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開到荼蘼 — 二十八、畫眉臨鏡霎時間

日子过去的极快,一晃眼就到了夏末,荼蘼花开至盛艳,极尽则衰,花瓣全下了枝头,躺在盆子里,白灿灿的一盆盆,整齐划一的座落在渭阳县君寝阁外头。

那是董白特地让人寻来的,从前府邸董卓可是绝对不允许这种瓣沫白净、全然不喜庆的植栽进家门的。

可如今萧姨娘去後,董卓添了几房侧室,想着董白大了,女大心思多,王姨娘又是素来最没性子的主,遂也没人太拘着她。

这日里,昭姬来了家里,好容易姐妹二人又得以一聚,欢天喜地的正在阁子里说话。

貂蝉被派去和红花领些画眉的眉黛,正在回阁子的路上。

太师一人之下而已,府里用的东西自然都是样样最好,且董白又有皇帝那儿不断的恩赏,石黛、青黛、螺子黛,什麽金贵的物件没有?这可让貂蝉再再开了眼界。

有了这些,渭阳君的一水儿好容色,还怕养不起来吗?

白日里青叶也在,貂蝉的差事便不是那麽要紧,让她乐得有这许多偷闲的间隙。

可手上东西多,难免顾及不了,为着不砸了县君吩咐的那一托盘的各式眉黛、早些回去覆命,貂蝉一路都是低头疾走。

不曾想,一不注意,前头人影一闪,她便和那人撞到了一处。

眼前人身姿伟岸,岂是貂蝉一枚小小女子可以比拟的?这麽一撞,她整个人摔在了地上,手里的盘子自然翻了,眉黛浑都在地上折成一块一块的。

「没事吧?」

「糟了……」貂蝉跌在硬地上,自然是吃疼不已,蛾眉拧在一起,丝毫没注意到那人伸了手欲将她扶起。

当她顺着那只被晒得黝黑的大手往上抬首一瞧,敢情大手的主人是吕布。

惊的貂蝉一激灵,小脸立马红了一大片。

「将、将军……」貂蝉伸了伸手,让吕布一把拉起,「奴婢失仪了,请将军不要见怪……」说罢又乖顺的蹲回地上,一块一块收拾着眉黛残块,行动间沾了黛粉的指尖不小心划过脸庞,一道一道痕迹就这麽留在脸上。

可惜了这些好料子,也仅是可惜。依董白的性子,断然不会与她计较这点小事儿,眉黛纵然碎了,可只要碾成粉末和了水,照旧能用。

吕布望着地上散落的折断了的眉黛,满脸狐疑问着貂蝉,「这些可是白儿要的?」

貂蝉重新捧起盘子来,起身向吕布一蹲礼应道,「是,县君方才让奴婢去红花那儿要来的。」

吕布奇道,「她要这些做甚?她又不画眉的。」

闻言,貂蝉有些诧异,她在董白身边的时日虽不比青叶久,可也算不得短,从来也不曾察觉原来董白是不画眉的。

一向朝起时,都是青叶早早的自府外赶回来给县君小主子上妆打扮,貂蝉只需守在门外,静静候着董白花枝招展的步出阁子,随侍在她身侧即可。

夜里董白的晚妆也都是青叶替她净了面,才又匆匆出府回自个儿家里去,貂蝉根本不必过问。

此时貂蝉才有些愧意,羞愧自己如此不上心,枉费平日董白待她这般好。

「蔡小姐也在县君房里呢。」貂蝉立时接过话来,「将军,奴婢先回去了,县君还等着奴婢呢。」

吕布颔了颔首,随後想起什麽似的,自怀中抽出一方帕子递给貂蝉,「哎,你记得擦把脸,面上沾了黛黑了。」语气里的亲切,不言而喻。

貂蝉越发羞怯了,手足无措,恨不得找个洞将自个儿藏进去,她接过吕布的帕子,急急一礼,随後赶着步伐又往董白阁子去了。

貂蝉一路走着,脑袋瓜子里转的飞快。

这将军大人顶天立地、威武不屈,没想到也是挺懂得体贴女孩子的,实在是欣羡董白,和吕布有着兄妹的名份,如今更有交心的情深。

他从前也曾说过,自己和县君眉眼肖似,太师也曾说过自己和县君的模样颇是相像,那麽既然县君既能得到吕布的喜爱……

「回来啦貂蝉?」貂蝉进了阁子里,榻子上的董白这便柔声招呼道。

貂蝉的那些念想立时打住了,连忙换了满怀歉意的神情迎向昭姬和董白二人,「县君,方才奴婢在路上,赶着路回来,一不仔细跌了一跤,就打翻了盘子,眉黛都碎了好些……」随後便将托盘搁到二人面前的小几子上。

