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
雨天的时候,才特别使人感到忧郁吗?
不……我的每一天,都是绝望的。
不知为何而活。又为何而诞生。
「又见面了。」
我抬起头,视线朦胧间,眼前的男人撑着黑色的雨伞。
伞面不大,貌似是一人适用的,但他却把整个伞面都罩在了我身上,任凭自己身处冰雨中。
「你会淋湿的。」我将他的手推回,好让伞面回到他身上。
他眼明手快、顺势拉过我的手腕,让我更靠向他,「你不也淋湿了吗?」
我们之间距离十分靠近。
为了能够相容於这小小的伞下。
「我在对面的马路看到你。你在哭吧?这样很伤身体的。」他友善的轻搭我的肩,「而且,你一个女生太危险了。」
他引领我走向一旁的超商,经过台阶时还贴心的搀扶我。
是为了让我对他卸下心防吗?还是平时就这麽绅士了呢?
「你等我。」
他让我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等待,自己则去买了几条毛巾、递给了我。
「擦一擦吧,别感冒了。」
……当我傻吗?根本不会有人平白无故对一个不重要的路人甲示好的。
除非这个人疯了。
不过……我好累。
我苟延残喘至今,早已无力再花费心神去对谁提防了……
就当我傻吧。也当作这人疯了吧。
反正地狱、深渊什麽的,也不是没走过。
「嗯。」
我接过碧绿色的毛巾、擦拭湿润的长发,不习惯被人这样对待的我不愿主动对上他的眼睛。
他缓缓蹲下身,半蹲半跪於我眼前。眼神宁静平和得毫无波澜。
就像一名骑士一样。哪怕我只是某个沟底出生的一个老鼠,他却一点也没有嫌恶。
我呆愣了住,始终没有对上他的双眼。
他从商店的塑胶袋中拿出食盐水、棉花棒、药膏,一一放置在桌面,百般温柔地道:「痛的话就告诉我。」
他轻捧我的手臂,将冰凉的药膏擦拭在一片青一片紫的肌肤上。再抬起我的脚踝,搁在他半跪的左腿上……我总觉得这个姿势特非常不好意思,下意识抽回腿,尴尬道:「我自己就可以了。而且正这种伤不管也……」
「……好不了的。」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再次抓住我的脚踝。这次施了一些不容抗拒的力道。在发现挣扎也是徒劳後,我选择投降、呈现任他宰割的模样倚靠在椅背上。
他满意的哼哼鼻子,捧着我的脚掌、重新放回腿上。
「这种伤痛,是连着心一起作痛的。」他用棉花棒轻将我脚踝上的鲜血给擦乾。
「如果没有人能治癒你,那就会一直一直被痛苦折磨。」
「你根本不了解。」我撇开眼,冷漠道。「我不痛,也不难受。」
「既然不痛的话,为什麽要哭?」
「谁都看得见,原本漂亮的手,白皙的脚,还有那持续跳动的心脏──全都残缺不堪了……为什麽要这样折磨自己呢?」
他轻抚了抚我的脑袋,就像是给予安慰那样。「放过自己,好吗?」
「相信我──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投靠我们吧?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会拚命保护你的。」
瞬间。宛若听见了开锁的声音,甚至感到深渊里透进了那麽一丝柔和曙光。
已死的那颗心,如同复苏般,重新跳动。
「你们……保护……我?」我迟疑的负诵道。
「嗯。一定会保护你。」
我呀然回眸。这一次,终於直接地对上他的眼睛。
乌黑的瞳孔倒映着我苍白的面容,微勾的薄唇十分性感,桃花眼带着如扇的睫毛、而右眼还有颗迷人的泪痣。
这确定不是什麽另类冲业绩的牛郎吗……也帅过头了吧。虽然想是这麽想,但打死我也不会告诉他的。
不知道为何,这莫名放松的心情,忽然令我很想哭。很想哭。
「牛郎……你这个牛郎……在拈花惹草吗?」我双手掩住即将崩溃的面容,带着浓重哭腔不悦道。
「……什麽?我做了什麽让你误会的事情吗?」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从他的言语中能听出、他此刻肯定是满脸困惑与错愕,「啊,是我的脸吗?哼──我就当是夸奖啦。你也很可爱啊!长得一张老少咸宜的娃娃脸。」
什麽老少咸宜……这个人是故意来反串的吗?
「我叫冯羿。以後你想怎麽叫我都可以。」
「你呢?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冯羿──
听着他的名字,清朗的嗓音,我眼泪更是忍不住流了出来。
「尧芷嫣。」
「果然连名字都好可爱!我要叫你嫣嫣!」他激动得像个心花怒放的少女,声音提高了几分呗。「嫣嫣!」
「不要叫,好丢脸……」
「嫣嫣。」
这位先生,我都说不要这样叫了……
「虽然这麽说很突然……」他忽然拉下我遮蔽的双手,看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先是无礼地噗嗤一笑。接着才轻揉我哭得红肿的双眼、替我抹去泪水。
「我想带你走,你愿意吗?」
带我走……
他想带我走?
