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的旧文了。当初是以章节的方式呈现,後来决定直接让它成为一气呵成的一篇文。
希望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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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那是在我刚过十岁周岁时的事情了。
那一年的夏日,出奇的炙热,偶尔来往车辆人影的柏油道路上,隐约还能看见升腾的蒸气。大人挂在嘴边的说着:这一年真是最热的时候啊。
於是我也记得,是在度过这种天气的日子里,我总会在满身淋汗的情况下,脱去上衣跟芯瑜一起到河边玩耍。
也是在这麽一个让人无法忍受的季节里,空从我想像中美好繁华的都市搬到了这个纯朴的乡下。
在这个称不上大的小乡下,来往流通最快的小道消息。前几天开始就听到爸爸妈妈跟邻居的阿姨闲聊着即将到来的一家人,使得我在不知不觉间跟着留意起来。
午後的时间,在家里的客厅玩游戏的我跟芯瑜听见外头工人引导车子停下还有发动引擎的马达声,吵吵闹闹之下决定偷偷躲在窗边,瞧瞧看是不是就是我们心中的猜测成真了。
两个人明明不是做亏心事却仍一副胆小的模样轮流探出头查看。又急迫的按着对方想询问报告所见的景况。
一连串货柜车上的箱子被来往的工人一样接一样搬进对面的透天厝里,爸爸妈妈早已满腔热心的到附近帮忙。
我也能看见几个熟悉的面孔,杂货店的阿诚叔叔,服饰店的广佳阿姨,乡下人最让人亲切的,不就是这麽一腔的热心吗?
过没多久,又驶来一台感觉好名贵的轿车。从里头走出的是一位英俊高挺的男人,还有一名长得温柔婉约的女人。
他们就像王子跟公主一样。芯瑜这麽说着,她总是很喜欢老师所说的童话故事里的那些情节。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对夫妻吧。就跟爸爸和妈妈的关系是一样的。
因为那男人的手一直揽着那女人纤细的肩膀。他们笑得好开心好温柔。和附近的人一下就聊得很开心。
是的,有人搬进来了。跟消息说的一模一样。
芯瑜的眼睛好明亮,她的脸颊红扑扑的,兴冲冲告诉我看来是来了个不得了的人物。
现在想想,当时的我们真的很单纯,只是来了这麽几个跟自己素昧平生的人,就会因为外在的样子而先去断定应该会是个什麽样子的人。
以管窥天,就认为看见全世界的面貌。
一有个超出我们所认知的,就觉得非常特别。
我小心翼翼的把头扬高,双手攀着窗边努力想要探得远一点却又把动作做得很笨拙。
当我企图看得更清楚一点而有些耐不住性子时,那台轿车里又走出一个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年纪的小男孩。没错,那就是空。
但当时的空特别,因为他显然不像在场的每一个人。那麽快乐而舒适的氛围,不在他的身旁。
在他小小的脸上,表情充满纠结苦闷,显然是哭过一场的红眼睛不时狠狠的瞪向那对夫妻,然後又扭头用着想要杀死人的眼神看着那栋透天厝。
他不开心,也不快乐。
但他长得真好看,白白嫩嫩的,眼睛好漂亮,嘴唇也很好看,我不知道怎麽去琢磨我所看到的这一个人,年龄甚小的我只知道,反正综观起来,就是很好看就对了。
空低头踢着草堆旁的石子,很用力,把那双纯白的鞋沾得满是泥土。
他对这儿并没有多少好感。
但是,我并不了解原因。从小就在这片乡下长大的我,是打从心底的喜欢这里的啊。
所以我并不明白,为什麽他会讨厌这儿?
空的动作越来越细碎而烦躁,当我不小心就陷入了自己的挣扎之中,过了限定的时间连芯瑜急躁的拉了拉我的手都没有回过神来。
「阿枫,换我啦!换我看了!」
在这一瞬间,我已经放弃再去思考时乖乖的和芯瑜换手时,空却有所感应的,忽然正面抬起首迎向窗口的位置,我们的视线不可思议的相撞在一起。
他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啊。可是好讨厌,经过这麽一对视里,他的眼睛散发着满满的讨厌跟排斥。
他讨厌,可是我也讨厌他这双眼睛。
空漠然转开了自己的头。
芯瑜再次拉了拉我的衣角,这次更用力了一些,她示意我蹲下。我听话的蹲下。
她噘着嘴指控着我是怎麽一回事,我嘻皮笑脸的带过,但在脑子里,空的表情还在转啊转的。
我觉得莫名其妙。
想着怎麽会搬来这种怪家伙?
压根没有注意到因为被我夸大的叙述的靠在我身边现在正以跟我同样的动作正窥视着外头大人的一举一动的芯瑜,睁着那双灵秀的大眼,注视着不愿意坦然的空。
她很认真的注视着。她很好奇。
可是,我真恨当时的自己没有注意到。不,应该说,我根本就不应该跟她看窗外的。
当时的我,就跟芯瑜一样,脑子里都是空。
然而,在空搬来没几天之後,班上就传出即将来一个转学生的骚动。炸成了一团。
同学们窃窃私语的猜测着。是男生吗?还是女生呢?长得是什麽样子呢?
这一切的猜测听在耳里让我有了一个底,坐在位置上的我马上就联想到可能是那个摆臭脸的少年蓝图。
不禁忍不住的暗叫起倒霉,想问问芯瑜还记不记得,而当我转过头,却只见她仅仅扬着粉色的嘴角,眼底明亮的看着为了即将到来的转学生而兴奋不已的同学们。
芯瑜,也很期待。
从那个时候开始,渐渐有所意识的我,开始发觉到,生活上的一切,再也回不到原本的模样。
这一次的猜测没有错,应该也是八九不离十的。传说中的转学生真是那少年。可当站在讲台上时他依然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样。
他只说他叫空,叶柏空。
很多人起初都试着跟他相处,玩游戏时也会找他。可是慢慢的,在空无差别的总是冷面拒绝以後,有人开始说他是骄傲、是自闭,试图跟他靠近的人都在被他赏过冷脸後转成了对他不满的一方。
小孩子的世界就是单纯的很可怕。喜欢是喜欢,讨厌是讨厌。
一个月以後,空理所当然成了班上的讨厌鬼。
然而,在这其中,唯一对待他始终不一样的人便是芯瑜。她总不厌其烦的一直接近空,彷佛把空的冰冷当成空气。
她不是唯一一个尝试过靠近空的人,却是唯一一个能够持续到最後的人。
我再笨,也都知道,空的存在,对芯瑜而言,并不一样。
而这不一样,我无法得知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又是为什麽开始。所以我根本无法阻止。
我曾问过芯瑜为什麽,她只是笑得甜蜜而动人,和我说她只是很想和空当朋友。
我不满,不高兴,那是种天生的直觉,我觉得,自己就要快失去芯瑜了。
我跟芯瑜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从小到大我们总是很亲近。
可是在这样子我完全不会掩饰自己的不满而她也不掩饰自己的喜欢之下,空成了我们矛盾的理由。
芯瑜不再主动找我。每当我回头时,她总是站在空的身边。
我害怕。
怕一切有了改变。
我害怕。怕死了。
於是我开始想办法试图找空的麻烦。明的、暗的,都来。
我知道这行为在芯瑜眼中有多麽幼稚。她也彻底因此和我闹翻。
她说:「魏枫,你真没有肚量!就不能好好包容他人!」可是,芯瑜,不是我没有肚量啊。我只是,我只是害怕你被抢走。
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当我和同学们包围着空时,芯瑜直挺着肩膀站在空的身边,她说:「魏枫,我真的很恶心你!」
而我只是笑笑的耸着肩膀,我说没关系,我不差你这一个朋友。
我知道这样子真的很极端,很活该,可是我忍不住的就是那一身满腔的不甘心。
空冷眼的看着我,他就是鄙视着我。
我最讨厌最讨厌的,就是他那种眼神。
他只是一个跟我们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子,为什麽就会那麽令人讨厌呢?
那一天的傍晚,当大家都离开了以後。我独自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忍不住
愣愣的看着芯瑜的坐位,很空荡,我却也只有这个时候才敢正视。因为当她真人站在面前时,我会口不择言无法真正的面对她。我讨厌空,讨厌芯瑜,
但我更讨厌自己。
我觉得明明还是有点阳光的那个午後,并不能称得上是我以往所体会的任何一个午後,它很冷。它使我从外而内的感到冰冷。
我跟芯瑜已经到了完全不说话的地步。
几次当我靠近时,她就抬起下巴,像是孔雀一样的离开我。我把这些无措跟无助都压抑成了怒气,加倍的发泄在空的身上。
我不惜找着身边的几个好友,一起尽所能的欺负空。
他们两个也很倔强,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成了一国,居然就和班上杠上。
明明就不值得这样对待一个全世界,可是我却看着更加的难受。
人数仗多的我们,看来最为强势。但其实需要他们之间一个坚定的眼神,就可以把一切主谋的我,杀得体无完肤。
我失去了谁?
每当看着芯瑜为了空和她昔日的朋友吵架,我都会问,值得吗?在心底说的话,说出口只剩下伤人的刀刃。
想要抓着芯瑜的手,我想跟她道歉,想跟她一起玩。可是我却逐渐的都在推开她。
空和芯瑜回家的路上,肩并肩走在一起。
我也才意识到,当我想要拆开他们,当我想要让他们走进两个世界,却悲哀的成为了他们感情的催化剂,悲哀的只是把他们贴得更紧。
也是在这一刻,无助的看着他们的我,很明确很明确的有了认输的感觉。
我是真的失去芯瑜了。
不因其他人,就因自己。
这种糟糕的情况延续到国中,重新分班後我跟芯瑜还是待在同间教室,但空到了隔壁班。
国小的一群彻底被打散,空也许是因为芯瑜的关系变得开朗了起来,会笑了,和新班上的人相处得很好。
而我却渐渐的因为这孩子气的行为在越来越懂得思考的同侪之间变得无理取闹,不可理喻。
我也不晓得算不算是自我放逐,我知道,他们说的那些话,大人的种种讽刺教诲,我心里早就有声音在告诉我。
可是我刻意。我故意。
在国中时,我和空的角色对换,反而我便成了总是落单的那一个。自己一个。再也没人等我,陪我。
而我开始习惯这种情况,安安静静的,什麽都不再试着去做。什麽都不想再去看。
当过去的朋友问我,魏枫,你是不是变得乖了?
