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师,找我什麽事?」在办公室内我压低音量,礼貌以待。
他从书本中抬头,交代我数学作业的事,要我发练习卷下去,顺而问起早上的小考。
「你退步了呢。」
唯独抽出我的考卷,除了我壅挤的算式,还有几撇泄恨用的涂痕,破了一道明显的裂缝。
「退步五分而已,我会持续加强。」扫了眼邻桌的女老师滚着滑鼠浏览网页,我松开音量:「老师你是不是太关切我了?」
隔壁的人止住动作,知道这种话很容易引起旁听,我不禁嘴角上扬。许玮之明白我的用意,不疾不徐,语气再度缓了,耐心地道:「何沛你是小老师,关注你很正常。要是能成为同学们的榜样,那麽我也能放心不是吗?」
「但我觉得,老师似乎对我太严苛了。」
「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你就不会产生这样的误会。」
许玮之说罢,收拾桌面,拿了几本教科书和隔壁老师道别,语气文雅,彬彬有礼的请对方告知若有来找他的学生,就留言字条。
「好,许老师慢走。」
女同事回应,镜面後的眼神往我脸上滑过,最後莞尔做她的事。
几乎是赞叹许玮之有说教本领的笑意,肯定误会我对他有意思。
有毛病。
我转过身白了眼,跟在许玮之後头出办公室,他在饮水机前按下热水键,需要沸腾半分钟,因此他把书籍夹好,好整以暇地往我看来。
见人群稀少,我向他摊牌不久前被导师叫去训话,被要求我多放心思在数学,否则其他科再优秀,不懂平均分配,赢在一时也会败在一世。长辈爱讲道理,我明白。
可许玮之说的道理我怎样都觉得讽刺。
「特地要班导叮咛我,你什麽意思?」
「那个啊?我是恰巧聊了几句,谈到学生回校自习的状况,你们导师听到你名字不可置信呢,就按实情告知而已。」
我一把火旺着,他刻意这麽做的理由简单不过,就是以防我翘掉周六的自习。
早就安排妥当的打工时间,被他这种幼稚的报复给灭了。
「你是不是想搞死我?」
「有那麽严重?」他面露讶异,「学习不是你的本分吗?」
「……也是,你倒是和我不同,毕竟你不用讨生活嘛。」我模仿他一贯假意的笑,「以前赌来的钱还够啊?」
许玮之脸色冷了一阶,侧身按下热水键,我看出他不愉快的细微变化。
「我不会和你计较。」
这句话使我歛起笑容,情绪的火光炽盛,好像我的反击对他来说是无理取闹,而他宽容成圣人。
「那都过去的事了。何沛,从我身上你不就正巧看见了吗?努力不一定会成功,但不努力一定不会成功,套在你的学习也是。」
火势猛烈的烫脚,我急了轰出一句:「去你妈的努力!」
根本说屁话。
光是他好端端地站在这,被仰慕、尊敬、安然度日是因为他努力的理由,我宁可把每种人生终将走向的路,视为命运的不可抗力。
而不是他意图改变,才造就今天。
话的涵义没有错,但努力的方向偏差,就是徒劳。
我瞪他,「许玮之,你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
他笑。
壶内的热水满溢,喷溅而出,几滴灼热我手背肌肤,见他站在饮水机前不动於衷的模样,便晓得再争论也是僵局。我抑下所有脾气,走前关上热水键,旋身离开,眼眶无来由地蓄满温热。
「怎麽了?」
许玮之声音从後头响起,以为他喊我,却不是。抬眸撞见薛冶从转角走出来,仰首瞅他乾净的面容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与我滚烫的泪流擦肩而过。
我滞了表情,脚程僵持。
「来交作业。」
沉稳声线推动当机的思考能力。
我想起阳光纯朴的味道,和烟圈缭绕的迷离。
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没能在外人面前善意的提起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