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江墨璃是谁。
不论我怎麽想,第一回的记忆都没有这个同学。
不,或许是有的,说不定是班上某个我未曾有过印象的女学生。
然而不论怎麽想,晓月和某个女学生有接点的画面我都无法回忆起来。
即使我这麽苦恼了一夜,第二天我还是立刻被迫认识江墨璃这个人。
「墨璃同学?」苏紫悦用极为困惑的表情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德元,德元也望了望她,然後她才同情的看向我:「沐澄同学,你如果书念得闷了,找德元去打几场球,不要整天宅在家里,会生病的。」
「哈哈哈,我们现在才不打球呢,都到网咖打星际。」德元笑着摇摇手,耸了耸肩,转过头来问道:「哥们,你是不是真的犯傻啦。」
「好了。你们能告诉我了吗?所以她是什麽时候转学过来的。」我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毕竟昨天才闹出那麽大的笑话,今天会被当成怪人也是理所当然的。
想不到眼前的这两人更加疑惑的互看了一眼。
「转学……,沐澄同学,你真的没问题吗?」
「哥们,墨璃同学可是跟我们同学了三年啊。」
说完,他们两人就一搭一唱的谈了起来。
「我现在都还记得一年级她的自我介绍呢。」
「嗯,还当了两学期的图书股长对吧。」
於是我也只得无可奈何的说了声「我知道了」,回过头坐回自己的座位。
「早安,沐澄同学。」
而在我眼前,江墨璃就这麽在我座位旁边的空位放下书包,笑着向我打了声招呼。
「早,一年级的图书股长。」
我像要洗脑似的把自己脑海听到的东西覆盖了一次。
因为他们口里说的当了两学期的图书股长的那个人就是我。
江墨璃一到教室,坐在我前头的秋晓月就立刻兴奋的回过头来。
隔着我斜角和她交谈起来。
「昨天和你说过的书,看过了吗?」
「嗯,比较推荐的还是《恋虫》吧,男女主角两人的相遇想不到居然是由虫的一生所暗暗影响的,虽然还有很多不尽之处和伏笔未加解释,但还是值得一看的恋爱故事。」
「那《一万元卖掉人生》如何呢?」
「啊,说得也是,你评价很高呢。不过整体的剧情起伏没有大特色,背景设定和女主角虽然都挺讨喜的,高潮的收尾却感觉力道不够,感觉作者只想在最後重演一次《Gift》那样的故事吧。」
「《那年电话》呢?」
「将一个故事拉长成两册的代表作,恐怕是因为有双女主角吧。虽然和经典故事完美融合的这点可圈可点,也是个还不错的爱情故事。但是我不能接受作为收尾的女主角退场,完全是机械神自己跳下来玩嘛。」
两人说着笑了一笑。
「最後是……,《消除痛楚》。」
两人默默笑了起来指向对方,同时喊了出来:「……神作。」
「那个结尾的翻转完全是将伏笔全部用上的经典,虽然中途也好几次怀疑『真的有可能这样搞下去吗』,但是作者却真敢把读者的感知全部颠覆,真的是个神转折啊。」
秋晓月笑了笑,举掌和江墨璃互相拍了拍双手,然後交握了一下才放开。
晓月同学不太擅长长谈,通常她不晓得该如何大谈高兴时,就会像这样用动作表现出自己心中的快乐。
然後晓月从笔记本里取出了一张纸条交给江墨璃,那是她的「计算」笔记本。
我非常清楚纸条上写了什麽,那里头是她们刚才所谈的那些书的後续。
是的,秋晓月还没有看完那些书就写出了这些答案。
刚刚的一切对谈,只是在验算她的推论而已。
这就是她所爱的读书方法。
也是我在三年级的那年,与她每一次的对话方式。
一如既往,就连她所书写的内容都相差无几。
只是,她所交谈的对象不再是我。
如此而已。
将纸条交给墨璃同学以後,秋晓月就带着扫把离开了教室去外扫区。
即使尽可能不让自己的视线泄露,旁边的江墨璃还是无语的看了过来。
应该不会被发现吧,毕竟我只在她们开始交谈时,像是被吸引注意似的望了一眼,然後就作着自己的事一边听着,不论怎麽说,应该都不会被察觉在偷听她们的对话。
「早啊,沐澄同学。」
「嗯,早安,墨璃同学。」
「今天有好好记得我的名字呢,了不起,了不起。」
江墨璃说着浅浅的笑了出来。
就像是一边摸着小狗一边说着好乖好乖一样,那笑容会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她。
我忍耐着转回过头,故作冷淡的说:「昨天你提醒过了我就不会忘。」
「这样啊。」江墨璃愉快的笑笑,站起身子来:「快早自习了,我也去打扫一下好了。」
「慢走。」我僵着头直直望向斜前方,不转过头向她看去。
「对了,沐澄同学。」江墨璃带着扫把,点了点我的肩,在我耳边低声说道:「虽然昨天老师提醒了你,但是你还是没有写作业嘛。」
「唔!」我激动的把头低在桌面上。
「嘻。」江墨璃笑了一下,转过身子:「偷听也请适时适量喔,拜。」
我就这样趴在桌子上等着钟响。
早自习开始後,在这三十分钟中,不论是吃早餐也好,写作业也好,睡觉也好,任何人都不能离开座位和教室。
趁这个机会,我转头望向昨天还是空席的座位,江墨璃正坐在那里,握着手里的笔读着字条。
