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開到荼蘼 — 二十七、今生得結趣樓緣

转眼入夏,京中的天儿燠热不少,却没了前些日子偶有春潮带雨的阴凉以及潮湿。

自那日黄昏後吕布起诺,直至如今,只要是闲暇时候,他的身畔便肯定能见董白。兄妹俩从前情谊便好,故而此事在王夫人乃至董卓眼里,左右不过是兄妹俩寻常时候相伴打闹,并不曾联想到男女情爱的份头上。

吕布深怕此事太过躁进,一下子让董卓知晓了,必然生出大事。他何尝不知自己在董卓眼里除却义子的身份,也是个家臣,臣下的手伸的太长,捞到主子宝贝千金身上,要像董卓这等火爆性子,届时哪里会顾及与他结义父子这一层情分?

起码也得等他的官阶再出彩些,等他堂堂正正的向董卓提起求亲一事,一切方可明朗。

否则若草率行事,只怕吕布的仕途肯定尽毁,遑论脑袋还能好好粘在颔上?

大人那儿瞒的一丝不漏,下人间的功夫,吕布也没少和董白商量。

青叶是府里用久了的老人儿了,早在董白未出世前就在府里的,且她一家自父母康泰、红花年少时便在董卓身边办事,与董家的主仆情谊可不一般,这事情只怕青叶知晓,那麽董府一口子便都知晓了,所以董白在青叶面前从未提过与吕布一事,反倒是貂蝉近来更受董白倚重。

貂蝉是因着与董白有缘才被收进太师府,较之於青叶总仗着年岁大,伺候董白就像老妈子一般嘴碎。貂蝉是平辈,与董白说话投机,又肯花心思给她出点子想主意,两个小妮子自然更亲近些。

这夜里,刚侍候完主子董白歇下,貂蝉并不急着回自己房里,反而趁着月娘高挂天顶的三更时分,在府里四处溜达。

她离了吕布和董白寝室所在的园子,来到邻近董卓和王夫人居所的园子。

一路上越近董卓屋子,守夜侍卫便越发多,因看着貂蝉身着府中婢女的服饰,又值夜里有些犯困,侍卫们也未对貂蝉多做盘问。

貂蝉很是识趣味的离了满布侍卫的园子,又朝一旁探险去了。

走的累了,便随意停在廊上,抬首望向天边一轮明月。

明月圆满而皎洁,彷佛是吕布和董白的郎情妾意正挂在天上。

「若是我也能如此,该有多好?唉……」貂蝉嘴里喃喃,面上不免一片红晕飞快闪过。

她和董白一样,都在少女情怀总是春的年纪,那样的年纪,谁心底不会渴盼能得有情郎?

董白是,貂蝉更是。可眼下的董白有了吕布在侧,自不会如貂蝉一般夜里还得望月兴叹,遑论她又是那样的出身,只要她愿意,多少王公子弟,都可以成为她深闺梦里人。

可貂蝉却是没有这份好运。

她的出身再卑微不过,若没能寻个家底硬实的夫婿,此生当是一辈子为奴为婢、永无出头之日的。

她是太羡慕董白了,有着这样子好的身家背景、有个溺爱自己的父亲,如今又得了位可堪托付一生的良人。纵然先前死了个萧姨娘,若说是以萧姨娘的死来换取这些,也当是稳赚不赔。

想到此节,貂蝉不禁莞尔,全然不曾意识到自个儿的念头若言之於口,将是如何不堪。

到底她也仅是小女儿家,一个见识粗浅的女孩子。

「何人在此?」

貂蝉的左侧传来步履声,随後便是一阵漠然带些严肃口吻的嗓音。

她转向那人,一见,竟是太师董卓。

貂蝉一惊,登即朝其行了大礼道,「见过太师,奴婢不知太师在此,叨扰了太师安宁,还请太师责罚。」

董卓望着她,双眼眯起一缝儿,良久才舒展开来,「你是……貂蝉?」声音里彷佛还有些惊喜的意味。

「是,奴婢是貂蝉,太师好记性。」

「老夫没记错。」董卓满意的颔了颔首,随後作势去扶貂蝉,「赶紧起身吧,怎地这个时候了你却在此处?伺候好小姐了吗?」

貂蝉温顺起身,嘴里一面交代道,「是,已经伺候县君歇下了,奴婢这才出来。」

「嗯。」董卓上下打量着貂蝉,眼底闪过的一丝异样让映入貂蝉眼里。

貂蝉有些手足无措,不禁弱弱的问了董卓一句,「可是奴婢有什麽不妥?太师为何如此看着奴婢……」

董卓一抚髭须,一面叹道,「你和白儿果真是像,月色之下往那儿一站,神韵上很是肖似。」

「太师此话可折煞奴婢了,能与县君相像,是奴婢的福气,可终究还是县君命数贵重,哪里是奴婢比拟的上的?」貂蝉有些不好意思的抚着自己腮帮子,话里的乖顺卑微自不必多说。

「说实话,你更像像我的发妻。她就是在你这般年纪时,与我结为连理。可惜啊,红颜薄命,早早就去了。」董卓叹着气,面上却是挂着追怀不已的笑容,彷佛让人得以轻易探知过往美好昨日那般。