是阿,我也好愕然,但是我终於发现怎麽去形容。我想,我只是,乖了。
而我也只是,享受了。
自从和芯瑜决裂後,我开始养成了跑图书馆看书的情况。把自己埋在书本的世界里,可以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忘记不完美的现实。
这也在无意之间提升了我的成绩,国小时总是吊车尾的我,居然变成了榜上的绝对榜首。
这一点爸爸妈妈都很开心,他们都会问我:学习怎麽样了?要继续加油喔!以後要考个好一点的高中!他们这样说,这样问,他们看见成绩单上的成绩。而我也开始以成绩建造跟他们之间的桥梁。
国三那一年的暑假,考完基测的我们,都在为自己的未来考虑。
某一天当我走出图书馆的时候,我瞥见一群看起来就是不良份子的人蹲在角落滴滴姑姑的说着话,通常这种情况就是快走别让自己和他们有机会扯上关系,所以我眼也不斜的就准备迈步离开。
但没多久我就听见有个孩子害怕的求救声,我看见大概才国一的女孩子被困在那群混混之间,她的脸上布满着害怕的情绪。她的脸上都是泪水。
我愣了一下,本来冷漠的脚步变得迟钝起来。最後,我大叫了一声:「警察来了!」
很大声很大声,很久我都没有再这样叫过了。结果那群混混慌忙了一下,但其中一个人很快的就发现到是只是我的故布疑阵,马上就指着我叫我站着!
我当然不是笨蛋。马上拔腿就跑了。知觉在危险时就会变得很灵敏。可是後头却不断传来窸窸率率的脚步声,就算刻意要压低还是很明显。接近、逼近。
我回头瞄了一眼,果真是刚刚看见的那群不良份子。他们什麽也不管就杀气满满的朝我冲来。
手上还都拿着铁棒、棍子之类的,打下去绝对不是不会只是青青紫紫就能解决的。
我忍不住咒骂了声。一直叫自己跑得快一点啊。快一点啊。
双脚真的很没用。
最後还是被他们逼到了死路。那嗜血的表情让人马上就能察觉出意图,我无计可施只得空手应付。
我只学过空手道几年。一身皮毛功夫对付一个人、两个人也许还可以,但当有三个人、四个人甚至更多的时候,那就叫寡不敌众。
如下雨般密集的痛击,意识渐渐模糊到分不清是哪里比较疼。可是我不後悔自己干这种事情,只是在想,那个小女孩,应该成功跑掉了吧?
如果还忘记逃跑,那我也算是白挨了。可是,我想正常人应该不会迟钝成这样的吧。
胡思乱想了起来,我不在意,不在意。我在干嘛呢?我都觉得我生命只是在到学校的霸菱及回家後的拼命阅读之间取得一个平衡的点。
虽然挺摇摇欲坠的。我安於这样,我无所谓。
……
……
……
真的……
是这样吗?
冷漠而空虚的脸庞晃过脑海,芯瑜的无力,她隐隐约约的害怕跟选择。空的忽视跟开朗的面貌。
惨叫声震破了耳膜──我紧咬着嘴唇所以绝对不是我所发出的,当我睁开眼时,看见那群不良份子。
我勉强的抬起头,一抹人影在眼前的人群中穿梭,动作敏捷,出手的第一拳就让人爬也爬不起来。
明明也挨了好几下,却还无动於衷解决那群不良份子。
不消几分钟的时间,站着的人只剩我和他了。
我深深的呼吸一口。
「……」
「……」
既然都已经是那麽多次了,重新上演而已,你也选择不去理会。你也没有必要理会。那麽这一次,也只是严重点,何必自己跳出来呢?
我想问这些话。但空微倚靠在肮脏的墙面,他用脚轻轻的踢了踢倒在脚旁的人,就跟当年厌恶着脸的模样一样。
「没有能力还想要保护他人的行为,是最白痴的。」
他第一次正眼看我,冷冷的道。
我没有说话。没力气说话了。他只是突发的善心。脑子断一根所做的举动。
「没必要用那麽仇视的眼神看我吧。」
你不也总口出恶言吗?
「魏枫,你怎麽还是这麽幼稚。」
我知道啊。
看着他接着紧蹙的眉头,粗鲁举起手用拇指擦过流血的嘴角的动作,我怀疑他不是没感觉到痛,而是打完之後才觉得痛。
低头捡起因为打斗中被扔到一边的背包,看见空还在身旁站着。从里面拿出很皱的OK蹦,犹豫了一下,拿给他。
「丑死了。」他喃喃着。接手。我翻了他一个白眼。我想我也只是脑筋断一根了。被打到神志不清了。
「你还很气我跟芯瑜?」
「干你屁事。」
「你真小气。」他一边把OK绷贴在嘴角,淡漠的说:「你不过就因为失去了个人。至於吗?你不过就是气芯瑜没有像国小那样跳出来,至於吗?魏枫,都这麽久了,你还这麽气,是你自己的问题吧。」
这种感觉就是,赢了自己的人在眼前还在跟你说着,你已经很努力了,很棒哦。让人厌恶的感觉。
我没有回应他。我沉默的看着他。
手忽然被抓着,力道大到压痛我的伤口。一双幽暗的黑眸静静盯着我,噙着不屑:「别再逞强了。」
我顿时颤抖,「滚。」身上的疼痛,一时之间忘了理智之下想要打他的动作,让整个人差点难看的瘫软。
我用力甩开他,耍狠瞪着他。
「你到底要干嘛?忽然的帮我,忽然的跟我讲这些,你到底要干嘛?」
他耸耸肩,退开几步手环着胸。
「魏枫,给个机会吧。」他说。然後什麽表情都褪掉。
「我知道你还很在乎芯瑜,给个机会和好吧。前几天基测成绩出来了,你跟芯瑜的高中志愿不同,你也准备离开这里,那麽,你真的不想把握最後一段时间吗?」
……
我愣愣的看着他。毫无反击之力。狠狠的戳穿我极力想保护的泡沫。
空伸手拍拍我的肩膀。
从小就长得一副好皮相的他,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脱去稚气後的脸庞显得更加俊美。
明明在我印象中他还矮了我半颗头,如今我的头却只到他的肩膀。越来越像是童话故事里王子的他,收拾了一身的锐气,只为他心心念念守护着的公主。
真是称职的王子。
「走吧,我送你去坐车。」他勾起了笑容,满面戏谑。看出我的动摇。
我说不要。我已经无法像国小那样,压制着他。所以,不知不觉的,我也只剩下逃避一途。
没从打算跟空有过太多的交集,我没有再搭理他,撑着墙走。
空挑挑眉。他缓步走到我身边,看他蹲下来伸出手,我一个激灵,马上意识到他要干嘛。
我把他的手打掉,却又再次因为牵到伤口而呲牙裂嘴:「走开!」
他哼了一声,脸色已经开始不耐烦起来:「你先回答我啊。」
莫名其妙。
根本就是强制。我跟他大眼瞪小眼许久,想要绕路走他马上就挺直身子不让。
我就跟他耗。
他抓过我的手放到他肩上,力道轻柔。我乱动起来,他直接抛了一句:「你再动我就直接打昏你。」让我没了声,恨恨的瞪着他。
和他头一次靠这麽近。对於当初他的如刀般伤透人的冷漠我心有余悸。可是他变得真多。
这样说好像也不对,我也没试着了解过他。所以根本不知道他本来该是什麽样子。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年来,是芯瑜改变了他。他跟芯瑜给人的感觉,变得很相似。
空扶着我到路旁,我就把他推开。但该有的礼貌我还记得。别扭的一句和他道过谢以後,叫了一台计程车,他没再为难。
只是,在我即将把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忽然把门按住,低下头,笑容明亮:「欸,当个朋友吧。给个回答啊。」
「……。」
我没回答,只是皱着眉看着他。他的笑意依旧,却是认真的:「我不想继续和你闹下去了。我也不在意。可是芯瑜她,很想和你和好。」
说到底,全是满满的为了芯瑜。
而我何尝不是也很想和她和好,我甚至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怀念从前跟她在一起的时光。
他是如何忽然的主动无所谓,他的提醒是一根根插入我脑子提醒着我的痛的针。
我没有回答。关了车门就跟司机说了地址。
空的身影一直到车子拐弯,才消失在後照镜里。
当天晚上,我收到了芯瑜的电话。电话的一开始,她就着急的问我身体怎麽样了。
我乾涩的跟她说我没事。在我们都沉默的很久以後,她忽然哭了。哭了起来。对不起,还有想念我。这些话都是致命的武器。
她说着这几年来我没从细腻注意过的关於我的。她细腻的、无力的细数我没跟她一起度过的那几年。
於是,我认输了。我松了口。我跟她说:「知道了。」
不是为了谁。不再为了谁。不过十几岁轻狂的我们,装大人也只会装得四不像。
我认输。
自由的同时过於自由。也是很寂寞的一件事情。
隔天芯瑜主动来找我说话,当我温和着回应她时,她又哭了,冲过来抱着我,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我也在她充斥着女孩子自然香气的拥抱笑着笑着红了眼眶。她掰下我过於僵化的外壳,触碰里头毫无反抗的力量的真实。