静静看去,江墨璃的容貌比起一般人要更清冷淡漠,但是却美得像是画中的人物。我曾认为是校花等级的苏紫悦,与未开即逝的花蕾秋晓月,合起来都不如她浅浅的一笑。
或许是貌由形生,江墨璃的坐姿笔直,仪态优雅端正,额前的几许发丝让她看起来像隔帘望外的美人。光是她握着笔的模样,就会让人联想到古时在习字房中穿着对襟衣衫练字的才女。
虽然经常有人用冰山或火山来形容女孩子,但江墨璃给人的感觉更像玉石,触手冰冷,入掌温润。虽然看着冷漠,但她若笑起来,彷佛能将周围的空气融化。
时间缓慢的过去,就这麽看着她虽然颇有意思,但要是知道学校生活这麽无聊,我就乖乖把昨天的作业写了。
钟声响起,短暂的下课以後,就是第一堂课的开始。
江墨璃不发一语,直起身伸了个懒腰,我也赶紧撇过头去。
晓月转过身来,向她低语了什麽,然後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一边起身一边离席。
在那同时,我的手上感觉被什麽东西戳了一下。
是张字条。
不晓得是江墨璃什麽时候扔过来的。
『偷看也请适时适量喔』
可恶。
结果那天上午的四个休息时间,我都丝毫没有机会和晓月交谈。
即使知道这个时间点的我和她已经没有任何交集,但是看着她和墨璃好几次重演着先前和我有过的对话,仍旧让我感觉暗暗疼痛。
我再也帮不上她了。
在午休前的下课我离开了教室,我们学校没有食堂或餐厅,只能到福利社买外送的便当。
这人挤人的耸动景象我似乎也许久没见了。
幸好学生时习得的技能还没忘记多少。
「秘技,擦肩而过。」
这招是在满是人的人潮之中,以肩膀开路从人群中游身而过。多亏了这一招,我只花了两分钟就穿过人群向福利社的阿姨买到了便当。
「呼。」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我捧着便当走回教室,虽然还是五月,但挤满人潮的地方还是挺热的。
登上三楼,我走回了教室。
教室的门内一侧,映出了世界的真实。
喔,不是。
我待了一年的座位上,江墨璃正坐在那。
而晓月正回过身来,隔着一张桌子与她有说有笑。
「啊,沐澄同学。抱歉借了你的位置。你可以坐我那边喔。」江墨璃笑着眨眨眼致歉,看了这麽可爱的笑脸,实在没有人能拒绝,我想她一定非常擅长这招。
我在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垫上广告纸吃着便当。
江墨璃正挟着一块芋头往晓月的口里喂。
「好吃吗。」
「嗯,好吃。」
不,这我没做过。即使有想过,但我真的没做。
晓月通常是吃着买来的面包渡过中午。
偶尔会像这样抱着面包回过头和我聊着积累了许多而忍不住脱口而出的话语,还会忘掉手里拿着的面包谈到钟响为止。
但用自己的筷子喂食这样的事,我是从来没有做过的。
不过,仔细看看,晓月是转过椅子,回过头来正面而坐的。平常的话她都是毫无顾忌的跨坐,将手靠在椅背激动的和我聊着,而我没机会注意到也不晓得怎麽提醒她,果然女孩子比较会在意到这回事。冷静想想,那时还真是青涩。
「又向这边看了。」眼前的两人停下话题的瞬间,江墨璃冷不防的转过头来望向我说了这麽一句话,晓月也跟着转过头来看看发生了什麽事。
「……你想太多了,我才没盯着你看,只是担心我的桌子。」
晓月看了看手里的面包,想了想之後小心的咬了几下,似乎以为我是在谈她的面包屑的样子。
「放心啦,我不会弄脏的。」而江墨璃则笑着说下去:「你的炒饭看起来很好吃。」
「想要吗?我不给你。」我用手臂挡着饭盒,我是不会雪中送炭给敌人的。
「我和你交换好了。呐,给你一块鱼。」
「唔……。」
江墨璃用筷子切了半块鱼肉挟在我的饭盒里。
我只好也拨了一小匙饭给她。
「嗯,谢谢,就当作是座位的租金好了。」
「可是你也坐在我的位置上啊。」
「这样啊,那要我感恩你吗。」
江墨璃将筷子合拢,双手捧着将它递了过来。
「你可以拿我用过的筷子去舔。」
「我才不要。」
江墨璃掩口笑了出来。
「真的不要?我在书上听说这是奖励喔。」
「麻烦你把那种邪书烧了。」
江墨璃笑得更开心了,再次回过头和晓月谈话,这回我就再也没有插入话题的机会了。
直到午休,看她们似乎还没有停下的打算,大概也不会和我换回座位。於是我就在她的位置上趴下睡了。
「唔……,好香?」
迷迷糊糊中,彷佛闻得到淡淡的一股香气。
我应该是在哪里闻过这个味道的,但是却怎麽也想不起来。
这个香味,却让我想起了上一次的许多事。
我在那些事件中,企图找到这个味道的来源,但却徒劳无功。
茫茫然的,却想起了有关的一件往事。
「啊,对了!」
「对什麽?」
醒来一看,江墨璃正在我的位置上笑着戳了戳我的肩:「你没有流口水吧?」
原来午休已经结束了。
不知何时晓月也回过头去睡了一会,江墨璃转过身去将她拉起。
「好了,不要睡了喔,下一节是体育课吧。」
「嗯……。」晓月一边揉着自己的眼,让江墨璃拉着她的手起身离开了教室。
下午的课就这麽结束了。
由於大考也接近了,除了上考前加强辅导的第八、第九节课的学生外,大部份人都离开了学校。
晓月则和江墨璃并肩走往图书馆,看来她们今天还是要逗留在学校。
当我回到家时,大约是五点。
我正打算放下书包到厨房洗米时,里头已经有人待着了。
