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庭院里,长像脱俗的少年平稳的平举着刀,泛着蓝光的刀尖染上他浑身冰冷的杀意,直指有着银白长发的少女,一身的蛮横就如丝毫不动摇的太刀,不懂怜香惜玉,面对眼前的少女,只有满脸敌意。
被刀尖逼得靠在树干上的少女,一脸白猫似的笑容,橙色的眼睛微微的咪起,乾净的面容虽算不上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却让人不自觉的有莫名的好感,上扬的嘴角也像猫儿一般,安静中,有着说不出的高傲。
如果忽略她脖子後的冷汗,她的高傲会更有说服力一点,好在谦信看不到,可看得到的两人在树上急得像热锅子上的蚂蚁。
一身紫衣的观音掐着站在八尾刚刚坐着的位子,一脸慌乱的黑发青年的领子暴力的前後甩着,那一双褐色的眼要是能杀人,眼前这人恐怕早被她凌迟无数次了,「你你你你你!想害死你姊姊吗!」
「观音姊姊,我不是故意的啊!」青年被摇得头昏脑胀,一双紫色的眼有些涣散了,却还是勉强按住她的手,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缓过来後,看了眼树下的状况,不知道八尾跟谦信在说些什麽,但似乎还满和平的,除了谦信拿刀指着八尾外,一切还好。
确定没危险後,青年决定先安抚眼前炸毛的这位。
他相信八尾不会伤到自己,必能全身而退,他的姊姊不是什麽软柿子,就算是霸道无比的妖魔、或是狡猾至极的九尾狐都不能在她手中讨得半分好处,更不用说上杉谦信一个不满二十的小少年。
「观音姊姊,真的,那可是我姊姊,我怎麽会故意让姊姊陷入麻烦的境地?」青年打定主意後,认真的看着眼前炸毛的少女,但观音冷冷一笑,从怀里摸出一柄铁扇,然後⋯⋯「痛!」
青年哀号了声,泪眼汪汪的看着一脸凶恶的她,眼底满是委屈,「观音姊姊⋯⋯」
「小朔啊⋯⋯」
观音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让青年全身一抖,想都不想,转身化作一道黑风往山里跑,观音随即化作一道祥光,紧追了上去,这时,城外的一名将领正好抬头,只见一道灿烂的光芒追着一团看似不详的黑气而去,连忙要身边的人抬头,一瞬间,所有人都看见了。
还不知道这两个二货惹出了什麽事,正在跟谦信对峙的八尾好像还听到观音吼了一声,「今天我不代替你姊姊揍你一顿我就一个月不看男人!」
⋯⋯
观音,你的形象呢⋯⋯
八尾在心里苦笑着,真不知道她那些忠实的信徒们听到她这麽喊会不会疯了,观音她啊,在世人眼里就是个温柔加禁慾的圣母,除了她的同僚之外,也就只有她跟朔知道,这家伙最大的兴趣就是赏美男。
没听错,讲白了就是看帅哥。
想起朋友的劣根性,八尾忍不住想揉自己的太阳穴,但是眼前的人似乎连让她抬个手表达无奈都不肯,一双漂亮的异色眼瞳死盯着她,一副要把她生吞活剥的模样,如果只是这表情,八尾还不会那麽紧张,但重点是⋯⋯
八尾垂下眼看着泛着悠悠白光的刀刃,咽了口口水,这把刀,上头有她的妖气,砍起妖怪来不是一般的痛,重点是,伤口会好得很慢,就连它的铸造者,八尾自己,只要被这把刀轻轻砍一下,三秒能好的伤都能让她躺个十天半月下不了床。
伤口的恢复速度,甚至还比一般人类慢上许多,再加上她无法使用人类用的药材,用了效果几乎能无视,所以要是在这里受伤,会很麻烦。