我没有过问太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过程中,空站在一边。眼神轻淡,跟水一样。
芯瑜拉着我们两个人的手握住。她说,这一次一定要变成好朋友。於是空笑了。看不出什麽就只是笑的笑。
我也笑。不知道怎麽面对一切只能傻笑的笑。
但是,不管怎麽样。笑是很有用的东西。每一个人,即使再怎麽样,也都还是笑着的时候最好看,包括空也是。
可是,答应了和空说要做朋友。
我们之间,却延伸出了一种只比陌生人再好一点的关系。对上眼时礼貌的笑一笑,想到的时候慰问一下对话。
我依然没有更深入,没这样子的选择,他也很礼貌的对我。那一次意外的冲突下,他冰冷的眼神,我再也没看过几次。
填好了志愿交上去了以後,国中的旅程也算是看见终点的位置。芯瑜跟她的家人因为志愿的关系而吵得天翻地覆。
最严重的时候,我跟空总是陪着她从白昼到黑夜的。
第一次我跟芯瑜尝试喝酒也是在那个期间。我们的第一口总是忍不住难喝的吐舌头。空却习以为常。
他说他国小时第一次碰的酒还比这个烈。我忍不住斜眼看他。他发现就笑了起来:「干嘛?而且还很夸张。我第一次跟人接吻也是在那个时候。」
「你跟人亲过了!?」
「……!?」
芯瑜跟我都清醒过来。芯瑜错愕的问。她好像有点落寞。空点点头,随意的说:「还是个男的。被强抓着亲上的。」
……
……
「哈哈哈哈哈哈哈!」
爆笑声是我跟芯瑜同时发起的。空啧了口。耳根有点红的怒骂我们:「笑个头啦。」
芯瑜闻言瘪瘪嘴,眼角下弯,一副委屈的口吻:「以为你的初吻是要给我的欸。」
空挑起眉,有点这就是他所希望的那种感觉。
「来啊。现在来一个我们可以当作初吻。」
芯瑜摇摇头,任性的忽然抓过我的肩膀抱着我,往我嘴上亲了一下。只是浅浅的嘴唇贴了一下而已。她的脸颊晕红。「我才不要,我要给另一个重要的人哩!哈哈哈!」
我还没从事情中回过神来。这都是一瞬间的事情。我只听见空无奈的笑声,跟芯瑜任性的笑声掺杂在一起。
我们懵懵懂懂迎接了国中的毕业。
国中的学校除了让人烦闷的考试之外,总是会在课余的时间替我们安排许许多多不同的活动。
而这所学校的传统便是在毕业典礼前一天,会替我们这些即将毕业的学子办一场舞会,让我们在最後能够玩得尽兴。舞会的规定是必须穿着正式的衣服去。
我对这方面特别没辙更没兴趣。会选择参加也只是想省一顿晚餐的钱而已。但我也庆幸那时候的自己有去,要不铁定会後悔。
那一天当晚的芯瑜特别漂亮,换上了小礼服,挽起头发画上淡妆,不敢相信一个小时候总和我在泥巴里滚互抓对方头发的女孩子居然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美女。
班上的女生也是,男生穿上西装也变得跟个大人一样。这一晚的我们,像是提早举行了成年式。用稚嫩的面容去穿着大人的礼服。
空穿上一件剪裁得宜的西装也稍微用发胶撩起了头发,他们两个人一出现就吸引好多人的目光。
看起来多麽速配。
而我一看见,便故意插入他们之间,执意破坏他们这种让人不爽的平衡。
我不想看见他们就像天生就该如此般连站在一起都让人欣羡。这不该是现在的模样。我,也在靠近他们。
所以,我……也只是在保护自己罢了。
芯瑜对我称赞的说:「今天真好看。」她的语气很真诚。一手还孩子气的朝我比起大拇指。
我不好意思的笑起来,那些打结的地方瞬间也跟着烟消云散:「谢谢。」墨黑的眸子直直望着我。
侧过头的时候,无法的逃避的就刺到心中最深处的地方。
──怦。
「猴子也有点人样了。」
空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嘴角带笑。我瞪了他一眼。
随着悠扬的音乐在耳边轻轻响起,四周的人纷纷都邀请了舞伴走入会场。我再次看向芯瑜,想要脱出口的话却一下都挤在喉头,发不出声音。
空伸出了手放到芯瑜面前,绅士的微弯下腰等待,芯瑜羞涩的笑了。
两个人的手在我眼前交叠。靠近的两道身子,耳鬓贴近的脸庞,世界上最美的画面莫过於就是如此。
我选择转身离开这个舞台。在这里,我无法向外界倾诉。
因为就连自己也都混乱不已。只是我有种糟糕的预感,这种未知的感觉,不想也不能再继续了解下去。
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现一个足以彻底把我、芯瑜,抑或是空都拖入深渊的改变。什麽都不想要想了。
重新提起兴致走到食物一区夹了好多食物。旁边有供人方便的桌椅。放了好几盘几乎塞满整个桌面,才坐到了椅子上。
大快朵颐的同时,忽然听见一道惊叫声。
「挖赛!你的食量真惊人!居然吃得下这麽多!」
我没有理会,继续吃自己的。
但那人没死心,他直接坐到我旁边的椅子上,抓住我的手,很好奇的看着我:「你的胃是无底洞吗?」
被整个完全干扰到的我不耐烦的从食物中抬起头。首先是口白牙闪耀着,嗯,平常的卫生做得很好。
再往上看去,稚气的五官,皮肤白皙,眉眼清秀,标准的书生型人物啊。
一点也温文儒雅,未免太过自来熟了点。
「你是谁?」
「喔喔、忘了自己我介绍一下,我叫蓝纪云。是三班的,你好──」
那张笑脸灿烂亲和。
「哦,我是魏枫。」不着痕迹脱离他的手,继续动刀叉分解盘子里的肉。
但蓝纪云没有因为我的疏远而打退堂鼓,他依然一副自我兴奋的模样:
「魏枫你好厉害喔!吃那麽多东西!哪像我……吃一点就觉得很胀了。而且很容易就胃痛勒。」
「我妈都说,吃的多才是男人的表现啊!」
他气势轩昂。
我没有说话。已经不想跟这怪人说话。
埋头继续享受的同时,把他当隐形人。
他依然吱吱喳喳的宣导食物分量和男人价值的歪理。直到我快受不了而远处刚好有人喊着她的名字要他过去帮忙,我松了口气。
但他和我要了连络方式。我不愿意给,恶劣的随口编了几个给他,只见他心满意足的离开。
音乐已经过了三首。肚子吃饱,我也想离开了。舞台上的乐团来了好几个,这时候的气氛被炒到最嗨。
人声鼎沸。大家的精神被推到最高点。
结果还没踏出会场几步,就看见芯瑜急忙跑过来,穿着高跟鞋居然还不知道要小心点。我很怕她会跌倒。
「魏枫!等等!」
我耐心的等她平缓了自己的呼吸,「怎麽了?」
「你还没跳舞吧!」芯瑜的眼中折射出与蓝纪云相似的微光。我好像就能预料夏一句。
「这是活动里最好玩的!绝对不可以缺席喔!」
我闻言无语。
只想告诉她这里有谁会想跟我跳?因为性格的缘故,我曾被冠上孤僻男的封号,有哪个女生愿意跟这样的我跳舞?
可是……看着芯瑜弯起的眉型,还有美丽的微笑,我可以说……是眼前的这个女孩……在邀请我……一起跳支舞?
是吗?
芯瑜接上下一句:「唔……可是我肚子也饿了,没力气再跳了,啊,这样好了──」
皱起俏脸,没理会我僵掉的脸,自顾像想到了什麽般,朝着另一边挥了挥手:「魏枫就和阿空一起跳好了!」
她很满意这个主意。
我整个人像石化了一样。从芯瑜挥手的方向看见有人缓缓走了过来,不用猜就知道是空。
芯瑜和他重复了一次刚刚和我的对话。我以为空会拒绝。没想到他只是在听完後抿了抿嘴,扭头看了我几秒後,淡淡的道:「我无所谓。」
你妹的无所谓,老子有所谓啊!
「我……我和他都是男的……」
尴尬的陈述关键的事实,芯瑜却只是抿了抿红唇,忿忿的反驳我:「有什麽关系?有谁敢讲话?去跳吧!」
那副期待的模样。第一次让我觉得恐惧。
我向後退开几步,脑袋还在运转着拒绝的说法时,一只手忽然横过眼前揽住我的肩膀,明明外观看来纤细的手居然有着制裁的力量,挣也挣不开。他总是这麽自我。
空抓着我就迳自走入跳舞的会场。
「你要讨芯瑜欢芯也不用这样!」就在他一手抚上我的腰,另只手牵着我的当下,我整个火气都上来……瞪着他,脸上发热。因为已经感受到四周的人纷纷递来的眼光。
如果说这是我所愿意的,像刚刚吃东西那样,那我怎麽也都不在意。可是这种事情,明明两个人都会反感,也不合常理,为什麽还要做来羞辱自己?
「你很吵欸。」空不理会我的抗议,不痛不痒的睨了我一眼。我气得很,面子什麽的也都没了。既然没法自己挣脱,乾脆让自己的身子僵着不动。
空拉了几回後无果以後皱起眉,正当我还在得意洋洋时,腰上一紧,手上用力。
他抓着我整个人和我撞在一起。胸膛贴着胸膛,脸不过几公分的距离,连彼此的鼻息都可以感受到。
干!
他冷笑着:「看你还能耍什麽花招。」
这不是空吧?不是我从小时候就开始斗得要死那个不管怎样总是一副面摊脸的空吧!这家伙该不会是从外星球来的外星人?
