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匈奴百姓窜逃大汉一事,在王允和蔡邕、董白等人的努力下,流民们逐渐过上相对安稳的日子,纵然家国暂时是回不去了,可只要亲友具在,一切就仍有希望。
董白的声望也日渐提高,不只在权贵世家之间得了个巾帼英雄的美誉,到董家提亲的人更多了,在百姓眼里,她更是个肯放下身段、纡尊降贵,怀爱苍生的亲民千金。
在如此充满着生机、展望的日子里,大汉朝堂却不安生。
董卓近来察觉上朝时,原先文武百官里对他相当不耻的一帮老臣,居然一改往日的嘴脸,不只对他奉承有加,平白里更不知哪里冒出了几句相国功德几与日月同辉,阖该进而上位、改元换代。
这种事儿落在他耳里是心惊不已,他知晓刘协对於绝对掌权的渴望,很是忧虑自己是否早已成了皇帝小儿的眼中钉。如今这些看似阿谀的话语,更是可以置他於死地的诛心之辞,他如何能不紧张?
董卓猜出了背後肯定有人捣鬼,可敌在暗处,他无法一眼看穿,只得吩咐心腹们暗中留意,切不可打草惊蛇,必得抓牢了真凭实据,再给其余人等一点震慑。
果然浸淫官场多年、深谙权谋之道的董卓没猜错,确是有人想反了,可这人并非是得天子授命,而是与外头诸侯勾结着密谋推翻董卓。
吕布一早便拦截了封自袁术处来的密信,立时上呈董卓,只等着太师金口一开,将置此人於何种境地。
朝堂上,董卓刚刚宣完皇帝的旨意,立於仅次皇帝龙位的位子。
他朗声对着阶下诸官员道,「诸位皆是忠臣,大汉风雨飘摇之际,全是仰赖诸位才能重获新生。」
语毕,阶下百官齐声喝道,「太师战功赫赫,劳苦功高。」
董卓满意的点了点头,可却将话锋转了头,「不过有一件事,老夫得给各位提个醒,切莫忘记初心,放着忠臣不做,干起些勾结反贼、卖国丧权的勾当!」随後掏出袖子里的一封书信,掷於堂下。
此话既出,众人皆然噤声,连那封信也不敢碰,还是王司徒上前去拾起信纸。
那封信,司徒一看,脸色立马大变,眼神对上了卫尉张温。
他才想说些什麽,董卓便先发话了,「张卫尉,您和老夫一向不合,这些老夫都明白,这些天您却改了样子对老夫亲厚异常,原想着是这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老夫就想问一句,逆贼袁术谋逆欲将老夫杀之而後快的密信,为何要发到您府上?是不是卫尉与袁贼合谋已久,意欲颠覆大汉?!」
张温一见苗头不对,登即下跪俯首,「太师明监呐,臣没有与袁术勾结,臣没有啊!」
上位坐着的刘协神色也有一瞬的不自然,可也仅是一瞬而已,刘协摇了摇头,不等张温再解释,他罕见的朝着底下的臣子们喊话,「众卿听命,朕如今一切都是太师护驾的功劳,朕与太师一心,谁想反太师便是反朕、反大汉!」
董卓听闻刘协如此说,纵使他疑心刘协早已生起不一样的心思,却不想刘协既肯在这种关节上替自己说话。虽听来客套,却使董卓心里有了底气。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臣真的没有!臣一心效忠陛下、效忠汉室,不敢有二心啊!」
刘协唤了唤董卓,「董爱卿,一切任你处置,别让他脏了朕的大殿。」眼神里是坚决的信赖。
这信赖里有几分真诚,不得而知,但既然皇命如此,董卓也不再客气。
「叛国者,枭首视众,来人,将他拖下去,斩首後,首级悬挂东门三月,无令不可取下,就当给天下人当个警醒。」董卓当即下令让人将张温带下去砍头,
「董贼!你不得好死!你挟天子令诸侯,妄想图谋帝位!终有人会治你的!我就在天上睁着眼看你这一日!」
他知道这帮腐儒不好搞、他知道自己出身边陲武家就是低人一等,从前提拔的後辈一个个在汜水关对他欲兴讨伐,他都不以为意,可他从未如此无力过。外头的脏手早已伸进西京的朝堂里了,他却是在前些日子才明白,俨然成了待宰羔羊,任人鱼肉。
这日朝会在张温这出闹剧之後,草草的便散朝了,可此事看在吕布眼里,却是心惊不已。
是,董卓是得了皇帝的授意,才手刃张温,但董卓料得有人密谋造反一事,却是思虑老辣、谨慎。且皇帝连问都不问便将此事托付给董卓处理,如此情境可以说是他董派得势非常,但皇帝这般毫无疑心,寻常麽?
