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了口气,我掏出钥匙打开门,往里一推,就见拄着拐杖的外婆站在玄关,像是早就等着我回家了。
「回来啦。」她眯起眼笑,脸上有深深的皱纹,却显得和蔼慈祥,也从来不隐藏对晚辈的宠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外婆……」我启口喃喃,待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走向前紧紧抱住了她。
外婆轻拍着我的背,柔和的动作安抚了我的心。上了大学後我不常回家,她不但未曾责备,还会在我每一次踏入家门时始终如一地说句「回来就好」。
几年前我自杀未遂,出院返家的当天,她也是这麽告诉我的,同时也恳求似地说:「答应外婆,别抛下你妈妈。等外婆以後走了,她就剩下你了。」
我以为自己将眼泪都流乾了,然而那句话,却再度将我逼哭。
我是个太过自私的人,自私地只考虑到自身的痛楚。
「我回来了。」努力扬起嘴角,我扶着外婆走进客厅,让她坐在沙发上,「脚如果会酸痛就不要特地来等我了,身体重要,等不及就喊我一声,我马上就会进来。」
「年纪大,很多事情不能做了。」外婆拍拍我的手背,打趣道:「年轻人不要剥夺老人家仅剩的乐趣。」
被她的话逗笑,我点点头,但也在心里告诫自己下次不能在门外站那麽久了,除非我能不发出任何声音,让外婆察觉我已经回来了。
忽然想起什麽般,外婆又伸手指向门外,「你的东西还放在外面吧?快去拿进来。晚上你妈妈说要提早下班,会多买一些菜回来,我们一起好好吃顿饭。」
「好。」回应的同时我站起身来。
等抱了纸箱回房,我靠在门板上呼出一口绵长的气。
房间大概是被整理打扫过了,空气里还残留着一股地板清洁剂的气味,窗帘往两旁拉开,房内被晒得暖烘烘的,驱走了阴霾。将箱子放在地上,我往窗前的书桌走去,上头摆着几封署名给我的信件,还有一本新的桌历。
我翻看了下信件,大多都是没有用的广告或宣导文,但其中一封却很特别,信封上没有书写任何字样,拆开了里面只有一枚五角星星。
我的手却微微一抖,纸星星差点就掉到了地上。
这是……我和身边几个亲近的人约定俗成的特殊传话方式,但现在网路通讯软体盛行,这种传话方式很早之前就不用了。
会是谁?
我将星星翻面,从皱褶处找到纸条的末端,将它慢慢拆开,一行端正整齐的字迹映入眼帘──秦毓恩从小就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连我都十分羡慕。
是他的笔迹,文雅如昔。
「小殷,困住你的寒冬何时才会过去?」
薄薄的星星纸透着亮光,探询的字句衬着纸上的雪景,在我眼前逐渐模糊。
用手臂掩住上半脸,我将纸条扔进桌旁的垃圾筒内,整个人往旁边的床上一倒,久久无法言语。我想起被藏在衣柜内隐密角落的玻璃罐,里头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纸星星,就算只有短短一句「放学後要不要去逛书局」,偷偷对话的曾经仍被我悉数保留了下来。
可是现在呢?我还能留下这些吗?
我也想知道寒冬什麽时候才会过去,什麽时候我才会忘记。
或许是明天,或许是下星期、下个月,或许是明年,又或许是……一辈子。
太过刻骨铭心的伤,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无法与之和平共存,只能不断地不断地,被消耗。
所以,秦毓恩抛来的是个我无法回答的难题。
「那,你说呢?」
我翻过身,将整张脸都埋进枕头里,闷声向曾经无话不谈的人问着。
「你说呢?鹤羽……」
可惜,她已经永远无法再开口给我答案了。
【极力渴求能忘却的一切,到头来却记得最死最牢,成了脑内的一颗毒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