「我男的欸,你不觉得很恶心吗?」
我口不择言。
空没说话,抬起头只能看见他紧抿的嘴唇。打在耳边的呼吸温热说出来的话却也清冷:「你是不是还讨厌我?」心里一颤,我怔怔的看向他。
他无奈的笑了笑,淡淡的说:「都说了,想和你当朋友。可总感觉,你对我还是有所忌惮。」
他的头越来越低,直道靠在我肩上:「我不是开玩笑的。」嗓音嘶哑,有如诱惑。
我还是没有应声。可舞却开始了。脑海一片空白。
只有从激烈转为抒情的音乐在转,空带着我跳。期间不知被我踩到多少次,芯瑜就站在一边,漂亮的脸上满溢笑容。
还是和空跳了。那是第一次,我们有亲密接触。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被空那副在一支舞的时间里,若有似无根本不知道是不是假面的柔弱软了心。莫名其妙的催使我主动起来。
肯一次的,认真的、真正的、接近他。
升上高中的暑假,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在我到其他县市读书之前,芯瑜几乎每个星期都会邀我和空三个人一起出去玩。
去哪里都好,游乐园也好,什麽都好。一连串的活动,让我和他们两个更加快速的贴合。从一开始最初的两个人,到後来的一个人,一直到现在,三个人。
我们去泡了温泉。很舒适的气息,也许就让我整个人都晕头转向。
我跟空一起泡汤时,我看着他在起雾的景色中带着模糊的侧脸,听着他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突兀的问了他:「你讨厌我吗?」
空没预料到我会这样问。他怔了一下。我犹豫要不要把说出口的话当作玩笑的带过,可是却也做不出任何举动。
战战兢兢。直到空认真回答了我。
「不。我不讨厌你。」
他笑了一下。眼睛里有我恍然的身影。
被抛得好远好远。我想起芯瑜细数着国中三年里的那些话时,我刻意不去注意不去感受的,她却昭然若揭的掀开的那些秘密。
「阿空比我,还要在意阿枫的。」
空伸手摸摸我的头。
崩坏的开始。
情感来得莫名其妙。喜欢讨厌。就跟以前一样。来得莫名其妙又执着。
但……
但是……
根本就、
不应该开始的。
我为什麽,没有早点扼杀呢。
亲手扼杀的话,一定,就不会发生那些事情了。
暑假快结束前,关系已经变得比以前还好。我指的是我跟空。亲密的程度越来越无法控制。
去篮球场玩时,那家伙喜欢拉着我。看着我喝水,又会一把抢过去喝。
我们会偶尔自己约出来玩,最远时也曾经到其他县市过夜。我染上了习惯。他也不去改变。
芯瑜感觉出来了,她只有说:那真好啊。你们真的变成了朋友了。
玩的时候一起玩、难过的时候一起难过。我以为能一直这样。但没想到,就在我即将北上前几天,空跟芯瑜告白了。
但芯瑜没有答应。她说想要维持现在的关系。空告诉了我这件事情,把我约了出去,一路上他骑着重机载着我飙车,我被吓得紧紧抱住他。
我们去看了日出,他一整夜里,只说过两句话。
「我其实,也没那麽喜欢她。」
「外套穿上吧。谢谢你。」这是他把自己的外套丢给我叫我穿上时穿的。
也是在那一晚,我们互相拥抱。不知道是谁先伸出手的。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被空抱在怀里。靠着他。
被他从後头紧紧的用双手拥抱。无法不去感受的体温。无法不去忽略的气味。
无法不好好的感受他这个人。
他那麽冷静的模样,让我害怕。
魏枫,谢谢你。他送我回家时,又重复说了这麽一次。慎重而平静的。
空轻轻的抚了我的脸,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
开学之後生活繁忙了很多,高中并不是想像中的好混。
芯瑜和我都有家庭上的压力,所以我们为了要把成绩维持在前段总会选择晚自习,也常整天的时间拿来和书本为伍。一整天下来能连络彼此的时间并不多。
但相较於我们,空对学习反而没有什麽压力。
他的风采在体育上特别的出头。田径、篮球、游泳,这些都好。每每只要他出赛,他的学校必定可以抱回一座座荣耀的奖杯。我一直都知道,他是个天生的体育选手。
拥有很好的身体。未来也能够以保送进入大学。
空总是固定两个星期找我一次。他说他把我的时间给预订了。当他来了那两天周末时,我们会一起做很多事情。他会跟我睡在同一张床上,身边的朋友问我他是谁时,他也总爱说笑他是我男朋友。
我没有多打听他跟芯瑜的情况。跟空在一起的日子里,先忘却了原本的意义的是我。
我没有去注意到芯瑜越渐频繁打来的电话,没有去注意每一次见面时她脸上越来越黯淡的眼神。
错开了生活以後,我变得只沉迷在两个人相处的世界里。
……
……
後来──
芯瑜自杀了。
被人送进了医院。救了回来。芯瑜她,长期被学校的人霸菱。
当接到这个消息时,我的脑海里居然只有觉得:啊、果然还是到了。我早该知道,当我们的生活在不知不觉之间慢慢被错开,想要谈什麽时总会搭不上话题,接着会有一天……当我跟当初的芯瑜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时……
我忽然回想起,某一次当我苦读着英文的报告时,芯瑜忽然来我家和我说她和空吵架了。
哭得很伤心很伤心,眼睛都肿了。我安慰她。可是她还是好伤心。最後她居然就这麽睡着了。
现在想想,总是因为空,我才会发现到芯瑜我从来没看见的那一面。
手机上跳出空的号码,我按掉了。慌忙无措的。按掉了。可是没多久,又打来了一次。
第三次。
第四次。
我接起来了,但那一头的人却不是空,而是另一道声音,急急忙忙的跟我说空喝醉了。
我没有讲话,盯着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
「你们现在在海边吗?」听见另一头隐隐约约的海浪声,我询问。
那一头的人嗤笑了几声。「是啊,阿空这家伙,他喝醉啦。现在在闹酒疯勒。你能带他回去吗?」他说了个地点。
「对不起,但我现在在其他县市。」我淡淡的,不希望被人感觉到我希望的波滔汹涌。
「……我还要带我马子回家啊。」他无奈:「而且……他一直喊你的名字,魏枫。」
滴答。
「我知道了。我尽快赶过去。」
没有了坚持,也说不出坚持。当我听见最後那句话时,就不能再坚持自己。就连,想要让自己用力抓住最後一条绳索的机会也没有。
深渊。
我挂了电话,骑车赶往高铁站。直接定了回去的票,一个小时以後,我到了。辗转的借由计程车,到了海边。
整个过程显得匆忙而粗糙,根本来不及整理所有的思绪。
当我找到他们的身影走过去时,我看见另一个熟悉的身影。想起来了他就是当时毕业时被我整了的蓝纪云。
蓝纪云看见我也没有很惊讶,他早就认出我。他两眼泛泪的说他就快被女友给骂死了,我三条线,目送他跟她女友离开。
呆坐在沙滩上的空根本不在意是谁来了。就算我坐到了他旁边,他眼也没瞧。
他脸色冷峻,眼神酷寒。就像是第一次见到时他的模样。
谁也不肯理会,封闭自己的模样。
「别喝了!」
我硬是抢走了他手上的罐子,他静了几秒,继续从袋子里拿出下一罐。然後我又伸手把他的罐子拿走,这次我连袋子也放得远远的。
空没有生气。他冷冷的凝视我,最後屈起脚,盯着不断拍上岸的大海。
我低头看了眼袋子,细数剩下几罐。自己开了一罐,大口的喝了一口。我一向不喜欢喝酒。
即使尝试过了,还是觉得很难喝。空不屑的笑了我一声,拿出菸抽了起来。
全程他不说一句,却足以杀了我。
我淡淡的问他:
「为什麽?」
「……」
「觉得愧疚吗?对於芯瑜的事情。愧疚吗?因为自己,所以不小心让她陷入了痛苦当中。」
「……」
「你不是很喜欢她吗?这样子的你,却忽视了她。却没有注意到她。难过吗?讨厌自己吗?」
「……」
这些话说完,最难过的却是我。
我大口的喘着气,抽着气都像是觉得无法呼吸。双面刃握得越紧,血就会流得越猖狂。
这些话都是真的都是有所证据的。
可是我跟空都很清楚,主谋却是我们两个。芯瑜跟空吵架的那一次,她对我说过,她觉得我们两个都很重要,任何一个她都失去不了。
很痛苦、很挣扎。
而她受伤了。
无法给她疗伤,无法保护她,
以爱为名的凶手。
我试着把眼光放到眼前起伏的海浪上。
深蓝的颜色,吞没一个人最适合的颜色。
「……我啊,觉得三个人很好啊。」
轻轻的,只用我和空听得到的音量。「我们不应该改变什麽。从两个人到一个人,然後再变成三个人。明明就是最平衡的模样了。」我很清楚的知道。
我在否定。
我在跟他狠毒的否定。
「我们谁也不应该更接近,三个人,不要变。」
不要变。
空的身子在颤抖,随着我的话。尽管不明显。他微微眯起眼睛,如同眼前的大海。那般深沉:「你啊……根本搞不懂重点在哪吧?」
他发出了悲伤却也透彻的笑声:「我讨厌你。我以为幸福可以因为我的强求留住,可是没有。
我又错了。
我一直都在重蹈覆辙。我……真的……很讨厌你……」
我讨厌自己。
说到这里,他已然停顿。
我扭头看他,他也睁大着眼睛盯着我。慢慢看着空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像是那一块覆盖了天空就要出现一场狂风暴雨的黑云。
我的手被他抓住,来不及的反应,硬是把我整个人拉了起来。
空狰狞着面孔,眼神却是想哭出来的悲伤。
「你说……到底谁重要?为了她,我主动找你,就想要她能再开心点笑。是啊,现在的她的确是恢复到从前了,可是却也不是再那麽纯粹的……只有我和她。你……也进来了。」
我一度怔直。回荡在我和他之间的那些话,原来才是他心里所想的。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很用力。冷笑着,笑不到眼底的,觉得两个人有了同一个共识。
自己心中那些……道不清的情绪。赶紧消失吧。不见吧。
不要再出现了。
「我退出。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在那一瞬间是不是我也注定便成了第三个当事人我不清楚。可是这种咬破了唇却还是忍受不了的难受,却还是头一次。
刺入骨髓的那番冷……在胸口不断扩散、扩散……
不该存在於他们之间的。
从最开始的起点。我在想什麽?
李芯瑜、叶柏空这两个人之间不该再有一个魏枫,早就结束了。
这些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
但为什麽呢?
……
为什麽?