「……妈?」
母亲正待在炉前。
一个还穿着套装的女性,搅拌着刚煮好的一锅咖哩。
这画面一点也不正常,自从我有印象以来,母亲通常是到八点後才会回到家的。
「嗯,怎麽啦。」
她这麽理所当然的反问倒像是我没什麽见识似的。
「我来作饭就好了,为什麽这麽早……。」
「我把加班推掉了。」
母亲一边说着一边轻展微笑。
「可能是我想得太急了,一直以来,觉得只有我们两个人,只剩我们两个人,所以打算多赚点钱让你过点好日子……,想不到似乎反而让你觉得寂寞了。」
「……不会的。」
「没关系,你去作自己的事吧,不必再勉强自己了。」
看着她这样的说了,我也只能无奈的笑笑。
然後在洗手台洗过手,从米缸舀了几杯米出来。
「你……。」
「要作咖哩是吗?可是你连饭都还没有煮呢。」
我摇了摇头,无奈的抱怨了一声。
她也像是在嘲笑自己的笨拙一样,苦笑了一下。
我一直都没有注意到母亲的想法。
明明工作那麽辛苦,回到家面对的却是亲生儿子苦着的一张脸。
会将工作上的脾气抱怨出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令我理解到即使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只要不说出来就有无法互相了解的事。
虽然我曾觉得我和秋晓月是唯一心灵相通的人,但是,现在已经不是了,所以我得说出口。
我得去告诉秋晓月很重要的事。
吃过饭後,我洗了碗,作了些把剩饭留到明天的准备。
然後对母亲说我还有些事得要出门,就这麽默默一路走到车站。
八点多时,果然就和昨天一样,晓月和江墨璃正从学校出来。
我就这麽刚好的跟在她们的後头。
似乎她们还没有发现我,我也就这麽静静听着她们的对话。
「……墨璃喜欢酒吗?」
晓月经常会突如其来的冒出这麽一句难以回答的话。
「咦……?酒的话当然现在还不能喝……,为什麽这麽问。」
「昨天的书里,主角和女同学,有一幕一起喝着精灵之泪这样的酒吧?只是突然好奇是什麽样的东西而已。」
「嗯,这样啊。」
江墨璃无奈的笑了笑,回应了她的问题:
「虽然没有喝过,不过听家人说三岁前我非常喜欢酒的。」
「咦?」
我心里的惊呼和晓月几乎同拍。
「好像会抱着这样大小,漂亮的酒瓶不放,怎麽劝都没有用。当然应该是没有喝下去的,不然大概会出问题吧。」
墨璃说着比了比一个手臂大小的酒瓶,苦笑了一下。
「嗯,原来是这样啊。」
她们两人就维持着这样的对话频率,偶尔想到些什麽就说出来谈的话题。
方向则是天南地北,由於彼此都读过很多书,互相的思考也很相似,因此话题即使都很匪夷所思又跳跃,也没有中断过。
会谈些什麽我也相当熟悉,毕竟我已经经历过这样的对话好几次了。
时间飞快的过去,维持步伐前行的三人一下子就跟着人群到了剪票口。
目送了她们两人离去之後,我就得离开车站回家了,这是我第一次这麽希望时间能够就这麽停住。或许之後很快会有第二次或第三次。
前头不远处的两人突然在剪票口前停了下来。
似乎是江墨璃说了些什麽,然後就双手合十道歉,让晓月刷过月票进了车站。
紧接着就回过头走来。
我赶紧避到自动贩卖机的後方。
「不要躲了。你在那里吧,沐澄同学。」
「……。」
她一边说着绕到贩卖机後头的暗处,就这麽对我说起话来。
「一路跟着到车站来,应该是有什麽话想说对吧?还是你其实想和晓月对话?」
「你又知道了?说不定我只是搭火车回家呢。」
「昨晚八点还在车站的人?」
唔,反应真快。
「为什麽我就不能搭火车去远方呢。」
「如果你的家得搭火车才能到,为什麽你在晚上八点多待在火车站却不进月台呢?如果你有得到远方才能办的事,就不会在站前的超市买东西啦。」
理所当然的答案压得我说不了话来。
「所以承认吧,你就住附近对吧?为什麽跟着我们到车站来呢?」
江墨璃虽然口上说得迫人,但是脸上还是一付笑盈盈的样子,好像将我逼到无退路让她感到很有趣似的。
「……没错,我想和你们打好关系。」
「哇,这还真是直接的表白。」
如果不对话就会有无法互相了解的事,如果不说出口谁也无法理解彼此的想法。
「我想和晓月同学打好关系,你能帮我吗?」
「……。」
江墨璃以拳掩口,无语的思索了一会。
「……虽然知道你会这麽说,但实际听到时,还是有些令人心痛呢。」
「啊?」
为什麽我想和晓月打好关系的事会让你感觉到心肌梗塞和胸闷呢?
「理由我现在还不能说,总之我不是拜托你帮我追求她。只是有些一定要取得她信任之後才能说的话,求你了。」
「嗯……,那我就暂且相信好了。」
江墨璃停下思索,露出了笑容。
「谢谢你。」
「毕竟我也对那些『之後才能说的话』感到有兴趣嘛。像我们这样好奇心重的人还真是辛苦啊。」
「这我认同。」
若不是这样的同类,我也不会和她们两人有相近的对话了。
「沐澄同学,你似乎不晓得自己拜托了什麽呢……。你啊,有时候还真是个残忍的人啊。」
「咦?」
江墨璃留下了这麽一句话後,摇了摇手低声说出再见,然後就转过头消失在月台前的阶梯。
残忍?我吗?
如果想藉由她和晓月打好关系被称为狡猾或是奸诈我都能接受,但是残忍……,这是什麽新时代的用法吗?难道和她突发的心肌梗塞有关?
