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白云,晴空万里,是孩子最喜欢的天气。孩子不管爷爷的告诫,拿着画纸和画笔,兴奋地跑到小山丘上,坐在那棵大树下,边吃点心,边把美丽的风景画下来。画好了,孩子便躺了下来,看着天空,什麽也不想。
远处的山头上有那麽一朵漂亮的云,云的边缘闪着神光,很梦幻,很吸引。孩子不禁看着那朵云出了神,被那神光眩了目。
就在孩子的心神都放了在那朵云上时,神光一闪,一抹身影从云端跌落,直堕山下。孩子大叫,却没换来任何回应。孩子立即想到天使,是天使在自己的眼前从天上跌了下来。急忙拾起画笔和画纸,孩子便往那山头跑,莫管那里有多远。
山下躺着的是个一如想像般美的天使,翅膀却折断在身後,眉目如画的脸上是无尽痛苦之色。孩子凝看着她的脸,心里的痛亦同样磨人。
孩子千辛万苦地把天使带回家,藏在自己的房间里,足不出户地细心照顾。天使逐渐康复过来,但折断的双翼再驳不回来,带笑的脸上也抹不去那丝哀伤。
孩子的心里下了决定,要让天使快乐,让她再次过着往日云端上快乐写意的日子。
醒来後,花无寒把图纸翻出来,把脑袋里闪过的通通画下。每每画下一笔,另一笔便闪现,正是所谓灵感涌现,花无寒良久没经过的高锋时刻。虽然画出来的没有任何完整的构想,却像是把拼图的每一个部份分割画下以拼凑出到这刻她自己也不知道会是如何的图。
她从醒来那刻开始便废寝忘餐地画,一直画到凌晨,几乎滴水不沾。停下时,她只记得往楚湮的手机发个短信,吃了几块饼乾,洗了澡,倒头便睡。
孩子开始在构想,要制造能飞上天空的机器,把天使带回天上去。一幅又一幅的结构图,一个又一个的模型,一次又一次的试验,孩子不断失败,不断尝试,不断失败,还是无穷尽地去追,追那不知道可能实现的目标。
这样的灵感涌现一直延续着,花无寒一直画,却总有意犹未尽的感觉,双手停不下来。脑袋被灵感淹没,根本没有余力去处理其他;除了把脑里的画下,她什麽都忘了,连自己都忘了。这状况持续足有一个星期,把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吓坏;她的心无旁骛让范非很有抓起她的手,阻止她继续画下去的冲动,都得努力把这冲动压抑下去。
当她终於停下来时,脑袋和身体已耗竭至虚脱;又或许可以说,没有这样的虚脱她不会懂得停下。身体和脑袋都失重的感觉,就如完美的性爱,一浪又一浪的痛苦中满满是难以取代的快感;只不过,那是自己和自己的厮杀,玉石俱焚里粉碎的都是自己。她不住笑了,然後便倒下去,睡了。
已经不年轻的孩子满胸自信,拿着改良了千千万万次的结构图跑下山。这次,孩子是志在必得的;图纸上的一定能实现,我的飞机一定会把天使带回云端上去。我会把她带回去!说罢,心痛了一痛,然後麻痹了;就一直这麽麻痹下去,从此与那痛共存。
乔安把图纸看了又看,也在间隙时间打量花无寒;她只微笑,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说不出来她是自信爆棚,还是对什麽都不在乎,都看得淡然。
乐园第三间酒店走的是什麽路线,坐在金字塔顶端的人早已为之定案,由不得下面的人去做什麽新奇的事。他们需要做的是循着上头指示的路径去思考,凭自己本有的技术和才华,创作出让上头满意的作品。好的作品,就是完全符合上面想到的,无论那是什麽;绝佳的作品,就是在上面想到的之上创作出更为出众却又不会把他们的意思撇开的。
「按照你这些手稿的思路发展下去,出来的都会是很考工艺的,必然会超支。」
乔安把图纸放下,推了推眼镜,双手抱胸,眯起眼睛看着花无寒。她只冷笑了一声,耸了耸肩。
「超支与否,不在我的考虑范围;那是财政部和你的事。」
「你要我拿着这些散乱的图纸,去跟财政部那帮脑袋里只有数字和符号的谈判?你有信心我能说服他们,还有总部的那些人了?」
「如果连我自己也能做到,我不会担心你做不到。」
乔安再眯了眯眼,手指轻敲自己的下巴,闭眼深呼吸了数回。
「把它弄出来,我们再聊。」扬了扬手,便把花无寒打发。就在花无寒转身开门欲离去时,乔安叫住了她。「是什麽让你突然画下这个?」
「是什麽?」花无寒有点迷惘,然後微笑,没有看乔安一眼,道,「是梦吧!」
她回应得很淡然,心里却是因为这样的一道问答题而思潮起伏。
乔安是向她开了绿灯,这个回合她是漂亮地赢了。只是,与其说是高兴,不如说是来自心底的一份安稳填满胸,像是信仰一般,让她的心境此刻平和如湖水。那不过是创作路上的一个中转站,没有必要为到站而高兴不已,只需要为平安到达而感到安慰。