「你是谁?」谦信眯起眼,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只见她一脸平静,毫无被威胁的惊慌,脸上的笑容浅浅的,但是却带着淡淡的暖意。
跟伊势姬完全不一样的眼神,谦信不由地拿眼前的人跟刚逝去的那个人比较,虽然说感觉不一样,但是眼前这跟人给她的感觉莫名的熟悉,或者说,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很和善,也很真诚,和伊势姬比起来,多了几分豪气和桀敖。
他不讨厌。
谦信放下心中的敌意,只要这个人说,她没有恶意,他就会放下刀来,他总觉得这个人跟他很像,都是不屑说谎的人。
静静的看着谦信,八尾自然知道他已经撤下了敌意,於是抬起手用指尖移开剑尖,眼底多了几分笑意,「既然你都打算放过我了,何必要问。」
轻快的声音像是小河一样,悄悄地流过心间,谦信一瞬间有些茫然,看着眼前的少女翩然的绕着自己看了一圈後靠回树干上,眼底满是愉快,完全不像是刚被威胁过的人,焰橙色的眼睛像是冬日火炉中的一团小小的金色火焰,让人看了就喜欢。
发觉自己居然看着眼前的女人发呆,谦信懊恼的甩开头,他在干什麽,伊势姬屍骨未寒,他居然就⋯⋯
「呐。」
看到他眼中的懊恼,八尾眼中闪过不悦,嘴角也微微下撇了些,不用想也知道,谦信在顾忌那个人,如果那个人是真的喜欢谦信,那也就算了,她会接受没有和她相关记忆的谦信缅怀她一阵子,但事实不是这样,她也就无法接受,谦信为那个人神伤了。
不值得,可她没办法说清楚,说了谦信也不会相信。
就好像一名少年注视着一朵鲜艳的毒花,中了毒而不自知,当这朵毒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消失了,他记忆中的那朵毒花依旧是最美的模样,就是一朵天下无双的娇花在他面前摇曳,他都忘不了了。
八尾自嘲的想着,感觉好奇怪,好像她才是那个夺人所爱的女人一样。
毘沙门天,你给本族长等着,看本族长怎麽跟你算这笔帐,这之前先收点利息好了。
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八尾抬起头,眼中带了好胜的光,眼底有着被压制的怒火,但谦信只看见前者,却不见後者,面无表情的看向她,「怎麽。」
虽然早知道会这样,但见他故作冷淡,八尾心底还是紧了一下,一抹黯淡闪过,但随即又被掩藏,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当时为了自己好,才做出这样的决定,最没资格对他生气的⋯⋯就是她⋯⋯
暗暗咽了口口水,压下心痛的感觉,八尾扬起笑容,眼中带着调皮,故意上下打量着他,然後一脸失望的叹气,「我听说,越後军神气势如虹,在战场上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结果居然这麽小一只,真让人失望。」
听她这麽说,谦信眉头狠狠一抽,「小?」看着比自己还要矮的少女,谦信眼睛微微眯起,「你要不要再说一次?」
「我有说谎吗,」八尾一脸好笑的看着他,眼睛几乎要眯了起来,「越後军神整天窝在房间里伤春悲秋,传出去⋯⋯」
全日本都要笑死了,她的表情彷佛在这麽说,但就是因为她不说出来,反而让谦信更火大,这女人是什麽意思,存心找碴吗?