事关女孩子的思考,这我实在想不透了。
一夜过去。
早上,我特意比母亲还早起床热了咖哩。
毕竟上班前的准备很辛苦,既然我有时间实在不想让她起得那麽早。
两人一起在电视前吃过了以後,我洗了盘子准备出门。
然而,我却没有照往常的路线前往学校。
我绕了路走往车站,然後在那里和两个一边聊着一边走出收票口的女生碰面。
「早啊,沐澄同学。」江墨璃向我打了声招呼。
「早,墨璃同学。」我将手举到胸前,这麽回应了一句。
在她身旁的晓月则是向着我点点头示意,然後就继续回到话题上。不是冷淡,也不是怯生,她只是比起自己感兴趣的事,其他的事都不甚在意而已。
我们就这样维持一行三人,跟在向着学校走去的学生中前行。
一路上晓月谈起的话题比起往常稍显激动。
有时还会动起手来比出架势。
「七大不可思议。」晓月没头没尾的突然冒出这麽一句:「我们学校有吗?」
「嗯?」江墨璃似乎一下子也没反应过来:「为什麽突然谈这个?现在不会有人在聊那种东西了吧?」
「嗯……,昨天看的书里有,想看看和我们学校的有什麽不同。」
「啊,怪谈之类的吗。」
说来似乎是有这麽几天她看的是推理小说。
江墨璃跟着说了句「我不太清楚」之後,晓月就半放弃的聊起了其他剧情。那本故事虽然提到了校园的怪谈和七大不可思议,不过大部份还是在说男女主角在探索这些事件时感情的升温。
说起来,我们学校也有顶楼上的神明这样的七大不可思议,然而我没有插话。
这样也挺好的。
即使不加入话题,至少晓月已经认可我的存在了。
五月後半的天空一片云也没有,日光直直的照了下来。即使如此,稍微强烈些的春风吹来,穿着短袖的手臂上还是会令人感觉到一丝冷意。
我们三人就这样一路走进校门,直至教室。
「沐澄同学。」
我才刚把书包放下,在班级前头座位的班长就走了过来。
「……什麽事。」
「我刚才听卫生股长说了,你好几天没有去打扫外扫区了对吧?」
苏紫悦一边说着,一边露出微笑。通常苏紫悦笑成这付表情都不会有什麽好事。
「虽然你放完假以後好像浑浑噩噩的……,但是该做的工作还是得去做啊。」
我刚想着像敷衍小百合那样敷衍过去,但苏紫悦将手里的扫把立刻推了过来。
「你今天一定要去打扫外扫区。」言语里那强烈的压力让我忍不住点了点头。
江墨璃似乎是看了我这付窘态,掩口笑了笑就自行去打扫了。
晓月则是一如既往的不发一语拿起扫把就离开教室。
啊,说起来打扫音乐教室的话……,也就表示和晓月独处。
「我马上就去。」我头也不回的离开座位,跟在晓月的後头。
一路上我们两人都默默无语,只是一前一後的走着。
在音乐教室里,也是无声的扫了扫地。
「啊,对了。」直到敷衍的差不多以後,我故意稍微的大声自语:「话说,你知道音乐教室的传闻吗?。」
这麽说完以後,我取出了口袋的皮尺,缓慢的将它解开。
「……有吗?」晓月听了我的话,忍不住跳着过来开口问道:「我们学校,也有所谓的七大不可思议吗?」
果不其然晓月激动的这麽问起,我也扩展开手里的皮尺,将它舒张开来。
「啪」
我一下子将折叠起的皮尺,勾在窗帘上固定用的勾钉。
「是什麽样的传闻?」晓月好奇的问:「和窗帘有关的吗?」
「在下午以後打扫音乐教室的话,挂在教室前头的国父照片会长出胡子。就是这样的传闻。」
「下午……,这样的话,现在就看不到了吧?」
「不,你看好。」
我说着将窗帘一口气拉开。
照入的光线一下子变得刺眼,但是晓月那盯着照片不放的眼神一下子看出了变化。
「咦……!」晓月立刻惊呼了一声。「好厉害,好厉害,真的长出了胡子和头发。」
从窗口外照入的日光,被窗台外的鸟巢掩盖而出现了影子,恰巧盖在国父照片的头上与下巴,那阴影又和胡须非常的相似,一时搞不清楚的同学,就这样认为它是怪谈了。
至於我为什麽会刚好带着皮尺呢?
偶尔也要利用一下未来人的优势对吧。
我收起皮尺,把窗帘盖了回去。
晓月则一直看着照片上的变化。
「你们在做什麽啊?」
大概是花的时间也有点久了,江墨璃从教室走来看看我们扫得怎麽样了的样子,然後就正看到我们正谈着七大不可思议的来源。
江墨璃走到一旁的桌边靠坐下来,无奈的望着我们苦笑。
大概她也知道晓月的性格,如果知道了却不让她问个明白,她是不管怎样都不会放弃的。
「七大不可思议,就是音乐教室的胡子国父、校长室外的全身镜、醉月湖旁的大树、图书馆的黑书、流泪的蒋公铜像,还有四点钟的教职员厕所吧。」
「这不是只有六个吗?」江墨璃突然的插入了话题。
「你不知道吗?如果七大不可思议全都达成的话……,那个人就会莫名奇妙的失踪。」我故意在话尾中插入了些怪谈,其中也有一点点私心,我并不希望她们去寻找顶楼的神明。
刚听我这麽说完六个事件,晓月立刻就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好了好了,我们回去吧。」
我这麽说着劝了劝她离开,早自习都快结束了,肯定会被骂一顿的。
晓月点了点头,刚想说些什麽,墨璃「嘘」的一声提醒她早自习的走廊上非常安静,多说太多会被老师们训话的。她才就这麽安静了一会。
「……一下就打好关系了,不愧是沐澄同学。」
跟在晓月後头走着时,江墨璃瞅了我一眼,突然附耳在我耳边低声说道:「看来根本不用我帮忙嘛。」
「啊?」
只是碰巧我告诉她正想知道的事件而已,就算不是我,晓月应该也会找任何知道内情的人这麽缠着问明白吧。
似乎是见了我疑惑的表情而推断出我正这麽想,江墨璃再次补了一句:「不是喔。」
「就像是……非常信任着你一样。」
然後低声的道出了这样的独语。
经过了四堂下课,就是午饭时间了。
下课铃响了好一会之後,江墨璃看着我和晓月这边,无语的笑了一笑。
「……对了,你要用我的桌子对吧。」我略为起身要和她交换座位。
「今天不用。」江墨璃又掩口暗笑了一下。
我正困惑她在高兴些什麽,想不到下一刻她就立刻把桌子并了过来。
「这样就可以三个人一起吃了。」