这话倒让貂蝉有些好奇了,她眨了眨一双睫羽纤长的大眼追问,「太师可是说……县君的生母?」

董卓负手而立,笑颜不改,可对於貂蝉发问的问题不置可否。

「夜深了,你一个女孩子家也别在外头晃悠太久,赶紧回去吧。」语毕,遂自顾自的朝自己屋子的方向走去,再无回顾。

貂蝉见状也只得称是,恭恭敬敬的又行了礼送走董卓,自己便也准备回房。

她左右思索,董白的年岁与她相仿,约也是十五、六岁的光景,可董卓如今看来,起码都是过了天命之年了。她虽入府不多时,可府中人事简单,就只有董卓与正室所生的一个嫡亲女儿董白、和吕布这个义子,不曾听说太师还有其他子嗣。

依此来说,董卓当是老来得女,对照着他对於董白的宠溺,确有如此可能。可方才他口中说,董卓的发妻嫁予他时,也是在十五、六岁的年纪,若说是董白的生母,那麽这位董太师未免成家的太晚?且看两位夫人的年纪也是与董卓差不多的,又或是说,董白的生母是续弦?只是真真是红颜薄命,早早仙去?

那麽妙龄女子早逝的个中情由,撇开生产遭逢变故以外,是否也有两位侧室夫人身涉其中的缘故?

貂蝉突然觉着身子一阵寒,原以为这董家人口不多、家世单纯,不曾想过去的种种情由事态,很可能是错综复杂、难以言说的。

看来她是太小看这里了,董卓能够一路坐到太师的位置,并非等闲之辈,只怕他的院子里也不比宫中简单。

「貂蝉呐,来一下。」

「是,县君有什麽事儿吗?」

这日里,皇帝那儿又给董白派下来好一拨赏赐,说是给太师府中女眷添新妆,以嘉奖太师近日勤苟於辅佐君王,其实赏赐里除了几样是给王夫人的,其余通通都是京中贵家少女时兴的花样,分明都是赐给董白的。

府里的人刚收下礼,由青叶点算完後,便急急送到董白阁子里。

董白见状,赶忙叫了一旁正替自个儿整理妆奁的貂蝉过来,「赶紧的,来挑挑。」

貂蝉回眸顿见大批金银细软就在眼前,妮子心思特别简单,登即眼睛一亮。

「宫里刚来的赏赐,胭脂水粉、金银细软、绫罗绸缎,我一个人也用不到这麽多。」

貂蝉闻言,有些怯怯,「可……貂蝉只是奴婢,穿戴的如此华贵,怕也是不好吧?」这句话里大有试探董白心思的意味。

董白摇了摇头,一笑爽朗,「有什麽不好的,如今你这个年纪,就该打扮的好看,你和我这样要好,无人胆敢置喙一二的。」

「县君说的一副当家大娘子的做派,县君自个儿何尝不也和奴婢一样年岁呢?」貂蝉听了董白的话,笑得花枝乱颤,两人打闹成一堆。

「哎,你瞧你,我就是想和你分享些奇珍异宝,你也不肯,倒是白费了我一番心思了。」董白故作腔调嗔怪道,一面拉着貂蝉捱着自己身侧坐下,「你尽管挑、放心用,总之是在自己家里,若有什麽小厮婢女子刁难你,还有我给你撑腰呢!」

貂蝉此刻只觉得心里满满的、暖暖的,从前在宫里,不曾有过人如董白一样善待於她,哪怕是後来被王允捞回府里。她就是卑微的奴婢,奴婢就该有奴婢的样子,越过身份的打扮穿着无异於找死。就只有董白全然不在乎这些。

「县君……您待奴婢真好,可这是为何呢?」貂蝉眼里已是热泪打转着不肯流下,她的嗓子颤颤的,很受打动。

董白轻轻牵着貂蝉的手,眼珠子骨碌一转,柔声道,「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在御花园求我助你回调原职,而後你又经历迁都动荡,我是想,你孤苦无依,若能在我能力所及之内可以给你周全,你也不必再过从前那般担惊受怕的日子,也是好事。」

貂蝉默默良久,无语凝噎,两行清泪就此流下。泪水里是自幼的委屈,直到如今日子出现盼头的喜极而泣。

「你我的相逢是缘分,你待我也尽心,我没理由对你不好,对吧?」

「奴婢叩谢县君,县君恩德,奴婢没齿难忘。」貂蝉激动的一起身,就朝董白行了大礼,她是太受感动了,也不知何以表达,只得如此。

「赶紧起身,赶紧将这些赏赐挑挑,嗯?」董白伸手拉了貂蝉一把,笑里的灿烂如花是良善至极处的温柔,所散发出的万丈光芒。

是了,纵然偶有脾性出格的时候,可董白总是如此良善,如此让人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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