董白倒不是先看那些折损的眉黛,反而拉着貂蝉关切问道,「怎麽了,你可有伤着?」

貂蝉摇了摇头,便被董白一把拉到身边坐着,「人没事就好,眉黛府里多的是,也不缺这些,况且这些兑了水一磨,也还是能用的。」

「多谢县君体谅。」

一旁的昭姬看着貂蝉笑道,「你瞧瞧,你家小姐可真是疼你。」

自打貂蝉进府後,昭姬来寻董白,彷佛又多了个妹子。因着年龄相仿,性子投缘,董白待貂蝉亲厚,很是疼爱,吃穿用度上皆高上其余侍女许多。

昭姬爱屋及乌,对貂蝉虽不比董白亲近,可依旧不曾给过貂蝉脸色看。

昭姬这一番话,貂蝉自是得跟着奉承一番,「是奴婢福气好,县君不嫌弃奴婢蠢笨。」话里是低的看不见自己的卑微。

董白莞尔,不置可否,又将方才貂蝉入内前和昭姬的谈话拾起,重新提道,「虽有些碎了,不过姊姊看看,有没有可意的,待要回府时也带一些走。」

昭姬摇了摇头,「我府里不缺这些胭脂粉黛,你莫多操心了。」

「那姊姊试试吧,看看这些眉黛好不好用,啊?」

拗不过董白盛情,昭姬便应了这声,貂蝉相当识趣的给两位主子磨起黛粉、和水准备给人添妆。

昭姬平素里是不施粉的,通常只描眉、点唇,她招来侍女净面,一脸洗去,才让人看见黛色掉去後的她,竟是剃去眉毛的。

董白时常和昭姬同寝同食,自是见过,可貂蝉却是头一回看见昭姬没有眉毛的样子。

她年岁小,皮肤也白,不必上妆就很是招人眼球了,从前在宫里虽也有其余宫女剃眉添妆,可从来貂蝉就没想过也要如此。

瞧着昭姬取来眉刀,对着镜子细细将眉骨上的杂毛修去,又取起笔来,恣意在额下挥毫几笔,一双远山愁眉昭然眼前,将她身上的飘飘仙气更衬的出落几分。

貂蝉偶然想起吕布方才说的,董白是不画眉的。她偷偷朝着董白的侧脸瞥去,只见董白一双蛾眉毫无紊乱逆毛,一支一支都服服贴贴的躺在微耸的眉骨上,颜色乌黑而浓密,董白确是浓眉大眼不假。

貂蝉想着自己的眉痕竟是连董白的一半都比不上,心里有些吃味了,身家背景是她定不得的,容貌上却是不能输了。

「蔡小姐,能不能请您,也替奴婢修一修眉毛呀?」貂蝉故作傻气的声调,惹得昭姬和董白相视一笑。

昭姬打趣道,「修既修,你可得问问你家县君,肯不肯将你借给我练练手呐?」说罢,眼风抛了去董白那儿。

董白闻言,笑着摇了摇头,「好姊姊,你便允了她吧,别逗她了!」

昭姬听罢,便将貂蝉招来自己身畔,取来眉刀比划比划後,遂动起手来,「这眉毛呢,要想画的好看,必得似我这般,全剃乾净了,日日上妆时再好生描绘一番,平日里若小渣子冒出头来,也得即时修去。」

一番折腾,眉黛也上了,貂蝉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心下是一百二十个满意,如今眉毛一画上,容貌更添柔媚,昭姬这两道柳叶眉,极衬貂蝉的容貌。

「真好看,我家貂蝉的容貌仔细打扮起来,不比宫里的命妇们差到哪里。」董白的赞许一向是不吝啬的,堆了满脸和蔼的笑意如此道。

捧着铜镜的昭姬亦附和了几声,听得貂蝉心头喜孜孜的。

昭姬随後偏头问向董白,「貂蝉都剃眉作画了,白儿不一起吗?」

貂蝉接了昭姬的话道,「是呀县君,你看奴婢描了眉後,多精神,县君要不也一起呢?女子容貌最要紧不是?」

董白支手托着腮帮子,缓缓摇了摇头,「不了,白儿生来眉色就浓,自是不必描眉了。」

「你这好容色就不必姊姊多说了,多少人还羡慕着你这好福气呢!」

听闻这句话,貂蝉心有戚戚,哪里只有容色让人羡慕,董白的身家更是让人妒嫉……

「白儿愿是以才气服人,而非因容色受制,好容色未必幸福美满。」

此话既出,昭姬和貂蝉皆然相视默默,昭姬明了董白所言的个中缘由,可貂蝉却不知董白从前遭遇过什麽,面上有些讪讪的。

「貂蝉,无论如何,女子必要有才德,才能真正受人敬重,明白吗?」董白眼神坚定,望着有些尴尬的貂蝉如此道,语气真切异常。

貂蝉心底暗自想着,若不是世家出来的女子,哪有这等资本论才华、论德行?百姓布衣乃至她这种天家富贵家里的奴婢,终身劳作苦寒,怎麽可能有心思论才德?