虽然说是三个人,但事实上,只是我一个人看着晓月回过头来和江墨璃两个人愉快的聊天与喂食的画面而已。
我无声的咬着饭,听着她们的对话。
「……全身镜。」
「镜?」
才刚听完早上的话题,晓月立刻就想实践了的样子。
「校长室前的全身镜,对吧?那个传闻是怎麽样的呢?」
「你真的想找遍七个不可思议吗?太危险啦。」江墨璃说着劝告她。
「……只是听听而已,如果很难我会考虑的。」
晓月这麽说着,只是看起来她的表情根本不像会犹豫。
「就算这样……,好吧,但是会危险的话,总之你要跟我们一起行动。」
江墨璃看向我,吐了吐舌,似乎在气我对晓月谈起这个话题的样子。
「这个不怎麽危险的,我先前也探勘过了。」我随之插入话题:「校长室那边没什麽学生会去,校长也不是经常在那,也没有老师会去戒备。」
「那个传闻是怎麽样的呢?」晓月激动的向着我问过来,手里的面包似乎也捏得更紧了些。
校长室在教职员办公室的二楼,但就算是午休也没什麽人会靠近。
「……校长室前的全身镜,如果背对着它往後走出四步,再回头看时仍然是正常看见自己往回头看的模样,但是如果不信邪的往前再走四步然後回头看的话。」
「……的话?」
「就会看到没有脸的人正在向着自己看。」
「好有趣!」
她一点也不觉得恐怖的高声笑道。
但是我也早就预料到了,与其说我是随性的碰巧谈起,不如说这件事早就已经发生过一次了。
吃过饭以後,我们三人就一路绕到校舍,到了校长室的前头。
我和江墨璃在一旁看,晓月则盯着全身镜观察。
然後她立刻想要背对过全身镜实际体验,江墨璃紧张的靠了过去,拉紧她的手。
「如果发生什麽危险,一定要中止喔。」她担心着晓月这麽叮咛着,然後又转过头来向着我:「沐澄同学,你可以一起来吗?」
我点了点头,和她们两人手牵着手,在全身镜前,共同踏出了四步。
一回过头,三个人小心翼翼的探着头的表情,全都在镜里映了出来。
「呼……。」江墨璃松了口气:「看来不会有什麽特别的事。」
晓月则不信邪的拉着我们两人的手,往前大踏了四步。
三人同时深吸了一口气後,江墨璃冷静的问:「呐,你们准备好了吗?」
晓月点了点头,我则低声数道:「一,二,三。」
我们三人同时转过头。
三个看不见脸的身影,同时映在镜子之中。
「啊!」
「原来是这样……。」
喂,江墨璃,你的演技可真了不起。
她的一声惊呼确实给了不少紧张感,但是冷静下来仔细看了看镜子,就会发现从这个位置看过去,镜子的某个高度有一道肉眼看不出的小凹痕。那个凹痕造成的反光,把人脸映过去的画面变得像是哈哈镜一般看不清楚。
「真是的……。」听完了晓月这样说明,江墨璃才松了口气,连握着晓月的手都没有放开,就这麽捂在自己胸口喘了喘气。
午休的钟声响起,我们就这样聊到感觉背上的冷汗乾下来了才回到教室。
回头的路上,晓月看向我的表情也变得温和了一些。
「你,其实知道这个戏法的吧?」
「那当然。」
我忍不住接口:「毕竟之前就是一起探索……。」
话一出口,我就立刻觉得不妙而停口。
「之前?」
「咳,我也好奇过嘛。」
晓月的反应很快。
说不定只凭这麽几句话就能猜到穿越的事。
「嗯,确实『之前』有过这样的事呢。」但晓月只是自言自语的呢喃了几句就茫然的往前继续走去。
好险。
我松了口气,但是,跟着也下意识的思考起来。
如果,让过去的人知道我是从未来过来的人……,会发生些什麽呢?
午休结束,下午的四堂课跟着过去。
「沐澄同学,你不和我们去图书馆吗?」
江墨璃一边收着书包,一边好奇的问。
的确,如果想和她们更加打好关系,放学後也跟着是最好的。
但是,我想起了一个人作饭的母亲和空旷的餐桌。
这时代还没有手提电话可以让我打回家报告,不,就算有,也实在不想让她这麽担心。
所以我就这麽拒绝了江墨璃和晓月的邀请,一个人走回到家里。
「那麽,明天再继续找其他的不可思议吧。」晓月居然也主动向我这样搭话。
星期四,下起了大雨。
因为雨还挺大的,所以我们暂时停止了得到外头去的探勘。
幸而这场雨并未一直延续到黑色星期五。
但不知为何,看着天空阴郁的云层,让人不自觉有种不好的预感。
「沐澄,沐澄啊。」
星期五的一早,母亲就在洗衣间里喊着我的名字。
「什麽事啊?怎麽啦?」
「你昨天是淋着雨回来的吧?」
嗯,我淋得全身湿透所以把制服都换了。
「放着就好了,我晚点再洗……。」我随意的回应之後准备回去厨房看锅子。
「这是你的东西吗?」母亲说完就从裤子里掏出一个白色陶瓷面的板子。
「……!」我赶紧将它接了过来。
「是玩具吗?不能放进去一起洗啊,会弄坏洗衣机的。」
「我知道!对不起,妈。」
我回到房间冷静的看了一下。
没错,确实是我的手机,居然放在我的後头口袋这麽久我都没察觉。
有了这东西,身为未来人的我就有着难以抵抗的未来知识啦。
「哈哈哈……」
不,等等,所以我该怎麽用那些优势?
应用软体?没有伺服器。
打电话?不行,这时代4G根本没有开通吧。
……听音乐?等等啊,我连充电器都没有啊。
打开电话的同时,一张纸条从後头落了下来。
看来是湿了以後才黏在手机後头的,然而上面的文字仍然清楚可见。
那是苏紫悦的名字与她的电话号码,我看也不看的就将它塞入手机套後头的收纳袋。我现在还能回忆起她将纸塞入我手中的感觉,这会让我彻底想起上一回那些令人心痛的事。
按着手机的电源,灯光终於亮了起来,证明了它没有故障,还是能够使用的。
萤幕上的画面,停留在我最後的通话。
我随意一瞥将它关闭,但是我的注意力马上被集中在上面的数字。
最後通话:六月八日下午六时四十八分二十九秒。
看来还是故障了,怎麽可能会有来自未来的通话啊。
关上了电源之後,我再一次看了一下这个造型柔滑圆融的漂亮手机。
确定了在充电器与网路发明之前它就只是个装饰品。
就这样在我看到它而充满了希望之後,又满怀着失望将它放回桌上。
「怎麽啦?那是新的玩具吗?」
