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转醒,汪佳韵觉得自己好像睡了长长一觉,醒来之後通体舒畅、精神极好。
出於本能地环顾四周环境,米白掺点金色的布置,简单雅致的摆设,这个地方她似乎有点印象......啊,是御书房!
御书房?老天,她怎麽会到这里来了?她明明是到御花园赴宴啊?怎麽醒来就在这里?
下了床,她疑惑地逐渐往前头走去,却听见了有人交谈。
「多尔衮百里加急送回的密函可是报喜?」
「是,但也不是。」
「臣弟不懂,请皇上解惑。」打哑谜吗?如此模棱两可的答案。
一声闷笑,接着道:「多尔衮和豪格总算成功阻止了明军强烈的攻势,甚至还想了个办法减少对方的兵马,但这只是权宜之策,面对洪承畴和八总兵,还是需要增加兵力。」皇太极看着密函,心里已有盘算。
「需要增加多少?」明朝大军有十三万之多,目前他们派出的兵力不到十万,还要多少才有办法击败如此强劲的对手?
沉思许久,皇太极缓缓说出一个让人不可置信的数字。
「三万。」皇太极胸有成竹,兵贵神速,几十万大军怎麽赶路也觉得累,不如从中取菁,免得浪费粮草拖慢行军速度。
「三万?这……」
「隶属皇帝的禁军精兵。」皇太极看来心情似乎挺好,难得直接说出自己用意。
传说中的皇帝禁军,是皇帝从八旗贵族中挑选出来,个个年轻力盛身强体壮,从小在在战争中锻链,不打仗时就借助大规模的演练或是狩猎来增加临场反应及拳脚功夫。
「臣弟明白了……那麽何时启程动身?」
「朕考虑许久,决定八月十一日召集三万精兵进行大规模演练,八月十八日动身,朕看过了,那是一个适合出征的吉日。」
「出兵、求神、跳萨满的程序琐事就交由你办,务必牢记於心,千万不可误事。」
「臣弟遵旨,若是皇上没有其他吩咐,臣弟就先行告退了。」
「嗯,没事了,你下去吧……」
谈话结束,本要离开之人突然惊声地道:「皇、皇上……您又流血了!」
皇太极下意识往鼻子一摸,果然摸到温热的液体。「不碍事,你下去吧!」虚弱的模样他不想让人瞧见。
「不,不行,龙体要紧,臣弟这就找太医来诊治。」
「夜深了,别惊动,海兰珠身子抱恙,朕不想让她担心。」失去两岁儿,他难过,但看自己心爱的女人日渐消受被病魔折腾,他更是心痛。
「但这怎麽行,您是皇上,背负着天下万民的福祉,再加上将要领兵出征,龙体的健康比任何事都重要,不成,臣弟认为还是该宣太医觐见。」
皇太极想喝止却让一股气呛得直咳,连咳几声之後,鼻血竟啪搭啪搭直掉。
接着,皇太极重心不稳地跌回椅上,不小心扫掉了桌面的砚墨,发出好大的声响。
听着听着觉得情况不对,汪佳韵直接跑了出去和两人打照面,这一看,她才发现刚才和皇太极对话的是英亲王阿济格,是多尔衮同母的哥哥,排行十二。
「你?小玉儿?你怎麽会在这里?」阿济格讶异地倒吸了一口气。
小玉儿是多尔衮的正妻,怎麽会三更半夜出现在皇上的御书房……莫非,皇上他……阿济格担忧是否庄妃之事又要重演,当初的多尔衮羽翼未丰只能任由庄妃嫁做人妇,现在的多尔衮已不同往日可语,他拥有不下於皇帝的兵马,一旦暴动大清势必要崩坏离析。
汪佳韵苦笑,她自己也很想知道答案,但看皇太极鼻血流量异常,怕不先止血就要昏过去了,冲上前将皇太极的身子微微前倾,然後将随身的帕子用桌上的茶水浸湿,缓缓地仔细擦拭着乾掉的血痕。
「先别动,轻捏住鼻翼上方,这样可以暂缓鼻血流的量和速度。」然後拿起笔在纸上迅速写了几味药方递给阿济格,「英亲王,劳烦您直接拿这方子上太医院取药,上头清楚注明了煎药的工具,请您全数取得时再拿回给我,由我帮皇上煎药止血。」幸好恶补过三个月的满文,基本的药草名称和分两写法她都清楚,否则碰上这情况还能不急得跳脚?