正当谦信想发火时,这家伙似乎在嫌他还不够火一样,「算了,不关我的事。」
随意地挥挥手,八尾转过身语调中满是随意,看似不以为意,在谦信耳中却满是嘲讽,一股无名火瞬间烧了起来,八尾打了个呵欠,有些无奈,她这是在太岁头上动土,算了,反正谦信某些时候容易抓狂她又不是不知道,量他也伤不了她,「我还想说可以过个几招,试试军神的刀法,看来是不用了,真是的,这样的人怎麽可能有出色的武艺呢——」
「你!跟我到操练场!」
说着,谦信一把拎起她的後领往外拖去,八尾也不反抗,随便他拎着,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咕哝了句,「小孩子脾气,幼稚,无聊,伤春悲秋就算了,连家臣都管不住,上杉家主也就这点本事。」
如果说,谦信的教养告诉他,不可以骂脏字,爆粗口,那必须说,谦信在这时候已经在心里把毕生所会的所有粗话都往这女人身上砸了。
气势汹汹的把人拖到操练场的路上,正好有看见了黑气和祥光的人们,见他们的主君拉着一个陌生的女子,想起刚刚的画面,不知道是谁喊了出来,「是祥兆!是那名少女驱逐了那名不祥的亡国公主,来到谦信大人身边!」
这话一出,效果堪比一滴滴入油锅中的水滴,瞬间炸裂了开来,传遍了整个越後城,只是当事人都还不知道,不然八尾一定当场吐血,谦信掐死人的心都有了。
这时候,谦信只顾着拎着人到了操练场,没好气的松手,见她游刃有余的站好,举手投足间满是优雅从容,谦信顿时觉得自己很白痴,他跟一个女人较真干什麽,尤其是这女人还一脸「啊你终於发现啦」,一脸无害的瞪大眼,不停眨眼,一副很讶异的样子,谦信默默的拔出刀,不砍死这女人,他就不叫上杉谦信⋯⋯
看着谦信拔刀,一脸平静但心里不知道气成什麽样子却没地方发泄的样子,八尾一脸淡定,心里却已经笑翻了,虽然⋯⋯她也不知道有什麽好笑的,应该说,看谦信吃鳖了样子好好笑⋯⋯?
「等一下,比试有比试的规矩!」看着在抓狂边缘的谦信,八尾终於收起玩意,认真的看向了他,「先等我拿来兵器再说!」
「刀的话我借你,快一点。」
谦信咬牙切齿的说完,随手解下自己的佩刀,扔向八尾,但後者呆愣了一下,手忙脚乱的接住了,但也不知道为什麽⋯⋯「痛!」
⋯⋯
看着压着手腕上口子的八尾,谦信无语的上前,捡起佩刀检查了一下,他不懂,这家伙怎麽割伤自己的?谁跟他解释一下?
「⋯⋯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麽在刀都没出窍的状态下弄出这道口子的?」一脸看白痴的眼神,谦信语调中的嘲笑跟刚刚的八尾有得比,但同时拿出了怀里的白帕,掰开她压着伤口的手指,细心的替她包紮伤口,看着他专注的眼神,跌在地上的八尾顿时一阵失神,「刚刚还放大话说要试我的深浅,结果连刀都拿不好。」
「我⋯⋯」八尾一脸委屈的看着他,如果是猫的模样,那她的耳朵大概都贴平了,「我跟有刃的东西不合⋯⋯」
「⋯⋯藉口,自己弱还说。」
见谦信不以为然的样子,八尾想哭的心情都有了,「我就是没办法碰有刀锋的东西啊!」又不是她弱的关系,之前毘沙门天也有想教她用刀,但是每次都是失败收场啊,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她很认真的学了,不行就是不行!
说夸张点,她也碰不了菜刀。
匕首也不行,剪刀⋯⋯不要怀疑,也不行,所以当时因为想做香包给毘沙门天,跟观音学缝纫的时候,差点没让观音崩溃⋯⋯
八尾想着,头都快贴到胸口去了,看她可怜的模样,谦信一脸不耐烦的叹了口气,「算了,你这伤要恢复也要花一阵子,先住我这,比试改天。」
「咦⋯⋯」听他这麽说,八尾疑惑地抬起头,「你不是怀疑我不会武功吗?」怎麽还要留她比试⋯⋯?