我可恶的,选择沉沦。
空的手再次抓住我。力道几乎可以将人捏碎。我攒着拳头想打他却只擦到他嘴边,他嗤笑起来,忽然重击在我的腹部。
我乾咳了好几声。两个人扭打了起来,即使有人倒了下去还是扑上去继续打。打到几乎是靠着仅存的意志力在蛮干。
打得很狼狈。
打得很破碎。
最後他狠狠的把我压在身下。双手撑在我头的两侧,如同毕业前的那天的,他就把头靠在我肩上,我感受的到他的喘息,听得到他的心跳。
可是现在,两个太过相似的画面叠合在一起甚至有着其实是前一刻才发生的错觉,就让人觉得不堪而想哭。
疼得五脏六腑都彷佛快要裂开。
「滚。」
我摆出最冷漠的表情,最无情的语气。空哼笑。他压制着人时,很爱抓人的手。
被他这样来回几次後,我的两只手都可以看见被掐出红痕。他忽视,抓着就扣在地上。
「魏枫……为什麽呢……」他喃喃的在低语,「你明明就没资格……还闯入了我的生活……我……」
念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声音全都消失了。万籁俱寂。
只有他渐趋平缓的呼吸声。
还有仿佛只是错觉的,接吻的触觉。
「……」
「……」
「……」
微微侧过头,看着和自己很靠近的面容,刚刚分离的双唇。
……也是那双唇,吐出了让我这麽难过的话……
像把刀,每一字都是用力的对我划上一刀。眼眶旁,灼热得受不了啊。
把空推到一边让他躺好,我一个人在他身旁又坐了好久。有什麽不见光的东西浮出了台面压也压不住。
我恐惧我害怕……我……徒劳。
我无法再假装,我们的伎俩那麽差也许早就有人看出来。
我……
待在海边直到凌晨,日出的风景特别漂亮。就跟当时跟他一起看过的样子。当第一道阳光划破黑色的夜空,太阳东升,海浪静静的在拍打。
身旁的人有了动静,呓语着。我看着他,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那眸子不再留有昨晚那般的冷漠残酷。
可是,事实却是,昨晚的他,坦然向我说出真心话,才是真正的他。
真正的空。
我也准备好了。
「……魏枫?」
他一脸错愕。
「……嗯。」
我疲倦的点点头。没有对他再说些什麽,也不想再说些什麽。
昨天的事情,他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对我而言,都不具任何意义。
不、就是因为它的意义很快的就要终结了,所以,不被记得也没关系。
我站起来,拍拍自己黏在身上的飞尘:「醒了的话就赶快离开吧。」
空安静一下,随着我的动作起身。可脚步还有些虚浮,像随时都要倒下去。
我看着想去扶他,可是四肢传来的痛,还有空嘴边那块瘀青,还是让我放弃了这个想法,站在原地。
我等他站直,平静的启口:「以後还是别再有交集了吧。」
「以後别继续了吧。」
空又愣了。而且这次傻住的时间比较久。他蹙起眉不解的冷问我
「你说什麽?别闹了。」
我笑了笑,无力:「没在跟你闹。」
空不作声。
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瞪着我,欲言又止,有话没说。
「……为什麽?」
他闷了好久,才挤出三个字。
我低头端详自己身上还有没有没拨掉的沙子,没有太多情绪。
「不要继续了。空,我害怕。你明明看得比我透彻啊。」
想了一下,我努力平静的让自己从嘴里出来的话一字一句很清晰:「你明明,最在乎的人是芯瑜。」
空的肩膀蓦地紧绷了起来,神情变得很难看。「呵呵……」我有听见,但没有回答他,因为他根本不是要我的回答。
我转身快步离开。搭了计程车离开,直到再也看不到那片海了,才让司机先生停了下来。
我回头过。
可是我知道不会有谁追过来。
之後,我跟空唯一有碰过面的唯一一次是当我去医院探望芯瑜的时候。他坐在芯瑜的身旁,旁边的好友闹着空天天都过来。
他跟芯瑜正式交往了。
我笑得暧昧,然後我说恭喜。
恭喜啊。
从头到尾只跟我对视了一次的空,一定可以明白的。
再後来,我很少见过他们两个。芯瑜也不再主动找我。
我的生活圈里,跟那个乡下有关的,跟那段国中国小生涯连接起来的,也都消失了。
破破碎碎的,偶尔从脸书的讯息上看见他们的讯息时,我会愣好久,然後真心的点了赞。
跟现在的高中朋友处得还行,不近也不远。这大概是我度过最平静的高中生活。
但足够满足。升上高二前的两个月全拿来准备段考。好不容易撑到结束也暂时能够放松。高中第一次的园游会即将来临,这一次每个班都必须以异国风格为主题。采取积分制,没有分年级的竞争。
再次打开手机,芯瑜找了我,她说,有从脸书上看到我们学校的园游会要开始了,能来吗?
能来吗?她好客气。
我说不用问的,这是开放的,想来,就来吧。
芯瑜铃铛的笑了几声。我们闲聊一下,很陌生适可而止的慰问了彼此。
多说几句,都是奢望了。
班上决定玩动物扮装,我……抽到了刺蝟。矮矮胖胖的身子,尖锐如针的盔甲,小小的眼睛……
当天穿上的时候,好多女生一直囔着让人想钻洞的可爱一词,一直找我拍照。搞得我被男生一群糗了几句。
当天因为是假日的关系,而涌入了许多人潮。我做为服务生,一个上午穿着刺蝟的服装跑来跑去。
结果闹到了中午直到看到学校提供的餐盒,才发觉自己从醒来到现在都还没吃。狼吞虎咽吃了两个面包,一瓶绿豆奶。
下午的时间等於任由我们自由行动。芯瑜跟空早上就有先来我们班上,我知道他们在找我,可是我一开始并没有打算相认,是被朋友给推出去。
芯瑜看了就笑了,「魏枫,你这样真可爱!」
我尴尬的笑了笑,只有拿掉头套以後看起来一定更笨拙。空淡淡的说:「你胖了。」
我怒回他:「你才胖了!是服装问题!」
他不回我。
我们各自离去。
听说,体育班是以各种各国的游戏来玩。我跟朋友兴致勃勃的凑过去,到门口就发现挤了很多人,芯瑜招来了空。
两个人讨论着有哪些游戏,空一边还偷偷靠着芯瑜耳边和芯瑜说着每个游戏得胜的秘诀。
我淡淡的转向其他地方。
朋友推了推我的手问我:「欸!那个不是以前常常来找你吗?他旁边的是他女友?」一种不言而喻的八卦的心态。
「对啊。他女友。」我轻描淡写的回。
朋友呵呵的笑。我问他为什麽笑。他说:「你知道吗?以前班上几个女生都很爱你跟你朋友一对欸,结果现在哈哈哈,梦碎了。」
我顿住了。抿着嘴。
一对吗?
我也曾经,心底偷偷的,小小的,这麽以为。
只是这个可能,不该存在的。
九连环、七巧板、宇花、盲公骰……我把这些玩得不亦乐乎。而当结束了玩乐以後要回头找朋友时,却只发现空站在一边。环着手注视着我。
彷佛如此已经有一辈子的时间了。
一辈子的时间啊。
他的眼神让人有种错觉自己其实一直都是被疼爱着的。
我狠狠瞪他一眼。
没有拐弯逃避,直直和他互相对视。自从那天在海边之後,我们之间总是这样的一个方式。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彼此无声,又各自撇开。
这次我先把眼神移开,低头啧了一声。选择离开。
又在各班晃了很久,甚至遇到了蓝纪云。他依然烦人,用了好多方法才和他分开。
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到了结尾。
我没有去跟着闭幕,自愿自己一个人留在教室收东西。
会自愿待着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芯瑜,几个小时前,我收到了她的讯息,她约我晚点见面。我说好。
我在校园逛了一圈。时间差不多了以後,我站在校门口,看见她走近的身影。
「嗨!」芯瑜笑了笑。傍晚的风已经有点大了,她却还只穿了一件薄衬衫。
我无奈的笑了笑,然後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芯瑜也很坦荡的就穿起来。
「怎麽会突然约我?」我问。
芯瑜微微的弯起唇角,看着我好久。
不知道怎麽的,我觉得她有点变了。变得……我也不知道怎麽去形容的好。
但是,又觉得自己是太多虑了。
其实改变也是一定的。
长大的过程中,人是有好多个面向的。好多、好多。
改变,我也是啊。也在改变。
芯瑜轻轻的把被风吹乱的发丝勾到耳後,她开口。「阿枫。」
她轻柔的呼唤我。
「……嗯?」我顿一下,芯瑜已经很久没这麽叫我了。
「我喜欢你。」芯瑜笑着。我平静的看着他。
「我知道。」
「可是……」我淡淡的说,「你更喜欢空。」
芯瑜的眼睛弯了起来。就像每次我最喜欢看见的她的笑容。「对。」
「这一次我会来,也是想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芯瑜缓慢的伸出手,然後掀起了袖子露出她的手腕,白皙的手腕上,有着一痕又一痕丑陋而猖狂的自残痕迹。
不堪的模样。
「……。」
我忽然就像被抓住喉咙,发不出个声音,讲不出个所以然。芯瑜拉回袖子。
「一个月前,我跟空说我想有他的孩子。」
「我喜欢他,不是,是爱他。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了。」
「他不要。他不愿意跟我上床。他说我还没准备好。这是什麽话?我明明好了啊。我想要有跟他的小孩子。一定很可爱,很可爱。可是他为什麽不要?」
芯瑜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她抓住我的双手用力的晃动,在这样子的距离里我一下子就被拉近彷佛可以更接近的感受到芯瑜的感觉。芯瑜的眼睛发红,嘴唇苍白。
「阿枫,你不要抢走阿空好不好?……」
芯瑜两手伸高捧着我的脸,我怔怔的看着她,她很卑微的求助我,救命,她就是像这样子的在跟我说着。
「芯……」
「否则,我会恨你的。」
芯瑜的眼神变得很憎恨,一眼之间的变化,不,应该说那不可能是一瞬间的,而是累积起来的程度。
那些憎恨,是对我的吗?
到底这伤害只会增多不会减少。
为什麽我到现在才来发掘这一切实在都显得不太对劲,其实可以的话也许我根本不该继续和芯瑜有所关系。要断,就要断得彻底。
我都知道,那种孤寂、那种折磨,这些都对一个人来说是多麽痛苦……
可是我却,觉得抗拒的心情更甚於那种害怕。
芯瑜的笑就跟小时候的一模一样。
「我会恨你的。如果你抢走阿空的话。」
风声刹那也消失了。只剩下那句话回荡在我的耳边。
「……阿空?」
几乎是话语落下的同时,芯瑜忽然的呢喃让我整个人僵直。
我回头,这次再也不是只有看到空虚的道路。
空的身影进驻了眼底。他安静的站在不远处的地方看着我们。
他站多久了?
我来不及的反应。
阿空缓步走来的脚步声,跟他脸上无法分辨情绪的表情。芯瑜无助的颤抖着肩膀。
可是,这一切并非我所能够控制。
「空……」
「芯瑜,够了。」空只是淡淡的这样讲。
芯瑜的声音就哭出来:「为什麽?」
为什麽?我到底是在干嘛?看一场闹剧?
一场完完全全被毁灭的闹剧?