在饭桌上母亲不死心的继续好奇问着。但就算我告诉她未来的手机长这个样子,她也不会相信这个像镜子一样的东西是电话吧。
「……嗯,是玩具。」
还是个要价我半个月薪水的高价装饰品。
无奈的随意吃过早饭以後,我就这样出门了。
即使有过这麽一段插曲,我还是赶在差不多的时间到了车站,在那里碰见了晓月和江墨璃。
不知不觉间,像这样三人一同前行,在後头听着她们的对话,也已经变成了一种默契。
「那本书的最高潮是在後段,不过我个人还是觉得女主角终於打开心房的那部份是最好看的。」
「隔着口罩告白的那个段落吧?」
「是啊,那也象徵女主角默默的……。」
因为她们读过的书我都看过,也因为我经验过一次同样的对话。即使不插入话题,她们彼此会说的话我都一清二楚,就像是再读一次同样的书一样。
转过脚步,一下子就到了学校。
在班上放下书包以後,我和晓月无语的带着扫把走向音乐教室。
一和江墨璃分开,她就稍微变得安静了些,只会静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我对这样的情况也逐渐习以为常。
只是。
「呐,你……?」
安静的音乐教室,又突然在我的身後,晓月莫名其妙的一声叫唤让我大吃一惊。
「啥?怎,怎麽啦?」
「嗯,那个,嗯……,沐澄,对吧?」
晓月沉吟了一会,似乎是考虑了很久才终於开口,又像是回想了很久才想起我的名字。
「醉月湖前的传闻,我和墨璃没办法做对吧?」
「啊,你听说了吗?」
「嗯,接吻,对吧?」
传闻中,在午後醉月湖旁的大树下接吻的恋人,两人的爱情将会一直持续到未来。虽然是个这麽浪漫的传说,但是也正因为这麽出名的传说,老师和学生全都经常盯着那棵大树,不会随意让独处的男女学生擅自靠近那附近。
那个时候,我和晓月是趁着放学到了那棵大树的附近没错。
但是我们很快就察觉到,从学校隔壁的两栋大楼之间,夕阳会从遮雨棚的下方映入,像是极光一般的景色会让刚接吻的两人气氛相当好,而有了共许一生的誓言也说不定。
这是我们的推测。
但是实际上去试验的话,我们两人毕竟不是那样的关系,也没有那种勇气。
「接吻,到底是什麽样的感觉呢?为什麽两人就不会分开了呢?呐,你,可以陪我实验一下吗?」
晓月没来由的冒出话题已经是常态了,可是突然出现这种非日常的字眼还是让人心惊胆跳。这是什麽情况?第一轮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件啊。
「呃……,这……,听好了,接吻可不是普通的嘴唇和嘴唇碰触,是把私隐的部位和视为相当重要的人互相分享,以生物来说就是如同将弱点示弱给对方,是唯有完全信任对方时才会做出的行为……。」
我试着尽量用成熟的口吻说服她,不管怎麽说,我真的没有想过这一回的晓月会这麽大胆。
「你没有做过罗?」
怎麽反而好像被小看了的感觉。
晓月就这麽沉吟了一会:「……原来如此,是示弱的行为啊。所以才要隔着口罩。」
然後她似乎又想通了些什麽,放下扫把到一旁的琴架上拿走垫板。
「不过我没有带着口罩,隔着这个的话就可以了吗?」
晓月将垫板隔在颚前,就这样向着我靠近过来。
「不,等等。这边也不是那个不可思议的位置啊,就算在这边……。」
我双手按着她的肩制止她。
「就算场合不一样,隔着这样的东西触碰到底会有什麽样的感情呢?我很好奇,沐澄同学,让我实验一次吧?一次就好。可以吧?呐,可以吧?」
当然不可以啊。
别用那种闪闪发亮的眼神拜托我这种事。
「嗯……,那个……,你……,这样吧,你和墨璃同学聊过这件事吗?」
「嗯?」
「和墨璃同学讨论看看吧?也许她有带着口罩上下学也说不定喔。」
「……这样吗?说得也是。」
晓月将唇边的垫板放了下来,我也才终於松了口气。
「不过和她的话,就没办法这样垫起脚尖了。」
「呃……。」
晓月说着用双手勾着我的脖子垫起了脚,将脸靠到离我相当近的地方。
「嗯,原来如此,是这样的感觉啊。」
她就这样靠在极近的地方,观察着我的脸。
「果然是会紧张,是因为弱点全都曝在对方眼前吗。」
她没有一丝恶意与邪念,我很清楚。
只是单纯充满好奇,与求知的内心在作祟。
但是我却没办法这样任情势发展下去。
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写满粉笔字的桌面,发皱的书与洗手台上的书包,由高空坠下的影子反映在我的眼前。
对了,我是来夺取她的信任的。
为了阻止错误的过去重复才演出这麽一次别扭的戏码的。
有这样幸运的发展真的好吗?这样的事真的没问题吗?
不能就只有我一个人得到幸福,我不能就这麽接受突如其来的幸运。
我伸直双手将她的肩膀推开。
「……抱歉,你生气了吗?」
她露出了担心的模样,看来我现在的表情可能很恐怖吧。
「总之,这种事只有对亲人和喜欢的人才能做,等你有了喜欢的人之後……。」
「亲……人?」
晓月突然静默了一会,似乎想起了些什麽。
她回过头支着扫把,我也站在原地不动,等待这阵尴尬的气氛消去。
「锵锵。」
突如其来的一声招呼。
江墨璃的到来适时的打破了这阵沉默。
「怎麽啦,两个人都好安静啊。」
江墨璃的笑脸和我们两人的表情,对比似的显出两个极端。
直到午休,晓月的表情都没有变过。
还想着好不容易才和她打好关系了,却因为这麽一点事而误生支节。不,晓月的性格本来就很难捉摸,会发生什麽原本就难测。
「啊。」
午饭时间,隔着桌面聊着的晓月和江墨璃,突然间冒出了这麽一句惊呼。
「我竟然忘记带筷子了。」江墨璃揉揉自己的前额,低下头悔恨的说道。
「我的免洗筷给你吧,我再去福利社拿一双就好了。」正巧我也想摆脱这股气氛。
「那我也去吧,还想拿个汤匙呢。」江墨璃的表情一下子转为笑脸,推着我立刻走出了教室。
「秘技,擦肩而过。」
从人群中穿过以後,我一下子就取到了两付筷子和汤匙。
江墨璃佩服的拍了拍手,接过了筷子和我走回教室。
