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岁华——」弦歌洗香香,一骨碌钻进被里,男人已将被子捂得暖暖,他满足地窝在里头,吁了口气。
岁华侧眸瞧他一眼,一语不发地掀被下床,拧了巾子过来,仔细替他拭净鬓旁耳廓的乾泥渍。
「成天跟着句芒野。」玩得一身脏,回来也不洗乾净,老嫌费事,水一冲就算交代了,这懒散性子也不晓得谁养出来的……本想叨念几句,可转念一想,这十有八九会打脸自己,便住了口没往下说。
弦歌仰着脸给他擦,待他回到床上,才继续方才未完的话题:「我要出一趟远门,可能要一阵子才能回来。」
「出远门?你要去哪?」
「幻城。」今天跟句芒闲聊,说到此地,才突然给了他这个想法。
岁华闻言,撑起身望他。「你知道幻城是个什麽样的地方吗?」
「知道啊。」他才没那麽无知。「创世之初,盘古劈开天地,最後的长眠之处。」那是唯一连结着天与地的交界,灵气丰沛,神鬼交锋、群魔乱舞,什麽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
那幻城迷诡得很,进去的人多,活着出来的,却是少之又少。
既是如此,为何还一堆人前仆後继地争相进去呢?那是因为幻城能实现所有神魔之愿,只要你能活着走出来。
凡夫俗子想要人间极权,富贵无双,出来了,地痞流氓摇身能成九五至尊。
妖魔鬼怪想要一步登天,修为跃进,出来了,脱胎换骨一步登上九天之巅。
「你想要什麽?」
「东皇血玉,它可以帮你再造神之身。」
岁华表情一阵怪异。「你怎麽知道的?」
「大家都知道啊。」创世三神中,唯有东皇神尊身殒後,曾留下一滴心尖血,藏於灵玉之中,这块玉是他如今能想到,天底下灵力最强的一块,只是没有人知道它在哪,又该如何才能得到它。
自那情魔之事後,他就一直在想,有什麽法子,能够让岁华重修神体,再养肉身,他现在太弱了,一抹残魂寄生在这颗破石头上,聚不了灵气养不了神,如此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哪天又遇事儿了呢?
「你不是最怕麻烦的吗?那幻城可麻烦了。」而且一个不留神,就出不来了。岁华状似不经意地闲聊,意在劝退。
「不麻烦,东皇血玉能养神,我想要你变强。」那东皇神尊,曾是传说中的天界第一战神,他虽无缘得见,可他们家那些老魔头至今,听到东皇名号都还会惊吓地直打哆嗦。
只有世间最好的,才配给他的岁华用,就算要他去擦那三万六千阶的天阶,擦断他的老魔腰都不麻烦。
岁华见他去意甚坚,劝说无用,转而道:「我同你一块去。」
「你去做啥?」只差没说:你这麽弱。
「你若出不来,我便陪你待在那儿。」
这不是弦歌的打算,可这话听起来就是异常的顺耳,心头乐孜孜地开起一朵朵小花,一个没留神,事情便这麽定下来了。
翌日,两人便备妥行囊,整装出发。
没能跟到的句芒,又变成大狗团成一圈窝在他家檐下,面向墙壁,狗爪子哀怨地扒地板。
弦歌走时,拍了拍狗脑。「大娃乖乖看家啊,别遭偷儿了。」
你穷死了,哪个不长眼的偷儿会来。句芒吠他。
「啧,这你就不懂了,傻狗。」他家一屋子的宝贝呢,有眼不识泰山。
就在一对宝的斗嘴声中,两人离开了家门。
此去幻城,约莫三日光景,弦歌可夜行千里,於是夜里将岁华收入袖中赶路,白日两人便在过往城镇歇歇脚,随意走走逛逛。
转眼间,幻城便在眼前。
那天地阴阳的交界处,立了界牌,写的非是地标,而是「闲人莫入」。
一步跨入,景致已是全然不同,烟雾袅袅中,充满古老气息的陈旧古铜城门赫然矗立在眼前。
「来者何人?所为何事?」铜门震动,音沉如雷,乃守城地灵。
「魔族弦歌,求东皇血玉,为岁华再造神之身。」
「魔君可知,此去无路,永堕无间,此时回头,尚在人间。」
「即便如此,一往无前!」纵然身陷无间,粉身碎骨,也要试它一试。
「埋骨於此,亦无悔?」
「不悔。」
「允尔之愿。」
古老铜门「咿哑」一声,缓缓朝两旁开启。
弦歌回眸,冲身後的男人一笑。「门开了。」幻城允了他的愿。
岁华不语,默默随他入内。
这幻城之门,是第一关。并非所有的人,幻城之门都会为其开启,首先必须在与城灵对答间,心口如一,坦然无欺;其次,只要对答期间,有丝毫的迟疑与动摇,哪怕是分毫,城灵也能探知,唯有一心一意,不畏生死之愿,方有资格让幻城之门为之开启。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第三点,必须来人所许之愿,是能被皇天后土所认可,如若他要的是灭世,幻城自然不能允他。
一脚踏入城内,顶上飘下一副字笺,弦歌本能探手去接,看罢拊掌大笑。「这我喜欢,要不咱们就待在幻城别回去了吧。」
究竟城灵给了他什麽指示?
白日须纵酒,夜里莫笙歌。
愿得一心人,携手过奈河。
岁华满腔无言。
能够理直气壮喝酒,他自然喜欢!
「想得美,回去便要你戒酒!」
那也是回去的事儿了。「走走走,找酒楼去。今朝有酒今朝醉。」
於是他们入幻城头一桩事,不是探查离开此地的法子,而是逢人便问哪家酒楼招牌老、口碑好、酒香醇?
传闻虽是可怖,可入城之後,眼前景致其实与一般城镇并无二致,有扰攘街市、有贩夫走卒、有酒招商铺、有青瓦红楼,若不说这是幻城,他们还会以为此时身处在人间某个繁华城镇里呢。
寻了处酒楼,点上一壶茅台,舒爽饮上数盏後,弦歌单手支颏,瞥向楼下往来行人,开始很有兴致嗑牙。「你说,我们眼前所见这人来人往,都是城里的幻象吗?」
岁华剥着花生吃,淡应道:「有些是,有些不是。」
「哪些不是?」
「那个就不是。」岁华顶顶下颚,顺着望去,前头有一注生娘娘庙,庙前一对男女,正虔诚地跪地磕拜。
弦歌不信,伸手招来跑堂小二,问道:「那庙前的男女,你可识得?」
「喔,他们啊,是外地来的,来月余罗,逢人便问这儿哪里有庙,大概把咱们城里的庙都拜遍了吧,拜得可虔诚了。」
还当真不是本地人。
弦歌打发走小二,满腹惊奇。「你如何看出?」
「神色焦虑,目的性太明显。」
啊,对了,店小二说,他们一直在拜庙。
低头看了看手中签诗。「莫非每个人得到的入城诗,都不一样?」
「确实因人而异。」
如此说来,便是一入城,这城便已将所有人看得通透,他们在这城中,是完全赤裸,一丁点小心思皆无所遁形。
「这幻城也太强大。」弦歌心思一转,若那对男女的提示是找庙,那他的出城方式,不就是找一条叫「奈河」的河?
二人商议过後,决定先找家客栈歇下,明日再到城内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