「为什麽?」
空忽然看向错愕的我,对於芯瑜的话他重复了一次。他微微勾起笑容:「这家伙……已经不只是你……就连我,都被搞得……不知道怎麽办才好了。」
这句话就像开启了潘朵拉的宝盒。
芯瑜的瞳孔瞬间缩小,如蝶上翅膀般的睫毛抖动。遇到什麽野兽怪物般,整个人失去控制惶恐的反抓空的手,低喊:「空……拜托、拜托你……别这样……」
可是空没有应答。他看着我,一直看着我。
我们三个终是会有这麽一天。
只是从认识空的第一天延後到此时罢了。把我们三个紧紧捆住的情感,在不知不觉中早已变质且长出了荆棘。痛得不断在伤口上摩擦发炎着。
通红的眼眶,摇摇欲坠的眼泪。
「……空。」
我垂下头,好好的呼唤了他的名字。
站在他们面前。芯瑜拉住了我的衣角,向我摇着头。我对她无奈的笑了笑,我知道她害怕的是什麽。
我站在空的面前,高高举起手。
空知道我要干嘛。他静静的盯着。
──啪。
从涣散中回神,白皙的面容上浮出了一掌红印。
芯瑜倒抽一口气。我的笑容渐渐从脸上退去,瞪着空,咬牙切齿的:「……既然我把芯让给你了,就好好的对待她……」
手掌上仍有着当打下去时所产生的热。还有痛。
「……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我也没有那个心思去应付你。」
早就决定好的事情,就没有後悔的余地。
三个人都痛苦,一个人承担就好。
感情已经扭曲,再不阻止,谁也不会幸福。
空没有反应,只是很冷静、甚至太过冷静的直视我,那眸子甚至有些冷情:「你完全没有过?」
他的声音很轻。太轻了。一个不注意,就会听不见。就像他现在给我的感觉,不是身体,而是更重要更深层的东西,马上,就会跟着消散。
我对他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完全。也不会有。」
他别过头注视着我的手。就在我尴尬的要把手收回来时,他伸手握紧了。皮笑肉不笑的勾勾唇角:「……我懂了。」
明明在说着的时候用力的抓住我。却在我准备挣开的前一刻,先放开了。
於是我的手再也没有支撑,从他的掌心里滑下。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我知道,有着什麽,随着我们之间这些对话而死去了。
什麽也都,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即使在无语的对视间我们彼此都了解到那些曾经在体内就要呼吁而出的悸动,也绝对不可以说出口。
我们没有过现在,就不会有未来。我不能,再伤害他一次。
要不,连我都会无法原谅自己。
空闭上眼,随後面对泪流满面的芯瑜,轻轻拭去她的眼泪。
「抱歉,我不该这样失控的……」
芯瑜破涕而笑。摇摇头,握住空的手,「谢谢你。」
接着也用另一只手牵起我的手,「我们,要是最好的朋友喔。」
我和空都笑着笑着,始终没有一个人说话。
你还是知道什麽话最伤害我。
这事到这里结束了吧,让它结束了。
谁还有遗憾,谁还在痛苦,都没关系。
时间一旦久了,什麽都会顺着洪流被冲淡。
我是这麽想的。
也是这麽认为的。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在燃烧的熊熊大火之中看见了芯瑜的身影,她摀着脸满脸泪花,直勾勾看着我的眼神里面深邃的只剩下溢出的哀戚。
她一开一张的对着我求救,她用那一种寸断柔肠的语气喊着我的名字,但被她求救的我却无动於衷的站着,在笑,很猖狂的笑。
一辈子我都没想到自己会有那种表情的那种笑。
「魏枫……魏枫……魏枫……」
「你是我最……最、最重要的人……」
「是你带走了他,是你抢走了他,你凭什麽?」
丑陋的声音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在开始模糊的意识里格外清晰。
我不笑了,用着阴冷的眼神凶狠地瞪着芯瑜,芯瑜的眼泪就像烫到了我的皮肤上一直让我不断颤抖。
我控制不了。
无法挣脱。
「还给我好不好?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忽然出现在身旁的空伸出手轻轻的按了按我的手指,彷佛暗示一般。
当我想查觉些什麽的时候,却只见空始终用着很平静的眼神看着我,他的表情不带任何情绪,不有一丝波动。
他看着这场闹剧。他看着身在痛苦跟悲哀中的我和芯瑜。
他抿住嘴唇。谁都不在意,身陷在火场中的芯瑜,抑或是疯了似的我,他谁都不在意。
我很恐怖这样子的他,也不想失去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他。於是伸出手用力的抱住他,紧得让我几乎是以让自己也生疼的力道。
於是芯瑜就哭得更大声了,她说:「阿枫,我好痛……」
我好痛……
我好痛……
你把他,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空就在我怀里消失,根本没有任何预备及反抗的能力。
他消失了,我的耳里只剩下芯瑜的哭喊声。
好痛……空……阿枫……
我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
猛然睁开眼睛醒来,发现真的就只是一场梦。
只是这场梦让我几乎花费了所有力气,精神什麽的也都觉得好累好累。满背的汗,让那种真实感更加无法脱离。
让自己比较清醒一点了之後,才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手机,发现已经是接近中午的十一点。
十一点。
折入房间的阳光照亮了半遍的地板。世界正以让人眩目的光芒亮着。
我整理自己的思绪,回想着昨天干了什麽事情。参加完园游会以後,结束那场闹剧以後,我回到了家,洗了澡,上床睡觉。然後,我在梦里对自己的可笑逃亡,最後,狼狈的醒来。
我醒来了,现在好不容易才回想起一天之前的事情。
下床,宿舍的人已经都不在,打开合资买的小冰箱拿出牛奶大口的喝,浏览脸书的时候,看到芯瑜一面tag了我一面发了一张和一个人背对着牵手的照片。
那个人的背影我刚刚拥抱过。
芯瑜打着可爱的颜文字,如同头贴上给人如此甜美感觉的她一样,用着可爱的话语,催促着我的同行。
我早说过了,她永远知道怎麽伤我最痛。
我打了通电话。打给妈妈。
妈妈问我这个暑假何时回去。我说我跟朋友在玩个两个礼拜再回去。妈妈迟疑一下,才说好。
她说到时候回去也有事情告诉我。她的语气沉重的不像话,沉重的让我困惑。可是我的直觉却告诉我,别再试图厘清,别再搅和出更多事情。
不值得、也不需要。
於是我也说好,跟妈妈允诺过之後,结束。
直到我重新搭着火车重回那个小乡下之前,这是我手机最後一次打开。
两个星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跟几个高中的朋友常常去打球。他们都说我的球技实在不怎麽样。
我也觉得不怎麽样。以前即使常常跟空一起,可是多半他也总是喜欢闹着我玩。
如果我不是静静在旁边看着他,就是被他拉着一起玩,可是又总是被他狠狠的压制。他的恶趣味,可恶的不可思议的恶趣味。
我的体重又减轻了一些,虽然我都很努力在吃,还是掉了一些肉。
但值得庆幸的是,身高不知何时也抽高了。
偶尔夜里的骨骼在疼的感觉都会让我觉得难耐,但是我却也为此感到心满意足。
我在长大,我在长大。
我努力改变一些什麽。对於自己的现况。在学习和不断的体会之中和朋友相处得深了一些,交到了几个可以喊出来名字的朋友。
那一种可以只要想到,就喊出一个名字,交流、互动,不会太深,也不会太浅。
偶尔用通讯软体打打嘴炮也会惹得自己脸上发笑。
除此之外,剩下的时间我埋头在学习里头。我只会读书。也只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
可能也是习惯性的问题,以前当我被孤立时,我也是发现并且热中於钻往书中的世界。
尽管偶尔烦躁,可是却不会有任何心计要去想的问题。因为再困难的问题,都会有一个标准的答案。
图书馆里偶尔会有些人潮,但多大数的时间我都能够享受全馆的宁静。
这就是将近两个礼拜,并且前者持续进行中的,我的後来。
火车上,我不断的给莫名其妙紧张的自己一点心理准备。让我惊讶的是,我居然开始慢慢的有些模糊忘了某个人的轮廓,或是……
说着某些话的样子。想不起来,拼凑不起来。
我一点都不惊讶。不惊慌。
得到跟失去的代价,我都知道。
乡下的样子还是没有什麽改变,阿姨跟叔叔,伯伯跟爷爷奶奶,我都还认得出来。每一寸的土地,还有每一条小巷,都是我的脚印亲自踏过的。
见到妈妈时,想要的是跟她抱抱讨个撒娇的方式。
可是都多大的人了,我也觉得羞赧。所以我抑制住了自己没有做。我只是以最想念最想念的语气,跟妈妈说:「我回来了。」
妈妈点点头,带着细纹的眼微微的下弯。
我先回到房间里放东西,这儿的东西没有被动过。我以为是这样的。
但是当我摸着自己的书桌,发现上锁的抽屉居然可以轻易拉开时,我怔了很久,里面应该有的东西不在,妈妈的那有些沉重的眼在我眼前浮现。
啊……瞒不住了吗?我这样想,惊慌不到几秒,感受更多更深刻的是沉重。是一种背叛感。
压得我几乎动不了。
冰凉的指尖在颤抖。
但某种信念,此刻却更加更加的强烈。
无法再去接受任何的冲击。
把东西都放好以後走出客厅,妈妈跟爸爸偷偷瞄着我。
他们的眼神就跟小时候的我一样,做错事害怕被打的那种情绪是一样的。我不由得觉得好笑。但想要笑时却发现嘴角已经扬不起来。
「适应的怎麽样?」
「嗯,还可以。老师挺好,同学也不错。你们呢?有好好照顾自己吗?」
「傻孩子,不用担心我们,只要你好,我跟你爸爸还能不好吗?」
爸爸一边抽着菸斗一边微微抖着脚。这是他的习惯动作,当他平静不了的时候。当他藏着秘密的时候。
我走过去坐到爸爸的身旁的空位,有一搭没一唱的交代着近况。盯着桌子上洗好摆好的茶具,盯了好半晌,我扭头对着爸爸妈妈笑了起来说:「我弄茶给你们喝,好吗?」
爸爸妈妈安静了一下,才点头。
以前爸爸有一阵子很热衷於教我怎麽弄出一壶好茶。当时我也就因为一时的兴趣而学了。但始终没有几次的机会可以用给爸爸妈妈品尝过。
一切动作在手上的动作渐进的都恢复到熟悉。分别倒给爸爸妈妈。他们安静的啜几口。
直到见底时,爸爸用着随性的语气跟我谈起:「在外自己要注意,毕竟不像家,自己要有分寸。有什麽事情……要跟我们说,我们,永远都是你的父母。」
我点点头。
无法言语。无须言语。
妈妈笑了笑。
我们漫无边际的聊着一些格外的话题,妈妈说隔壁阿姨家的女儿几个月前结婚了,那个总是凶巴巴蛮横不已的阿牛伯伯几天前死掉了。婶婶为了借给儿子上大学的钱居然跑去地下钱庄。好多的琐事在我的童年继续做一个连结。
妈妈也问我好不好。我说,我很好。
我真的没有骗人。我努力改变自己,不再让自己去犯下任何伤人的错误。
这一切都是真的。
「阿空跟芯瑜,过得好吗?」
看厌妈妈眼底的困惑跟挣扎,所以我笑着主动询问。我知道有些事情不适合说开,可是既然那都已经变成了一个结。
不如就坦然的摊开,剩下的,剩下再说。
妈妈犹豫会,眉头微微皱着,声音很缓很缓:「芯瑜跟柏空出国了。一个礼拜前。两个小孩还真不容易啊。从柏空的爸爸妈妈离婚以後,就一直是芯瑜在陪伴柏空的。」
细碎的叙述声都是一段段我没参与的内容,如果有也都是片断的耳闻。
我跟芯瑜他们已经也有一段时间没联络了。
他们的那些我都没有来得及参与。可是这也都是人生的过程吧。人来了就会走,走了就会有另一个人来。
三个人都有参与的过去,现在只是各自去画出另一幅风景。
无关其他原因,只因为对象。所以一字一句我很认真的倾听,人名跟脸庞在脑子里连接起来时也没有多余的心跳声。
妈妈说她有事情告诉我。妈妈的唇型一开一合,我没有接续些什麽。可是接下来妈妈又跟爸爸的几句谈话内容却让我断了线。
「真的很可怜……芯瑜的爸爸居然就是柏空的妈妈外遇的对象……所以当时才会要搬来这里……这件事情因为芯瑜的妈妈被搞疯传的大家都知道……」
「哎,现在说这些干嘛?事情都已经这样了。」
嗯?