见她这麽问,谦信只是冷哼了声,说了声「走」就往回宅邸的方向去了,他只是单纯觉得,不小心伤人要负责而已,这女人要多想也是她的事。
反正,除了伊势姬,他不需要其他女人了,不需要再有其他人,因为他而不幸了。
想着,谦信眼中满是黯然,跟在他身後的八尾眼中闪过心疼,悄悄把手覆上刚刚被谦信包紮过的伤口,其实已经好全了,但硬生生的被她用妖力撕出一道一样的伤口,微微蹙起眉头忍着痛,八尾压制着伤口的复原速度。
她想陪着谦信,至少,到他可以走出心魔为止,无关她的愿望,或是他的承诺,她只是想陪着他,就只是这样而已。
回到宅邸後,谦信带着八尾到了一处空房间後,又重新解开包紮的手巾,看着不断冒血的伤口微微蹙起眉头,真不懂,怎麽接个刀都能把自己伤成这样,还好没伤到手筋,不然就算这家伙真会武术,她的右手也就废了。
「结果什麽都没做就回来了⋯⋯简直浪费时间。」
看着谦信满脸不耐烦的处理伤口,八尾微微垂下眼,嘴角轻轻扬起,「谢谢。」
真心的说着,谦信只是哼了声就当作回应,八尾正想再开口说些什麽,谦信却先开口了,「所以说,你们女人就是这样,很轻易的就香消玉殒了。」
说实话,要不是他要这女人跟他比试,要不是他把刀抛给她,她也不会受伤⋯⋯
看着谦信的头顶,八尾眨了眨眼,「你⋯⋯是在觉得愧疚吗?」
「不是,我是在笑你们女人的脆弱。」谦信果断的开口,八尾却是了然的一笑,轻轻地闭起眼睛,叹了口气,像是什麽都懂了似的,谦信不由地微微皱起眉头,「喂⋯⋯」不要擅自解读!
「说脆弱的话,每个人都很脆弱,不是吗?」八尾睁开眼,平静的看着他,嘴角带着浅浅的笑,说起来,真要笑的话,应该是她这个妖怪来笑谦信脆弱才是,像是现在,他靠的这麽近,她要是想杀他,只是抬个手,施个妖力的事。
但是谦信会这麽想,都是因为那个伊势姬吧。
八尾忍不住苦笑,她知道,灭了千叶家一事,谦信做过头了,但是孩子,你何苦这样伤害一个对你动了真情的男人呢,「你觉得,谁都会毫无预警的离开你,你留也留不住,像是伊势姬一样,是吗?」
「是⋯⋯又如何⋯⋯」谦信转开头,他刚刚似乎不自觉的对这女人放低了戒心,应该是错觉吧,「我已经不打算接近任何人了,所以⋯⋯」你也不要罗唆了,听了心烦。
「为什麽?就因为她离开了你,你就认定,所有人都会那样?」八尾有些无奈的笑着,抬起手轻轻摸着他的头发,谦信一开始想要反抗,但最後还是放任了她,这感觉⋯⋯不讨厌,只是这样⋯⋯他应该,没有对不起伊势姬吧⋯⋯「呐,如果说,因为这样子将所有人拒於千里外,最後孤单的依旧是你,这样也没关系?」
「我会让身边的人不幸,不是这样吗?」谦信有些唾弃自己的说着,眼中满是自嘲,「说起来,我跟你说这麽多做什麽,我连你的名字也不知道⋯⋯」
所以我们没什麽好说,当谦信想这样结束对话时,八尾却抢先开口,「八尾。」
「我叫八尾,神谷八尾。」
错愕的抬起头,谦信正好撞上她温柔的笑颜,比伊势姬更温暖,更真诚,一时间谦信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把所有事情告诉她,要是观音在这,对谦信这样的反应一点也不陌生,在八尾面前的毘沙门天,总是容易说出所有事情。
毘门沙天也是像谦信这样,习惯将所有责任往自己身上揽,高贵的节操总是给他带来无尽的自责,但他始终不说,也就只有在认识八尾後,他肯开口,说自己多难受,多受伤。
但谦信终究不是八尾当年认识的毘沙门天,所以她不会指望谦信这时候就把她当诉说的对像,让他太快说出来,他恐怕会对自己生出戒心,从此什麽也不说,毕竟一时冲动让一个「陌生人」知道太多自己的事,谁都会不安⋯⋯
「如果你这麽想,我证明给你看,我不会从你身边消失,怎麽样?」
对着她灿烂如冬阳的笑,谦信不自觉得放柔了表情,收好药材後起身背过身去,「随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