董卓杀伐决断,直接砍了张温脑袋,也实在狠厉……
出了议事的大殿,董卓正和吕布交代事宜,昨日刘协又下令今日宣董白入宫陪驾,董卓和吕布披星戴月出门上朝後几个时辰内,董白的人便也被送到宫里。
如今朝会既毕,皇帝下了早朝应当就会接见,定也得耗上几个时辰,董卓不放心心肝宝贝一个人,遂打算让吕布留在宫里前去照应。
两人话才说到一半,却见长廊丈外匆匆来了个小侍从。
那是家里的小侍,平时跟在康泰身边学管事的阿长,为何现下跑了出来?
「太师!不好了!不好了!萧夫人、萧夫人她……」
「怎麽回事?说仔细些!」董卓一把捉住阿长的手,焦急问道。
阿长喘着粗气,一边哭丧着脸,「今早晨起时王夫人前去请萧夫人起身时,萧夫人才刚起,就昏了过去,气息奄奄,总管去请了医士来,方才医士说,萧夫人如今怕已是在弥留之际了……」
董卓闻言,又是一把推开阿长,提起步子大步流星的就朝宫门外车驾的方向而去。
吕布跟了上来提道,「义父,那白儿那边?」
董卓这才想起也该接董白一块儿回去,可他眼下实在急,只得吩咐吕布,「你去陛下那儿禀告一声再领她回府,义父先赶回去看看。」
说罢便领身後一群将臣扬长而去,吕布也在拱手行礼後,前往内廷禀报去了。
再後来的日子里,太师府邸全是一片白。
萧夫人病亡之事很快的传到皇帝那儿,刘协很给董卓面子,即便萧氏算不得正妻,皇帝依旧赐下了丰厚的赏赐陪葬,更允许董家以正室丧仪为萧氏治丧,荣宠不言而喻。
举家弥漫着哀戚的氛围,董白心里自是难受。她从小就是个没母亲在身畔的孩子,萧氏和王氏视她如己出,将她带大。她与萧氏之间的母女情分,不可谓不厚重。在董白心里,她们两就是所谓的母亲。
从前的日子都是开开心心、欢天喜地的,即便知晓萧姨娘卧病在床後身子大不如前,董白也从未想过有这生离死别的一日。
送了萧夫人的棺椁下葬後,丧仪至此算是了结,可小妮子的心里依旧凄苦不已,成日闷在自己阁子里暗自垂泪,足不出户,也不见昭姬、不见阿爹,连一家子用膳的时刻都鲜少出现,青叶和貂蝉见着她如此,对身子不是长久之计,只得将膳食通通取一份回阁里,可董白却也是进的不多、几乎不动。
董卓毕竟是男人,与萧氏年少相伴的情谊再深,也抵不过朝堂政事的要紧,几日之後又将心思全搁回处理政务上,且府里前几月纳了几房小妾,也都相当懂得如何替他排解忧愁心烦。
貂蝉看着董白一日日消瘦憔悴下去,实在担心,请了王夫人和昭姬来劝过皆然未果,只好请担着义兄身份吕布也来走这一遭了。
对於萧夫人之死,说实话,於吕布个人而言并无太大影响。自他住进董府以来,萧氏持家有度,大小细项皆经她手,可她性子一丝不苟,也不多话,是个谨慎异常的人,对吕布也多是颜面上的客套,反倒是王夫人胸怀慈心,对吕布多有照拂,时常替他打点生活一切所需,好似真是吕布亲母一般的关爱他,这才让吕布真心感念。
但是无论王氏或萧氏,吕布明白,於董白而言都是象徵母亲的存在,萧夫人的病亡,对董白这个心肠柔软又情感丰沛的小妮子来说,实可以算上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知晓近日来董白的郁郁,吕布自然心疼不已,一听貂蝉来请,他二话不说就应允了。