我想,我错了。
那些开始都不该开始。
我伤害了我最不想伤害的人。给了那麽重那麽深的一刀。
我到底在干嘛?从头到尾,我到底都干了什麽事情?
感觉全身都在发颤,身体不是自己的。妈妈握住我的手时的询问声都变得好远好远。
那些远去的脸庞成了一张张扭曲的面孔,包括眼前明明和蔼的妈妈,包括在这个话题上保持沉默不断沏茶的爸爸,包括我自己。
被砍断的树棵最後的残根,活生生的被拔起。再也长不了枝芽。再也长不出什麽了。
妈妈说:「魏枫啊,你千万不可以变成那样,爸爸妈妈最希望的是看你人生幸福,以後有个好工作,娶个好老婆,生几个孩子,快快乐乐的……你懂吗?」
可是妈妈,如果我的错是全部都违背了您呢?如果我的希望跟你的希望是背道而驰。甚至是一条世人都认为叛离的路呢?
我欲言又止,脑子各种的想法在互相抵触冲击,最後我懦弱的选择了最保守的一个。
我听到自己温和的回答了妈妈:「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我知道的。
妈妈松了一口气。她跟爸爸互视一眼。起身从柜子的盒子里掏出我的日记本给我。
感觉就像是连带在他们身边也被紧锁且厌恶的秘密。半晌发怔,我发誓,我预想过很多次眼前的她会是什麽反应。
可是她给我一个最深的回应,是苦涩的笑了笑,叫我别让她跟爸爸失望。
那个表情,我花一辈子的时间都抹灭不掉它对我而言的狰狞。
我有写日记的习惯,里面的主角除了我之外,直到升高中之前,频率最常出现的是叶柏空。
我把那些暧昧写下来,如今它却成了我最不堪的证据。所有我从时光缝隙里偷来的欢愉,忍不住发泄的难受,都在那里头。
如今。
假期的时候,生活除了看书以外很少出去。最後一天倒数的时候,我去了一趟海边。
我看着海边的海浪拍打在沙岸上,听着一波波的撞击的声音。
然後我哭了。哭了一场。
很安静的哭一场。明明是很安静的喊不出声音的,感觉没有到声嘶力竭,却觉得更加无力,无力的几乎感觉自己抓不到绳索踏不到底,坠落在深渊。
哭过完後,一切恢复了正常。所有的违规差错,都得回到原位。
空跟芯瑜回来时,我即使知道也没跟他们见面。唯一见过的一次,是在路边的小吃店旁。我吃着从小熟悉的味道,看着他们在眼前走过。
芯瑜对我微微的笑,时间短促,当她侧过头时笑容已经不见。而空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看到我,他几乎是眼也不斜的就掠过我。我想也不想的就奔了过去。
等发现时,自己已经拉着芯瑜的手腕。
啊……
「芯瑜……你……?」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你跟空,
没事吧?
是不是无法理解我?无法理解在你们痛苦时,逃走的我。
无法原谅我?
「阿枫啊,好久不见!」
芯瑜笑着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已不复上次的冰凉,暖暖的,就像所有的温度都聚集在这一双纤细的手。
「这个假期过得怎麽样呢?」
「啊嗯……还不错啊……你呢?」
「嗯!很好喔!我跟空出去玩了一趟。去看了蓝蓝的天空,清澈的大海。」
「下一次阿枫在跟我们一起来吧?带着你未来的女朋友,跟我还有阿空,两对一起!」
「嗯,好啊。」
空也站在那里,他的身子挺拔硬朗,阳光下半边脸罩下的阴影也落在肩膀的一边。他全身都充满着很温柔的光。
他朝我笑。
我想,就到这儿了。
「芯瑜。」
「嗯?」
「我比谁,都希望你跟空幸福。」
回到高中以後,生活很规律的过。一样都是在准备考试什麽的。偶尔该玩的时候玩一玩,该认真的时候就卯足劲。
成绩一直维持在水准以上。不该提起不该见面的人一概都没有再联络过。这是最决断的一次。
除了偶尔在社群网站上看到有关於他们的资讯之外,我也不去过问,也没有可以让我可以过问的人。
点个赞,手指一滑略过去。剩下脸书好友的关系。
爸爸妈妈除了高一回去的那一年暑假之外,再也没有从妈妈口里听到什麽类似的话。
在她们心里所有触及的事情都唯恐的让她们选择逃避,能不碰绝对不碰。
每一次的通话中,国中时严厉的妈妈居然会开始会从旁敲侧我有没有女朋友这件事情。这让我很无奈也觉得好笑。
高中的开始,跟家里的关系有了转变。以前成绩为上的他们,此刻却好像也就放到第二位了。
就这麽,令他们义无反顾吗?
我问妈妈,现在是学习最紧张的时候,你希望我交女友吗?那一头的妈妈乾乾的笑一阵,碎碎念的说着:对齁,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要记得喔!是学习!就算要交,也要交一个温柔可人的女孩子!
我嘻皮笑脸的回答我知道,叫她别担心这麽多。
高二刚开始时,朋友不断的引荐我认识其他女孩子。他们说一个个都脱单了,怎麽就剩我这一条狗。
我气得呼呼大吼满街追着他们跑,但他们仍然乐此不疲操作着整件事情。
夏天的气息让青春的每一个因子都不安分的开始躁动。空气彷佛也凝结成了从来都没呼吸过的氛围。
男女之间的界线忽然随着成长的自以为而变得模糊。但是,我却没有自觉自己应该交一个特别位置的女朋友,与其说是不感兴趣,倒不如说是感到厌烦和恐惧。
那个人对待我那些宛若初见的冰冷和温柔,都曾经把我击溃的几乎站不起来。感情是那麽复杂,错纵难解还令人难受。
我无法对第二个人动心。
喜欢上空,只是一个意外。
对於同性恋,又或是gay。我想,我都不是。
除了他之外的男孩子,我都没办法有感觉。相比之下,我清楚的知道,自己还是比较顺眼女孩子的样子。
对女孩子的漂亮容颜又或者是姣好身材多那麽一眼。对空的无法控制,始终都是意外,是我人生中的一个脱轨。所以我想,这辈子,说不定,我也就只会喜欢过这麽一个男孩子。
就喜欢过这麽一个人而已。无关性别,只因为是这一个人。
最近打算去买一台笔记型电脑,要做什麽的时候也比较方便。我算一算自己至今为止所领到的奖学金,发现还是有些不足,於是我开始打算乾脆找个工作,晚班的。
想清楚了以後,开始去找有夜班的工作。然後,我成为了便利商店的员工。
这工作说累不累,说轻松也不轻松,但我自己倒是做得挺开心的。商店里的阿姨很照顾我,他说我跟她女儿是同个年纪的,她女儿就读的是第一志愿的女中。阿姨说,女儿是个很优秀,很温柔的女孩子。
我笑着说,听着阿姨这麽说,我也觉得是这样。
虽然在尽量平衡上课跟上班彼此之间的时间,但毕竟也是高二的人了,考试跟作业渐趋增重,偶尔还是会有忍不住打起瞌睡的时候。但我不累。身体上的休息一会就会恢复,心理上始终乐於享受这种忙碌的生活。
有一次,我刚下课就急急忙忙的到超商准备跟阿姨换班。阿姨正跟一个看起来清清秀秀的女孩子讲着话。第一眼。从看见那个女孩子跟阿姨差不多的眉眼时,我就可以确定,这个人是阿姨的女儿。
「咦?小枫、你来啦!」
阿姨对我打招呼。
我笑着点头,阿姨的女儿下一秒也看了过来。我礼貌的朝她笑。她愣了一下,秋眸中抹上了笑意。
我朝她们走去。她很主动的伸出手:「你好,我叫若阳。若有似无的若,阳光的阳。」
若阳。我在心里又念了一次。确保自己能够记住。
「我是魏枫。魏国的魏,木字枫。」我握住了她的手。放开。不过一秒。
女孩子手上的柔软真的是独有的。芯瑜的手也跟若阳的手一样软。
可是男生的不是。阿空的就不是。他的手因为打篮球的关系带有薄薄的一层茧,乾燥,温暖。
就跟我可以一手包着芯瑜她们的手一样,阿空也总是轻易的就可以完全把我的手给包着。
他以前打篮球时总是爱这样子,好像起源於有次我跟他抢水瓶,他的手无意间拉到了我的手上,我忙着喊热挣脱,他就来劲了,硬是抓住我的手生生的包住,不肯放开,整个发热的身躯还爱蹭在我身上。
莫名其妙的成了一种暗示。偶尔我生气,或他生气,他讨好,我讨好,就变成了以手上的接触当作摇旗。一种认输了的表示。
「魏枫,你长得真好看。」
若阳温软的声音拉回我的注意力。我回视着她的凝视,她的微笑一直都挂在脸上。
我笑笑的道谢。我说:你也很好看。
一切简单而客气。刚刚好。
此後,不知道是不是多了刻意的成分,我见到若阳的机会大大的增加。每次来到便利商店时,偶尔都能够与她相遇。
再来,阿姨问我能不能给若阳补强她的弱项:理科,若阳也自告奋勇的告诉我可以帮我补补我的文科。
我犹豫很久,没有答应,没有明说。再来,我刻意的疏远了若阳的温柔。她在讯息上密集的询问我,我也保持着越来越久的频率回应,找理由不再去接触。
若阳毕竟也有女孩子的一份尊严,可能也就我表示的足够明显了,於是她也不再主动。
再来,阿姨离职了。此後,我不再看见这个女孩。
朋友身边的人,那一段段由荷尔蒙而产生的恋爱,有些天长地久,有些短促分离,聚合悲欢,换过一张张的脸庞。他们还是爱开着我的玩笑:你是不是真的吃素啊?都不交女孩子的?
