会花他的钱、让他丢脸,他早就该打她,如今是打得太迟。

他很快说服自己压下淡得近乎无的悔意,将所有问题归咎於清清的不生性,以及妻子的教导无方:「你看,你就会宠这死丫头,宠得她成了废人,日後除了靠男人生活,还能怎样?去卖笑吗?你就会做家务、看报纸看书听音乐,一个女儿都教不好!」

「女儿你没份的吗?你倒自私,把责任都推给我。」陆少瑶从後环抱丈夫的腰,怕他要打残清清:「你敢情是忘了,我要不是为了嫁你,早就接受教授的推荐,到英国留学,现在能跟你平起平坐,用不着待在家里洗碗拖地!就你最伟大,就你最辛苦!」

滕思悠坐在沙发,戴着耳机,状似什麽都没听到。清清见到风暴烧到母亲那边,淡然说:「爸,要打要骂,悉随尊便,但我若是你的话,就会赶紧打电话给我学校的校长,叫他替我留个位子。还有,请你帮我转到文科那边。」

清清扶着饭桌缘,缓缓站起身,轻轻摸上脸颊,也痛得嘴角一抽:「我根本不是读理科跟商科的材料,只是以前不懂事,硬是要跟思悠读同一科。不过你看,」她摊开被水冬阳揉成纸团的会考成绩单,冷静地说:「我就算不怎麽读书,英文也有C,全因妈自小陪我看英文故事书,所以底子不差。我不爱看中文书,也勉强混了个D回来。经济、物理、生物、化学,我全部没心机读,都拿E了。不过,世史却有C,地理、数学也有D。於是我想,若改读文科,可能有一线生机。」

水冬阳听了,倒是冷静下来,皱起眉,困惑地凝视女儿:在他的记忆中,这是清清第一次跟他讨论成绩的事,而且她的分析不无道理。她的眼神没有动摇,逼切地看着父亲,无声恳求他相信她。

清清,水清澄。这是他的女儿,有他的基因,但十六七年来,除了她儿时头几年之外,他跟她讲话的时间,加起来也未必有两小时。这个女儿就像一个陌生的租客,他们除了分享同一个姓氏、住在同一个单位,就别无交集,要他信她,无异於叫他相信一个陌生人。

他不言不语地拉开妻子的手,大步流星地转入房间,给清清的校长——他多年来的老朋友——打了一通电话。

一星期後,学校的中六分班结果公布了:清清被分到A班,除了必修的中英文科,还修读世界历史、地理及数学与统计科;滕思悠升上主修理商科的C班,修读经济、纯数、物理及化学。至此,她改变了原来世界的第一件事:升上中六的她不再跟滕思悠同班,读的也不再是当年跟滕思悠一模一样的科目。

如此一来,他们在学校碰面的机会大大减低,他会有可能不那麽讨厌她吗?这很重要。她不希望他讨厌她,没有谁会想被所爱的人憎恨。

水清澄蠢过一次,这一世,她不要为了儿女私情而毁掉任何人,包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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