揭开董白阁子的门扉入内,吕布绕过小厅,直入摆着床榻的寝室。
他拨开寝室与小厅间拱门上垂放的碧玺珠串帘幕时,顿见董白正伏在床前的一张小几上,肩头看上去又单薄几分,膳食碗筷就搁在一边的案上,不曾动过的样子。
他轻手轻脚的走近她,柔声唤道,「白儿?」随後便挨着董白,也在窗前的榻上坐下。
「白儿,吃点东西好吗?萧夫人走了,大家都伤心,可你这样子熬着,若身子出了问题,义父和王夫人会更担心的。」只见董白正一下一下抽泣着,肩头随之一耸一耸,吕布将手搁上董白肩上,更觉这些日子来,董白消瘦的厉害。
董白没有抬头,带着浓厚的鼻音应他,「萧姨娘她……」随後才抬首与吕布四眼相对,「我不饿,搁着吧。」
瞧见董白哭成泪人儿,梨花带雨的模样,吕布更加心疼了,她清瘦不少、憔悴至此,柔弱的样子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吕布心湖中,荡起波波涟漪。
「白儿不知道萧姨娘的病情严重如斯……倘若以後王姨娘也走了、阿爹也走了,白儿岂不只剩孤身一人?」
吕布很是触动,他低声道,「生老病死、人生百态,都会有这麽一日的。」伸手将董白面上的泪痕拭去。
「人人都在离去,人人都在失去,可是奉先,白儿不想这个样子,白儿不想到头来,孤孤单单的终老此生,徒有伤心……」
闻言,吕布的心疼到了极点,那道道涟漪在吕布心上逐渐清晰,全都化成董白往日里的一颦一笑,最终凝结成桃林芳菲下的那一句锺情。
董白那日在宫里对他说的雾随月隐空留露,他明白诗句的意思,却不明白董白为何说与他听,直到这刻,他总算晓得了。
吕布鬼使神差的将董白紧紧揽入怀中,口中喃喃,「不会的,往後有我,有我陪着你。」
义父、王夫人,甚或整个太师府伴着董白一块儿成长的人事,终有凋残的一日,可如若他也能成为董白身边的依靠,那麽起码自己尚能陪着她走过往後每个寒暑来去间的不顺心、不遂意。
是了,董白那句话是在徵询吕布的意思。她说了她不在乎一心人的出身是否高贵,若是寻不见,那就终生不嫁。她是问他,愿不愿意做她的明月,肯定是的。
因着皇帝对董白的喜爱,吕布心生醋意,才发觉自个儿亦在不知不觉间,也对董白上了心。
好在,一切都还不迟。
董白被吕布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着了,她伏在吕布怀里,伸手轻抵开他,带着疑惑,「什麽?」
「只缘感君一回顾,让我陪着你、护着你,可好?」
吕布棕色的眸子直接且深切的望着董白仍水气氤氲的银眸,那是他一直以来的无比诚恳。
董白瞳仁深处,映着的是吕布那张俊俏的面孔,是她观望多次却看不腻的面容,是她悬心不已又无比信赖的奉先。
实实的,在她眼里正熠熠生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