离开办公室,花无寒便觉肚饿,像是这几天该吃的没吃,肠胃以疼痛作投诉。自然,她只想到楚湮,便直接打的到她的家,到达时才想到现在不过是刚下班的时间,她大概才刚登上那班挤逼的地铁。於是,她回了自己的家,在手机上设定了闹钟,抱着楚湮的保温瓶在沙发上睡了。
你的飞机能载人到天空里去。不过,我是去不了了。
头很痛,身体很累,不住在搥打自己的头,花无寒被那不算好的梦弄得心里很不爽。此时,手机的闹钟响起,把她吓了一跳,然後气得可以,几乎要把手机给扔了。她花尽了气力拉起身体,一步一拐地走到浴室里,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才急步出门往楚湮那里去。
「无寒?」
「湮湮!我快饿死了!有好吃的吗?」
「你怎麽来了?」
花无寒被楚湮这麽一问弄得有点不自在。楚湮不住以探究的目光打量花无寒,像是在观察什麽歹人一样。
「怎麽了?先开门给我啊!」
「你不是很忙的吗?」楚湮的语气里没有埋怨,而是怯懦,生怕把门打开花无寒便会荒废事业一般。
「忙完了!忙完了!」花无寒看着楚湮这般,心里莫名焦急得很。「先开门给我进去嘛,湮湮!」
近乎乞求的口吻让楚湮怔着,带别扭地把铁闸打开,让很快便又挂上灿烂笑容的花无寒进来。
「你是抱怨我这几天没跟你一起上班吗?」花无寒大爷一般坐到沙发上,拿来茶几上的曲奇饼罐抱在怀里打开,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没有。」楚湮推着轮椅,看了看厨房里蒸炉的计时器,轻声说,「我听说你很忙,很早上班,工作到很晚,以为你今天也在忙...」
「又是范非那八公吗?」楚湮怯了怯,摇了摇头。花无寒却是气得把曲奇饼罐狠力地拍在茶几上。「他还真多管闲事!我真的要给他好好说说教才行!」
「你别。」又再看看厨房,她便推着轮椅往那边去,道,「你是饿了才过来吧!我再弄一道菜,要不然不够吃。」
「湮湮。我跟你说呵。」花无寒这才又回复她对楚湮总怀着的愉悦心情,跟着她来到厨房门口,伫在门边像开笼雀一般笑说,「你记得你上次去我家吗?那个晚上我发了个梦,梦醒了之後,灵感就像凿穿了个地下喷泉一样,哇啦哇啦不停地涌出来。我就不停地画呀画,画呀画,速度都还不够那个快呢!图纸也不够用,我什麽纸都用上了!我还以为是偶尔的设计师神经病,睡一晚上就没,然後第二天醒来就发现自己画了一堆垃圾。没有!全都是好东西!而且,那灵感嘛,还是不停地涌呀涌,涌呀涌,我就一直画,手都快要断掉了,你知道吗?一直到了昨天晚上,」她突然大力地拍掌,发出响亮的一声,把拿着镬铲的楚湮也吓了一跳,扭头往她看过来,「啪的一声,才停了!然後,我就像断了电一样,倒到床里就睡了!今早我就把所有的图整理好,拿到乔安那里给他看。他还看得傻了眼,叫我把设计弄出来再聊。你知道这是什麽意思吗?就是我过了!我过了!」
楚湮稍稍回过神来,才嫣然一笑,「你高兴就好。」转过脸去,把菜倒进锅里翻炒。
「你不替我高兴吗,湮湮?」花无寒对楚湮这麽淡然的反应感到很泄气,不住撒起娇来。她不知道自己怎麽总会在楚湮面前流露这样罕见的一面,全然是自然反应,却不知道什麽时候撒娇成了一个高傲冷漠女人的自然。
「高兴。不过并不讶异。」拿来了小刀,把手里的什麽切开,楚湮随随说道,「我早说过,你是注定要发光发亮的。」
虽然楚湮这麽说,花无寒并没有感到好过点,甚至连撒娇的心情也没了。即使楚湮说的是心里话,她的口吻与平日的相去太远,让花无寒有那麽一丝心灰意冷。
「你一定是心情不好了。」花无寒幽幽地说,轻叹了一声,「那我就不碍着你。我先回去了。」转身便欲离去。
楚湮如此冷漠,正是为了这样的结果,让花无寒自讨没趣,继而疏远自己。可她这麽一句说不出将来来的话,如刀一般刺向她,刀光让她晃神,便没注意到手里的动作,一不小心便在掌上划出一道口子。痛楚令她轻叫了一声,又怕惊动花无寒,便急着把轮椅推向另一边,却意外把刀子、镬铲和锑盘扫跌在地,发出好些声响。
「湮湮!」花无寒立即转过身来,急步走到她的身边,把火关掉,再弯身捧起楚湮的手。看着血在手掌里溢出,她不禁吐了几句脏话,「我送你去医院!」
「我没事...」
「没事?」花无寒不禁大声喊道,瞪着楚湮心虚的脸,「血都流一地了,还说没事?你要生我的气也不要拿自己的身体来较劲好不好?」
这麽被质问,楚湮便哑口无言,只能乖乖听从。