想归想,毕竟她终究只是一介奴才,怎麽能驳了主子的话,惹她不痛快?貂蝉只做着心领神会的神色,乖顺称是後,佯称方才红花还有几件差事命她去做,遂灰溜溜的离开董白的阁子了。

「她终究没有经历过这些,她的身份给不了她这些明白,不会了解你话里的意思的,你又何苦说这些?」

待貂蝉走後,房内的董蔡二人沉静了半晌,昭姬这才率先发话打破沉默。

董白叹了口气,眼珠子一转,透着窗望向窗外一盆盆廊下的荼蘼,「我是为了她好,女孩子家爱美是好,可空有美貌、没有思想,一辈子就都做不得自己的主,姊姊你看我俩如今,即便想自己做主,也是不易,遑论她?」

「从前她在宫里曾被贬去御花园做洒扫宫女,机缘巧合下,白儿替她说情,才让她复职做回掌冠宫女。那时她为着不能到宫宴上见见大人物、大场面,而在白儿面前流了一把眼泪,我便知道她是个有机灵劲儿的。」

昭姬取来案上的茶水略进了进,貌似相当惊奇的样子应道,「还有这档子事儿?那她心里也算有大志了,宫宴上侍宴,可不仅是见见场面这般简单吧?看来她颇有心思。」

「肯上进出人头地是好,就怕思想没个主心骨,一辈子随波逐流,岂不误了一生?她如今在我这儿,我能让她多少明白些,也不是坏事。」

「白儿果真长大了。」昭姬瞅着董白的眼神益发温柔,她伸手去将董白散落在额前的发丝拢到耳後,和颜悦色的。

董白苦摆出个笑,随後道,「董家也就这麽大,如今她到这儿来,只怕想往上爬的心思也是无用了。」

昭姬细细寻思董白话里的意思,探询着问她,「听闻太师近来纳了好多新人……若无太师,可能还有你奉先哥哥?」

董白耸了耸肩头,长长舒了一口气,「阿爹呢,年纪大了,一直只有我一个女儿,纵然後来有了奉先,到底不是董家的血脉,怕也是着急的很,若能添个男丁,他才能真正放心的吧?」话里满满是不甘心掺杂着无可奈何的懂事。

只因她是个女子,阿爹即便一把年纪了还是如此不省心,於他老人家而言,的确也是辛苦了。

她顿了顿,继而再说:「可阿爹房里的人,都是宫里来的,虽说身份不是顶尊贵,却也低贱不到哪里去,貂蝉才多少年岁,应当入不得阿爹的眼才是。若说到奉先,我自然不担心了。」

瞧她提及吕布,嘴角不经意溅起的笑意,昭姬不禁莞尔答道,「你如何不担心?从前你还因为吕将军一句貂蝉眉眼像你,难受了个把个日子呢,还说你不担心?」

董白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她挠了挠後脑勺,声若蚊蚋,「从前是从前,现在不一样了嘛!」

昭姬奇道,「如何不一样了?」

董白起身,故作神秘的往昭姬身侧一靠,低头附耳窃窃几句,惹得昭姬惊奇一呼,「什麽时候的事儿?他果真如此说?」

董白颔了颔首,满面春风,心下甜蜜不已,「也不知是何时他也有了这心思,左右我的心意一早便是如此,是苍天眷顾白儿,才能得此福气。」

不必多说,自然说的是吕布和她两心相许之事了。

昭姬的神色先是喜悦,随後却蹙起眉来。她拉过董白一双小手,语重心长的给小妮子说起道理来:「姊姊既替你欢喜,却也着实替你忧心呐,你出身富贵,又是你阿爹的心头至宝,吕将军是个好青年,空手白拳有了如今将军的位置,可到底在你阿爹眼里,就是差你一大截的……」

「沙场刀剑无眼,即便你阿爹同意了这门亲事,吕将军回回出征可都是生死大事,姊姊是担心,如此是委屈了你。」

董白撒着娇,乖顺的倚上昭姬肩头,语气毅然道,「情深意重、两心相许,可不都是你我最向往的?所以姊姊,白儿并不委屈。即便阿爹不允,他说他会努力,直到阿爹认可他配得上这门亲事,所以我也必会等他。」

昭姬听着这些话语,情真意切,有些恍惚,彷佛是当年尚未嫁与卫仲道的蔡琰,正倚在她肩头和她说着这些体己话,一时之间,眼眶湿润不已。

「莫怪你是我的好妹妹。」

两姐妹的闺阁絮语叨叨絮絮,情好是真、对於来日的忧虑愁思亦是真,只愿苍天能够永远眷顾世人,莫使人们再有任何悔恨,抱憾终生。

一席话完,两人又谈起一会儿该去哪里兜兜转转,话题就这麽别开了,而董白阁子外,原先倚着门扉的貂蝉,这才准备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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