「好厉害,不论看几次还是一样精彩。」
我以无语来回应她的赞誉。
不论怎麽说,现在我找不到能和她们说的话。
「你和晓月怎麽啦?」
「……。」
一上来就直捣核心啊,这个人。
「……没什麽。对了,你们昨天有谈过醉月湖的传闻吗?」
「嗯,是啊。」
「她可能会和你聊些书里读过的恋爱情节,陪她玩玩吧。」
我试着用相当隐讳的选词来掩饰过去。
「隔着口罩接吻吗?」
「噗。」
隔着口罩接吻原来是常识了吗。
「因为昨天那书的高潮就在这段嘛。」江墨璃苦笑了一下:「那麽?她找你重演一次同样的画面吗?」
「……嗯。」
「你拒绝了?所以场面才会那麽尴尬?」
不晓得是因为我已经认为江墨璃是适当的盟友,还是单纯的我想纾散现在的心情,总之我将早上发生过的事具体的向她说了一次。
「喔……。」
江墨璃看来一点都不讶异,大概晓月的性格她也了然於心了。
「好不容易才打好关系的,抱歉啦,让你白废心机了。」
似乎没将我说的话听进去,江墨璃将手背抵在颚前,自顾自的思索起来。
一下子投入在自己的思考之中。
「看来……,得要落点猛药了啊……。」然後独自低吟着这样的结论。
钟声响起,时间流逝,下午第一节的数学课开始了。
被大半学生讨厌着的「守宫砂」老师,用藤条顶了顶自己的眼镜,摇摇摆摆的走进了教室。
坐在前头的晓月,手里仍持续的写着自己的笔记本。
专注着在笔记本里记下突如其来的灵感,难以停笔。
果然,这样的举动被数学老师所盯紧,她喊了一声:「我现在讲的东西,这礼拜的期末考都会考!」
数学老师停下了讲课,在黑板上大大了写了几道题。
「这题有谁会做?」她大声拍了拍黑板:「有人会做的话,平时成绩就加分。」
「太难了」「不行吧」「这我们还没学到啊」
班级前头的苏紫悦似乎也做不出来,只能期待着看向後头的德元。
有人则用手肘顶了顶德元,希望让他解危,德元却也跟着苦笑了一下:「不可能啦,这是研究所的题目了。」
然而晓月还是不理会班上的嘈杂,只专心在手里持续着笔记。
「秋晓月!」
这样的动作终於被数学老师盯上。
「你给我上来做这个题目。」
糟了,因为这一周发生了很多事,我一时都忘了这个重要的事件。
「我来做!」我立刻举手起身。
而事情的发展完全和上一回一样。
「你给我坐下,我现在是让她来做。」数学老师满腔怒意的喊道。而班上的人也都对她的大脾气习以为常,无人敢发一语。
「制……止……她……。」我向着身旁的江墨璃比出口型。「阻止她……。」
江墨璃笑了笑,似乎饶有意味的看着我的表演,却毫无阻止晓月上台的意思。
我放弃了对她示意,就这样回过头看向晓月走上台前。
她连粉笔也不拿,只是默不作声看着黑板上的题目。
「根号二。」
「唔!」
数学老师用藤条猛然敲响了桌板:「连粉笔也舍不得摸?你是在瞧不起我吗?」
「不,只是用看的就晓得了而已。」晓月一脸理所当然的侧过身,回头走回自己的座位。
「你给我站着。」
就这麽三十分钟中,持续着数学老师擦掉黑板上的字又重新出题,而晓月盯着题目好一会就解开了答案的场面。
如果她有一题答错了,那数学老师还有藉口下台。
可是晓月的默算能力实在太强,数学老师连出好几个领域的题目都被答出来。
「无解。」「根号五又四分之一。」「正负根号三和绝对值二。」
同学们纷纷低声偷笑起来。
数学老师气得发抖,而我只能痛苦的看着这一刻。
「我可以回去了吗?」晓月还接着补上这麽像是挑衅似的一句话收尾。
我转过头去,看向支着脸直盯着讲台的江墨璃瞧去。
在我一个人的烦恼中,数学课就这麽一下子结束了。
数学老师根本没教到什麽,就愤然的留下「你给我记住」而离开了教室。
跟着下课铃响了起来,松了一口气的同学们,纷纷谈起天来,聊的几乎都是刚才数学老师的窘态。
班上唯有苏紫悦认真的把那些题目和答案都记了下来,正在和德元讨论计算过程。
晓月还是如往常般在和江墨璃谈天。
看来她还不晓得自己闯了什麽样的祸,不,班上的同学这一刻也没有一个人会去联想到的。
我抱着头无奈的苦思。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一切都难以挽回。
下课後的十分钟时间,我就这麽待在走廊的栏台前。
午休时天空落起的雨,带着几声春雷。
象徵季节将要由春天转为夏天的午後雨猛然落在地表,无数的雨点一下子将地面打湿。
看着如同沙粒,大大小小的雨滴落在中庭的花台中。
一个礼拜就这麽过去了。
我和晓月的关系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
来来回回,简直像是到了手又立刻被收走的新资袋。
我望向脚下,不知何时,鞋带又再一次的松开。
打从过往,我就不擅长系起绳结。
人与人之间的结也是这样。
废弃了的池塘。
生锈的栏杆。
落在地面的薄荷糖。
重演了一次的人生,看来,我又得面对一次束手无策的结局。
如果再一次失败,女神还会给我再一次的机会吗?
要是那个时候有打好完整的契约就好了。
「啪。」
回过头,江墨璃正拍着我的背。
「那是什麽表情啊。」她望着我的脸苦笑了一下。
「没什麽,只是想着如何放弃而已。」我用手比划着:「不是有能够无限重来的电玩吗?只要按下这麽一个钮就能够重置一切,现实如果有这样的东西就真的太方便了。」
她饶有趣味的看着我谈起长篇大论。
「是很方便,但是要怎麽知道?」
「知道什麽?」
「游戏里只要死掉就得重来对吧?但是人生里随时都会有好事与坏事,怎麽知道何时是最低潮呢?」
「唔……。」
大概也是读过很多书的关系,她对重启人生这种非日常的话题似乎也很快就能理解。
「那麽,你在烦恼什麽呢?」
「……你不会懂的。」
「不说出来怎麽会懂呢?」
我转头过去凝视着她。
她也就这麽笑盈盈的看向我。
「今天的数学课……。」
会发生很重要的事件,而那件事将会影响晓月之後的人际关系。
我犹豫了一会,这样的事可以向过去的人说吗?