我俯身、用力抱住他。
悲从中来地嚎啕大哭,撕心裂肺,溃堤的悲痛再也无法抑制。
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这麽大声、放肆地哭了。
「冯羿……请带我走。」
「请保护我。」
「拜托你……」
「嫣嫣,等我一下,很快回来。」
他把身上的黑色连帽外套披在我肩上,将我推进副驾驶座後便快步离去。
在等待的期间,我的心情也平复了许多。
只是脑袋、眼睛、喉咙都好痛啊……是因为突然就大哭的原因吧……
不久後,我看着冯羿从一旁的超市走了出来。空手进门、大包小包的出来。
大概是买了生活用品吧?我想。
随手扔进後座之後,他回到驾驶的位置。
「我们去医院。」
「──不要!不要去!为什麽要去医院!?」我吓得双手挡住方向盘、避免他开始行驶!
「嫣嫣,别紧张。」他并没有因我的反应而吃惊,只是冷静地握住我的手。
「我不会强迫你的,我只是担心你身上会有什麽肉眼察觉不到的内伤。」
「内伤……」我低下眸、心慌地反覆思考。
「嗯,你身上的伤太多了,殴打的程度肯定是非常粗暴,或许会有内伤……」
「可、可以晚点再去吗,至少现在不要……」
「不能再拖了。我先让我认识的朋友替你安排晚上看诊。」他放下我的手,拿出手机在萤幕上点了点,还不忘向我道:「我会陪着你,所以你不用担心。」
他顾虑了我的不安,才会这麽对待我的吧。
为什麽,要对我这麽好……
我赫然想起、到目前为止自己都还没道过谢,便轻声说:「谢谢你。」
「别谢我,是我自愿的。以後不要再跟我道谢了。」
我不解的问:「那我该怎麽表示感激?」
真是奇怪的人啊。
「嗯──你可以对我甜甜的笑一笑、附上一句『爱你』什麽的?」他一面打字、一面悠然自得道。
这个人……认识不到一小时就开始厚颜无耻了?
「那个,你平常都会对第一次见面的女生这样吗……」我搔搔脸颊,不好意思地问着。
原来是这麽OPEN的人啊。
「如果我说,你是第一个,你应该不会相信吧?」他潇洒一笑。
「嗯,不信。」我斩钉截铁。
他按下发送键,似乎是处理完了,放下手机後,他再次将视线转到我身上。
我被这如炬的目光看得有些害羞,赶紧转头看着窗外的景物。
「我曾经在这附近遇过你几次,但你似乎从未注意过我。」
「第一次遇见你时,你还是短发。你帮助了一个被当街家暴的女孩。我还来不及阻止,你就先冲上前去,把哭泣的孩子给抱进怀里,大声的痛骂了那位家长。」
确实有这麽一次……我骂了那位父亲「人渣」啊。之後还把那孩子送去了警察局、说那位父亲没有资格养育孩子。
「你很勇敢。」冯羿夸赞道,害得我更是害臊。
「第二次,和今天一样是雨天,你默默走在一位行动不便的奶奶身旁、替她撑伞。直到过马路时,那位奶奶才发觉身旁有个可爱贴心的女生呢,因此高兴的对你说了很多话对吧?」
嗯,我也记得是有这麽一回事啦。
但他怎麽能这麽细微地观察我啊……闲到发慌吗?
「你很温柔,很善良。」
「第三次,你的头发留长了。但不知道为什麽,你的身上开始有了绷带和OK蹦,我只当你是跌倒就没再多想。而那天是圣诞节,你穿得特别单薄……你边听着街头艺人唱的歌,边在人群中悄声哭泣。」
「你很痛苦。」
「第四次是上个月初,你变得更瘦了。你经过一条不起眼的巷子,发觉了被人弃养的猫咪……你蹲在箱子前,哭了很久很久,最後还是没有把牠带走。离开以後,不舍的回头了好多次……」
「我知道,你很自责,很无力。怪自己没有足以保护牠的能力……」
「第五次,就是今天。你在对面的街道上、哭的好伤心。伤痕比前几次来的更多了,遍布全身上下……」
「我再也忍不住了。」
「所以,我来到了你面前。」
原来「又见面了」,就是这麽来的吗。
他已经……见过我好多面了……我却一直都没有发觉,有个人在默默的守望着我。
那个人……叫做冯羿。
「嫣嫣,此时此刻,我只想告诉你。」
「我们回家吧。」
引擎发动後,开始踏上回家的路途。
虽然不知道会去哪里,但我确信──这一次,这个人,是值得我信任的人。
车内布满了暖气,好温暖,好舒服。
还有和冯羿外套上同样的味道。不是香水,而是普通的迷迭香味的洗衣精味道……我却觉得十分甜腻而美好。
渐渐的,我安然入睡。
久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