阿济格纵使有再多疑问,却也分得懂轻重缓急,方子一拿就直奔太医院。
「皇上,您别紧张,先将呼吸缓下来,慢慢吸吐,别急,等等就好了。」汪佳韵极有耐心地哄着他,一如她在医馆为人看病时的亲切。
皇太极虽然觉得自己这样子让人看了狼狈,不过近来流鼻血的次数和血量都渐渐增多,有时真的会气虚晕眩,喝了几帖药也不见起效。
「好……好了,朕觉得好多了,你别露出如此担忧的表情,朕认识的小玉儿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悍女子,怎会让区区一个流鼻血就吓住?」皇太极将低下的头缓缓抬高,晕眩的感觉变少,眼神就这样停在汪佳韵身上。
「你听见朕和阿济格的谈话了,多尔衮传捷报你肯定很开心,朕记得你小时候一直嚷着将来要嫁一位大英雄,现在梦想真的成真了。」
「小时候的玩笑话皇上还跟小玉儿认真了,童言无忌啊!」
「为了多尔衮你认真得眼里都见不了别人,想想你为他退了多少门亲事,得罪了不少贵族,也不见你有丝毫惧怕,这样还能说是玩笑话?」
「小的时候觉得英雄好威风好气派,却没细想过在人後要受多少罪才有办法人前显贵,长大了,遇到的事情多了,就会知道以前的自己有多不懂事。」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演戏的人付出了多少努力和心血,看戏的人往往看不透彻。
皇太极意外地看着她,脸上有着不可思议。「才多少日子没见,小玉儿真的长大了。」懂得将心比心不再任性妄为。
「人,总是要长大的……要嚐过许多的酸甜苦辣,要流过数不尽的眼泪,才会明白这就是人生,不可能永远顺心如意的。」走远几步,汪佳韵笑得无奈。
「这是多尔衮教会你的吗?」皇太极发现眼前的她走路的步伐和笑起来的韵致都和庄妃有些类似,但她又多了些海兰珠般的婉约气质,眼神不由自主地锁定她,移不开。
「多尔衮待我很好,丈夫该尽的责任义务他都做了,那些……只是我的感触罢了。」汪佳韵不想在外人面前谈论自己和多尔衮的感情,尤其对方又是皇太极,两个男人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够头疼了,无须雪上加霜。
「呵呵……原来咱们家的小玉儿也开始学会耍心眼了,放心,朕不是那麽不能容人的……」皇太极觉得眼前的小玉儿判若两人,似乎已经开始提防他了。
「请皇上恕罪,小玉儿并非有意,只是认为这不值得一提……毕竟感情事,除了当事者没人可以帮得上忙的。」
往椅背一靠,皇太极顿时感伤。「你说的没错,朕又何尝不是如此……」
「其实,皇上的不快乐是自找的……因为解不开心里的结,用错方法使力,只会让那结越来越紧,勒得大家都无法呼吸。」汪佳韵不知哪来的胆子竟一语道破皇太极的心结,瞬间,皇太极变了脸色。
拿了药材及药具的阿济格甫踏进门就听见这种惹怒龙颜的话,惊得赶紧为小玉儿求情。「皇上圣明,念在小玉儿年纪轻说话不知考量,原谅她这一次吧!」
阿济格惊吓的反应倒是让皇太极思索自己对多尔衮是不是太过严苛了,才会连提到一点边旁人就紧张他会发怒。
「不碍事的,自己人说话,不需要如此忌讳。况且,朕也想听听小玉儿对朕的心结有什麽高见?缠成死结又该如何解开?」
「既然皇上让我说,那我就说了。其实皇上对多尔衮的态度是又爱又怕,一如同您对汉人文化一样。您欣赏多尔衮的能力,却又因为玉姐姐的关系对他再也无法亲近,就像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管拿刀刺哪一边都是同样疼痛;您肯定汉人几千年的文化传承,甚至让人将三国演义翻成满文,为的就是要学习兵法韬略,但却又多次下达命令不许满州人服汉人衣冠说汉人语,为的就是怕满州人尽忘本国语言,忘了自己高贵的血统……皇上,您可曾想过,汉人文化之所以能延续千年,正是因为经过不同民族的洗礼融合,而多尔衮之所以会容忍您明里暗地对他的打压和讽刺,除了他是臣您是君,有绝大部分是因为他心里深处仍相信您还是当初那个和他一起读书习字射箭练武的四哥……」
说着说着,汪佳韵声音颤抖得厉害,她不知道皇太极会不会因此大怒,只一心想让皇太极知道他的做法对多尔衮来说是多麽过份的伤害。
阿济格惊慌了,顾不得手里的药材器具一扔,将汪佳韵拖到角落低声斥责。「才说你懂事就开始惹麻烦了,多尔衮现在全心全意在战场上拼命,你别再给他添乱子了!」
汪佳韵低着头任他骂不回嘴,或许她是太过冲动嘴快,却不认为自己有错……天子再大也只是个人,没理由做错不让人指责的。
「阿济格,别骂她,无妨的……小玉儿,万想不到你的胆子竟然如此大,居然对朕说这样的话……都开了头,朕倒想看你如何结尾,说吧,这个结该怎样打开,把你的方法说出来让朕参考。」
小玉儿的聪慧看来不输庄妃,看法见解也很独到,尤其是她对多尔衮那份心意,让他为之动容,一辈子能有这样一份爱,死而无憾了。
阿济格越来越摸不清皇太极的喜怒了,以前只要扯到多尔衮的名字,什麽都还没说就引来皇太极的瞪视,现在小玉儿堂而皇之批评他的不是,他倒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模样,着实怪哉!
「死结,顾名思义就是绑死,解不开了……最简单快速的方法就是,直接剪断,重新再来!」汪佳韵讲得直接绝对,没有半丝犹豫和迟疑。
「置之死地而後生,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前恩怨有如过眼云烟……看开,才能真的放下,人的一生短暂,该珍惜的是当下和未来。」
看开,才能真的放下……该珍惜的是当下和未来……
沉寂许久,久到连呼吸声都显得清晰,皇太极用着一种虚弱却坚定的语气说道:「原来跟朕过不去、让朕不开心的理由是看不开,所以一直未曾放下啊……」
但世间芸芸众生,面对感情和权势,真正能看得开、放得下的又有几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