「算了,没事。」
「嗯……,这样啊。」
她用双手抱着後脑,露出「这也没办法」的表情,和我一同望向远方。
「那麽,你对晓月说了吗?」
「没有。」
我想,她大概是指先前谈到的「之後才能向晓月说的话」。
但是要是在这个时间对晓月说我是未来人而她会自杀,恐怕她会一笑置之吧。就算我告诉她刚才的数学课之後造成的後果并成功验证,她恐怕也不会相信。
不,以她的性格大概会刨根究底,但是会不会相信又是另一回事。
「那我们的约定还不算完成罗。」
「……嗯。」
江墨璃拍了拍我的肩,然後自信的笑着:「就安心交给姐姐我吧。」
我完全不晓得要怎麽安心。
最後一节课的钟声就这麽响起。
放学後,因为雨并不小,半数的学生在教室中望着天空兴叹。不过也幸而因为这场雨,晓月大概是不会再邀我们去寻找醉月湖的那个传闻了。
有带着伞的同学早就离开了,赶着上补习班的同学也已经冒雨跑走了。
有些同学似乎讨论着要去图书馆待到雨停,也有些就这麽闲聊起来,然而就是没有人当场拿参考书出来读。资优生的班级,学生的心理也很复杂,看来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努力的模样。
望向一旁,江墨璃和晓月似乎低声讨论了些什麽。
晓月点了点头,带着伞迳自离开了教室。
而江墨璃则走了过来。
「要回去了吗?沐澄同学。」
「……你们今天不一起吗?」
「偶尔也有这样的日子嘛。」
江墨璃拉着我的手。
「来,陪我一起淋雨回家吧。」
我原本想一笑置之,结果她这句话可不是玩笑。
学校到车站之间有盖起带着屋檐的风雨步道。
但是江墨璃就这样拉着我在大雨下缓慢的步行。
「嗯,好舒服的风啊。」
她抬起了头,张大双手,让天空落下的细雨就这麽拍在她的面庞上。
「我家就在附近还无妨,你这样要怎麽上车?」
「这种天气一下子就会乾啦。」江墨璃摇了摇手,附带说了句:「即使可能会有人看过来,我就是为了这样才拉着你陪我的嘛。」
原来我只是帮她挡目光的挡箭牌。
自己还有一些用处,一这麽想着,感觉似乎心里也变得稍微充实了些。
「呐,你家就在附近吗?在哪边啊。」
在我们每天碰面的车站前,江墨璃向着外头的街道指去,好奇的问道。
「那边,那个巷子走过去再看到便利商店之後左转……。」
「便利商店?」
「没事,我是说老杨牛肉面。」
我忘了那家店还没盖好。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後的走进车站,晓月一不在,我们就没有了话题,但是江墨璃仍然能找到许多我回答得了的问题。
果然,剪票口前的广场人数很多,大半是穿着制服的学生,但等着人与聊着天的上班族与穿着便服的大婶都有,还有就这样等着衣服乾的。
这样一说我才想起我和江墨璃都淋得衣服湿透,头发也正滴着水。
我领着头走到一旁,江墨璃似乎没搞懂我的用意,然後我走进贩卖机旁那个窄小的阴影中,这样的位置比较不会有人侧目,温度也会稍微高些。
她对我这样无语的体贴似乎感到贴心,也对着我轻笑了一下。
「呐,沐澄同学。你想知道晓月为什麽生气对吗?」
我一边搓着自己的上臂,一边拧出头发上的水珠,困惑的反问:「那你知道吗?」
「嗯,知道。」
同样淋过那麽大的雨,我看起来像只羽毛全湿透了的鸡,她却仍然像是刚从雨中摘下的莲花。人类这东西,好看与不好看的人真的有太大的差别了。
「不过我想先问问你,为什麽觉得她在生气呢?」
「像我这样的人去靠近她,不论怎麽样的人都会生气的。」
「像这样的人是什麽意思?」
江墨璃稍微扳起了面孔。
「沐澄同学,你刚刚说的话也是这个意思对吧?觉得自己不好,对自己不满所以想要重启人生,这是逃避的想法。」
「嗯,我知道。」因为我逃避过一次啊,不,我现在就正在逃避啊。
「你对自己没有信心是吗?有理由吗?」
如果被自己至亲的人恨了十多年,我想不管是谁都会觉得自己是狗杂种的。但是考量到这本小说中的台词不见得有人能理解,我就改用较为敷衍的讲法。
「因为我不怎麽样喔。」
「我觉得已经很不错了啊。」
「嗯,谢谢。即使是敷衍我也很感谢你。」
「这才不是敷衍。」
她说着伸手碰了一下我的脸颊,然後就以手掌包覆着我的侧脸。
「你没有意识到吗?你偷看的时候,我也正在偷看着你啊。」
「……。」
我只用无语与沉默来取代这一幕的回应。
我从来没有被赞美过,也认为没有人会欣赏我的优点。
但我并不在乎。
如果像我这样的人能够替代任何一个人的生命消逝,我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何况那个人是秋晓月。
「请你告诉我。我该怎麽样和晓月道歉,才能继续和她的关系。」
「就是这样,你就是这里错了,你真是个呆子。」
她噗庛一声掩口笑了出来,苦笑着继续摸了一下我的脸。
「那麽,我就公布答案吧,第一,晓月并没有生你的气。」
「……咦?」
「第二。」
江墨璃短短的讲了两个音节,就趁着我还专注在她的谈话中时,以手撑起自己的上身,垫起脚向我靠了过来。
脸与脸相触的同时,一阵香气在我的记忆中回荡。
「那个香味……是你?」一瞬间,我按住她的肩:「我睡在你桌上的时候,你对我做过什麽事?」
「自己猜猜看怎麽样呢?沐澄同学。」她将手指点在唇边,露出一付无知的轻笑:「如果你想知道第二个答案的话,星期天下午一点就在这里等着吧,约好了喔。」
江墨璃就这麽说完,然後回过身,向我这里挥了挥手以後,走入剪票口。
「江……墨璃……。」我按着自己的脸,按着曾经被她的手掌覆盖着的脸颊:「你到底……是谁?」
回过头来,车站的入口那方站着一个我相当熟悉的面孔。
我不可能认不出那个人,她也不可能不记得我。
但是刚刚所发生过的事,显然全都在她的眼中映出了一遍又一遍。
「晓……月……同学?」
她收起了伞,红起脸低下首,侧身快步走过我身旁,显然一眼也不想与我交望,无语的,快速的从我身边离开。
然後就这样穿过剪票口,从江墨璃离去的月台楼梯处,一步步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
什麽没有生我的气啊。
什麽会帮我和晓月打好关系啊。
江墨璃,你为什麽要做出这个最难解释的场面啊。
唉,母亲说的没错,这真是个最糟糕的黑色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