我说他们一群禽兽。尽管已经凑到了原本目的的钱,我还是继续做着同样的工作。
考试和工作之间的庸碌让我也成了一个不再有多余思想的人。应付对我而言成了生活最基本的方式。
其实我是希望尽量想要把这段时间带得简单而平淡,因为就是如此平淡真实。没有人的生活会是一直轰轰烈烈的。
漫漫的长夜里,偶尔为滋生的过去拾起一片片当时的光景,独嚐美好跟幻灭。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高二跟高三一大段的时间,我过着正常的生活。正常的读书,正常的运动,正常的交际,正常的认为我也已经正常了。
真的有好长好长一段时间,我不再惦记了谁,不再能够参与了那个未来,也不再从自己的以後看见那个谁。
那麽长那麽长的时间。
假期时工作,或是去玩。高三的寒假,结束考试以後跟朋友出去了一趟旅游。去了一趟花东。很过瘾,那里天很蓝,海很清澈,清新的气息使人流连忘返。
学测放榜时,我考上了自己的第一志愿。参加完毕业典礼後,匆匆回到家里。
爸爸妈妈很为我开心。他们说想要办个桌。我总是不喜欢这样张杨过头。可是一看见他们脸上的笑容满溢,也就哽住了声。随便了他们。
回到房里,摆设没变。摸上去书桌时,却有着一层薄薄的灰。我还有芯瑜跟阿空的合照,被撕成三等份。
却又以最难堪的方式贴和到原本的位置,明明都是同一张,同一个人,裂痕却能轻易的就把人给生生分离。
我喊住了妈妈,她进了我的房间里。我问:那他们两个过得好吗?这几乎是攒足所有的勇气跟曾经,以最平淡无奇的语气询问。这几乎是重演着那一年暑假,
我不知死亡打开潘朵拉。
他们。他们。这两个人,他们,以最总结的方式概括。
他们啊。
妈妈的脸皱了一下,眉宇间化不开忧愁。
妈妈总是给我带来最沉重的消息,这一点总让我哭笑不得。从高一的那一年暑假,到如今我高三毕业,这亘过多少个春夏与秋冬。她认为的好跟坏,还有我的自闭式逃避,都成了炮口。
芯瑜死掉了。在两个星期前。成全了她几年来的方式,自杀。她的家人也搬离了这儿。
阿空在毕业的前一个星期,休学了。
所以,我说,搞什麽啊。
这世界,果然不是我一个人的正常。
太荒诞了。
凭什麽?
凭什麽?
凭什麽?
这世界,可怕的简直不给人留点活口。
偶尔都还看得见脸书上他们的亲密。对了,但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是一个月前?两个月前?三个月前?我仔细的想,想了一回,又想了第二回,第三回,撕碎了所有的回忆,才发现边角都找不出来了。
搞什麽啊。
好几个日夜在房间外轮转。吃饭,睡觉,拉屎拉尿。说实在的,我实在对那段记忆没什麽印象了。我只记得爸爸妈妈原本办的摊我也没去了,朋友的邀约也可恶的放鸽子了。
我静静的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自己的日记,抚摸上面的字迹,鲜活的曾经,鲜活的怀念那个时候其实还拥有这一切的自己。
爸爸狠狠的敲了我的门,他跟妈妈忍耐了我到极点。
「是你拒绝这一切的消息的,你凭什麽?」
爸爸这样问。妈妈带着哭腔的阻止。他们果然是我的父母。果然都是我的父母。
我静静的笑着。打开门,全身有些无力。拉开门的动作,有些吃力。我说我出去晃晃。
爸爸喊着不准,妈妈拉住我的手。他们炯炯的目光把我死钉在这,我疲惫的又笑,我说,我几个小时候回来,我保证。
我保证。
他们终究拗不过我。他们果然都是我的父母。我搭了计程车,来到当初的海边。
那个让一切都决裂的海边。我打了电话,把删除的电话号码一个都不差的都默背了,这不是科技的问题,只是人在於心的可悲。
通了的时候,我先发声:「阿空,是我,魏枫。」
那一头安静了,自从那一声最开始的问候以後,就再也无声。
我说我想见你。我说我想你。我说我们见一面好吗。
这都好苍白。
真的。话说出口的时候,心都火热热的疼着。抽离不开。
也是以最安静的模式电话被挂了。我弯起了双脚,大海的声音就像要吞噬。
几乎是让我怕冷的缩着自己的身子。
芯瑜,我总是做不到你要的。从小到大,总是做不到。
天色转黑的时候,我听见沙沙而起的脚步声。那一见如同穿越时空回到最开始的那一眼,都如初见一样。他冷冷的凝视着我。而我几乎是被这个人点燃了不快的注意着他。
他明明就跟以前一样。只是脸色憔悴了,瘦了,高了,眼底下的深沉,跟脚步上宛如迟暮老人的步伐。
他不一样了。
「恭喜,听说你考上大学了。」
「阿空……」
「抱歉,我还是没有照顾好她。」很难过、很难受。阿空坐到我身边。淡淡的说。淡淡的道着歉。可是他的双唇在颤抖,他的背杆挺直不起来。
「阿空……」
「她无法挣脱那个恶梦。她说我没有办法救她,可是她也有说只有我有办法救她。这两年来,我不断的想要阻止她,不断的给予她。可是我还是没有办法,对不起。我无法对她爸妈交代,我无法对她的朋友交代,魏枫,我也无法对你交代。」
红红的。好红。却始终涌不上来的眼眶。空荡、悲哀。他笑了,不笑了,笑得真难看,笑得真使人使不出力气。
阿空。
阿空。
阿空。
他的脸,幼时,少年。冷冷注视着我的初次,争锋相对,淡淡跟我谈和的时候,笑脸上的微微腼腆,喊着魏枫两个字好看的唇型,耀眼亲密的眼睛。
魏枫──
嘎然而止。
芯瑜的笑容。她死亡时,可能无力的连自己的眸子都无法闭上的看着这个荒诞的世界。
直到呼吸停止的那一刻。她都看着这个世界的荒诞。
「你不要难过。」
你不要难过。其实,我才有错,是我。是我。
可是老天爷,我们两个,所有过错都扛下,死後进入烈狱也没关系,老天爷,重来好不好?
你不要难过。
你难过了,我会更想哭的。
我伸出手,几乎是控制不住的,想要抱着阿空。阿空没有任何反应,当我抱住他时,才发现此刻他的已经清瘦得不成样子。骨头的碰撞把我弄得好疼。我们称不上来的拥抱,说穿了都是单方面的给予。这给予显得既多余又碍眼。
可是──我只是想要告诉他。
「你不要难过……不要难过……」
结束的,不是谁,不是感情。结束的,是那三个人的过去,是那三颗心。
这结局,到底是凭什麽?
我离开了这个乡下。上高铁时,我没有回头,不敢回头。爸爸妈妈的呼喊声,都被我抛下。
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大学,三年来的努力就为了登记的这一刻。
这大学,竟然不只是要付出成绩。一夜梦醒,我已经无法再说话。说不出话。说出口的都是难听的支支吾吾。
我脑子里的话语,无法被正确而清晰的传达。
看过大大小小的医院,都只被归咎於一句心病。这也挺好。我也已经已无太多想法。
我主动的离开人群,没了事就做着一个人可以做的事情。我的生活,本就不该再有任何灿烂。
大三那年,时隔三年的空白。
阿空主动来找我。我去火车站接他。而他尽管打起了精神,面容上却还是布满着沧桑的意味。
他摸摸我的头,拉住我的肩膀,然後贴上了我的唇。
这是我们第一次的吻。屏除了四周观看的人潮。他就这麽贴了几秒。什麽都不说。
这样是不是也是公开的一种?
我们一起去吃饭,他点了我最爱的东西。当我看着他,他笑了笑:「这不是你最爱的吗?」我也对他笑了笑。
我没有去过问为什麽是这时候,也没有兴趣去打探他那些过去。他的过往,
我问了,也都是无用。
回到家,我们黏在一起,看电视,相拥,靠着,一起洗了澡,做了爱。很疼。但我跟他都笑着。
他把那几年里我所熟悉的狂暴都用在这事上,疼痛的同时,他拥着我。
然後我们相视而笑。我抹去他眼角的湿润,他按住了我的头,用力的把我按在他怀里。那一片的湿润,我想忍却都忍不住。
七天。我们就用了七天。过了这一辈子的时间。一辈子的温存,一辈子的最後。
七天。我们不去哪儿。我也没有请假,几乎是希望我跟他就这麽消失在世界上的,在这个地方,狠狠的爱着彼此七天。
阿空回去以後,我也回去了。
赶上了他的奠礼。这日期,刚好是芯瑜死的那一天。听说,是投海的。这傻子。会很难受的吧。当冰冷的海水在全身里猖狂的灌注,当呼吸的力量渐渐的流失。
我听着两侧来的人哭。阿空的人缘真好,很多人都来,为他哭泣,为他惋惜。上百朵的白百合。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我看着他在花团锦簇中的照片,双脚无力,跪了下来,狠狠的撞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带起了我的嗓音。
我说: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声音乾涩而扭曲。称不上是声音了。
这都不会再算是什麽了。
这辈子,我们也就这样了。
是我们,选择这样的。
那麽,也该换我了。
阿空,你不要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