小城里的公立医院资源紧拙,黄昏至晚间更是人流高锋期,塞满求诊的各类病人;除非血流不止又或是重伤昏迷快死,任何病人都得等上好一段时间才能得到诊治。以楚湮这样的状况,看是见到医生时,不是手里的口子已止了血,便是人都流血流至昏过去了。
花无寒打了个电话,便打的把楚湮送到十数分钟车程外的私家医院。在分流处打了破伤风针,伤口作了初步的处理,止了血,便有一个看来资深的医生带着一个很干练的护士上前。医生与花无寒聊了几句,四人便进了一个诊症室。
那小刀大概锋利无比,伤口的切口很是整齐。但碍於伤在手心,伤口容易被撕扯开来,缝针是躲不了,也定然会留下疤痕。
听罢,花无寒便心里发毛;看着医生在楚湮的手心綉花一般把伤口缝起,他的手势再好,花无寒还是哭了。护士以为她怕血,想让她先行离开,她却宁死不从,孩子气地边哭边擦泪,伫在楚湮身旁看着。这情景让明显地认识她的医生忍不住偷笑,也让没哼一声的楚湮有点无奈,同时有点窃喜。
缝针过後,她们在诊症室外坐着,让花无寒哭个够。可她还真的哭个放肆,看似没有要停的意思;若非楚湮的手被包紥起来,大抵还以为受伤了的是花无寒。
「好了,无寒。」楚湮只好凑过去,温柔地说,「你别哭了。我的手不痛,真的。」
「怎麽可能不痛?」花无寒又是喊着回应,擦了擦眼睛,眼泪还是豆大的掉落。「那麽长的伤口,那麽多针,怎麽可能不痛?」
「是。是有一点点痛。但现在好多了!」她伸出没有受伤的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疼惜地说,「对不起。是我不小心。不要难过了,好吗?」
「你知道吗?我是不怕血,不怕痛的。」花无寒被楚湮眼里闪过的一丝关爱唤醒,突然便尴尬起来。「我是心疼你。你看!现在把手弄伤了,饭也煮不了了!」
「对不起。你一定是饿坏了!」楚湮偷笑,觉得贪吃的花无寒特别可爱。「我一只手也是可以煮饭的。」
「不行!医生说了你的手不能沾水。」她站了起来,推着楚湮到拿药的地方,咀里还是在碎碎念。「也不能推轮椅。也不能挪身体。很不方便。这样不行。怎麽办?洗澡看来也是不行的。刷牙洗脸也会有风险...」
「没关系的,无寒。」看着花无寒像个倔强的小孩,为着自己的伤而惆怅,心总是软的楚湮根本冷漠不起来。「我能照顾自己的。拿了药以後我们就去吃饭,然後你送我回家就好。」
「不!」花无寒的反应奇大,楚湮一刻还以为她生气了,连饭也不要吃。「你来我家住吧!那我就可以照顾你。或者,我到你家去住也行。」
这是不正常的。
朋友之间互相帮忙,很正常。偶尔留宿对方的家,照顾也好,纯粹的作乐也好,也很正常。但对於与人总保持距离的花无寒来说,这是异常。她不单没有倾尽全力去保持那份疏离,还一而再地主动亲近,是极不寻常。即使是自己下了决心要多亲近楚湮,这个提议还是把她自己也吓着了。
至於楚湮,更是只能睁着眼呆看花无寒。
「无寒...你用不着这样的。我...」
「是不是我说错了什麽,或是做错了什麽?」花无寒压抑着想要大喊的冲动,蹲到楚湮的跟前,皱着眉看她,「湮湮。你为什麽要推开我?为什麽突然对我那麽冷淡?」
楚湮无从反驳。平日,她就算是对着个粗鄙横蛮的陌生人也是和颜悦色的,说话也是温婉的;就算是心情很差,她也只会委屈自己,躲起来哭也好,到海边吹吹风也好,就是冷漠不起来。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是戴上了一个笑脸面具做人,现在那面具都与自己的皮肉融合在一起了。
「不是...我...」
「反正,我就是要照顾你。我不管你怎麽想!」
从来,花无寒决定要做的事,没多少人能挡着她。不过,那些她要做的、惊世骇俗的,牵涉的都只有自己;直接牵扯到别人,这是第一次。但她并没打算退缩,不让楚湮反对,事在必行;唯一让楚湮选择的,是回哪一个家。
花无寒租住的房子空间比较大,两个房间都置有大床,款待客人是卓卓有余的;之不过,对楚湮来说,龙床不及狗窝这句话是更贴切不过,她需要的东西亦非花无寒的家能给予。可是,她的家并没有设置客房,沙发也是小号的双座位设计,也就没有让花无寒睡的地方。为此,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鼓气勇气,想要再度提出不用花无寒照顾的想法。
「去你家吧!我家连餐桌也不行,气死人了!」
花无寒像是知道她想要说什麽,最终没让她下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