锥心刺骨的痛,穿过她的心脏。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可她不舍,更不服。
她才刚生下孩子,才刚要与他展开人生新的一页,为什麽让她就这麽死了?
她睁开眼,却看见自己像是漂浮在一个虚无的空间里。
「是你。」哀怨的女声让她转过身去。
「你…你是映雪!」徐乐乐认出倒影中的她。
「是,是我。」她低眸,轻声承认。
「你怎麽会在这里?」
难道,因为她死了,就连她的灵魂也一起困在这里了吗?
「都怪我…怪我怨上天的不公,怪我许了那样的愿。」
「你在说什麽?」
司马映雪本尊抬起头来,那双眼道尽了悔恨与哀愁。
「我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所以我向上天乞求,我宁可魂飞魄散也不愿嫁给他的仇人。没想到…会换得这样的下场。他死了,你也死了。活着的,是最无辜的人。」
「你的意思是说,是因为你许了那样的愿,我才会变成你吗?」
「唉,或许吧。但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已经死了,我就算活着也没意义了。」
徐乐乐看了看四周的空间,再看看她,再次体认到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是啊…再也不重要了。」
再也看不见他那双眼睛,再也碰触不到他的怀抱,再也无法拥儿子入怀…她,怎能安心?
她从未要求这样的人生降临,上天怎能说带走就带走?
「不,我不从。」她摇摇头,对着上头大喊:「祢听见了吗?我不从!我爱他呀,我愿意付出所有爱他,祢怎麽可以就这麽把所有都抢走?」她跌坐在地,痛哭着。
「求求祢…」她掩面崩溃哭泣:「我们许了生生世世,不是吗?」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觉得累了,趴在原处沈沈睡去。昏睡之中,她感觉自己被轻轻提起,经过了许多空间,最後在一片光亮中停下,然後慢慢飘落。
等到她有力气睁开眼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疯了。
眼前的书桌,是比印象中还浅的黄色,但那确实是她的书桌,只是在记忆中变深了而已。书桌上的数位闹钟写着日期,一旁的桌历在隔天的空格上写着「婚礼」两个字。
她倏地起身,确定自己是身在这陌生又熟悉的空间,看看身上穿着的睡衣,房间里的一切。
她回到了现代。
这个认知像道雷一样劈在她脑中,说不出心中的感受,只凭泪水汹涌的落下。
「展逸…」
抽泣变为痛哭,她浑然未觉房门被打开,冲进来的人忧心地坐在她床边。
「乐乐,怎麽了?做噩梦吗?」
熟悉亲切的声音,让她从掌心中抬起头来。ㄇ
徐柔柔不明所以地看着妹妹哭到肝肠寸断的脸庞。
「姐姐…」她向前紧紧抱着徐柔柔。「姐姐,哇…」
「别哭了,别哭了…没事的。」像是感受到妹妹心中的哀伤一般,她也跟着落泪了。到底是什麽事情能让总是如此乐观的妹妹,哭到不能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徐乐乐才在疲倦中睡去。
徐柔柔缓缓关上门,叹了一口气。
走下楼梯来到厨房,她依靠着冰箱门,看着早起正准备着早餐的妈妈。
「妈,婚事,暂时延後吧。」
张淑宁闻言,放下手中的菜刀。
「柔柔,妈妈说过了…」
「我觉得乐乐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结婚。」
「什麽意思?」
她将方才在徐乐乐隔壁房听见她的哭声後,跑进她房里查看的状况告诉张淑宁。
张淑宁微微张嘴说不出话来,接着赶紧拆掉围裙,往楼上房间走去。
开了房门,她看着女儿哭肿的双眼,心疼的皱起了眉头。
她知道女儿的性子,就连被同学欺负都不会哭诉的孩子,竟哭着醒来,又哭着睡去…难道真是她为人母亲,做错决定了吗?
当晚,经过讨论後,徐家决定与康家重新讨论婚期。理由是小女身体状态欠佳,需要长期安养。
其实她根本没有生病,但即便如此,所有人还是相信她病得不轻。因为从前活泼爱笑的徐乐乐,自从那日开始变得十分忧郁,鲜少开怀大笑。
她总是静静的一个人坐在角落,翻着书,或者看向窗外,像是怀念着什麽一样。
你话太多了
她想到他们刚成亲的时候。他不喜欢她单独和柳之恒倾吐心事的模样…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第一次在山庄外看见他戴上冷面书生的面具…
无论你变成什麽样子,我都要你
当她问他,如果有一天她不再是她了,他还会爱她吗?
如果,如果我们有了孩子,我想好应该叫什麽名字了
什麽名字
乐乐
他们一起为孩子取名字的时候…
雪儿,是永乐,你替我生了永乐
在昏迷之前,她看见他眼中的爱与疼惜…永乐,她的永乐…
雪儿,别怕
我在这里,别怕,我就在这里
雪儿…对不起…
雪儿,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
别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
「你…你还好吗?」绑着两支辫子,留着清秀浏海的少女怯生生的问道。
她是刚转学过来的大二生,才刚来学校没上几堂课,连体育馆怎麽走都还没搞清楚,她就听闻过这个学姊的事情了。
要不是因为这堂必修国文课,她也不会亲眼看到传说中的风云人物。
说起徐乐乐学姊,其实也不是她过去有多麽风光,反而是因为她十分善良乐观的个性,在社团与系上都十分受欢迎;但同样的,长得漂亮可爱又个性好,自然引来不少仰慕者,而这些仰慕者,往往也都包含了许多优秀的富二代。跟着就有很多这些富二代的仰慕者在背後怨恨着徐乐乐的存在。
於是乎,这麽一个单纯的女孩,身後有着许多的正反後援会。
但这一切就在徐乐乐与康逸集团的总裁订婚那一刻开始有了变化。
新闻一出没多久,又爆出两家婚期延後的消息,还指出徐乐乐身体每况愈下,可能是因无法生子、身体有残疾、康天行另结新欢等等的舆论。但真相究竟如何,也只有当事者知道了。
她所认知的徐乐乐,就是这样一个浑身充满忧郁气息的文青女子。她完全不能想像过去的她会是怎样的阳光开朗。
「学姊…要不要帮你叫老师,还是,陪你去医护室?」看见她哀伤落泪,她总觉得自己有种责任,不能就这样放任她不管。
「我不要紧。」徐乐乐摇摇头,抹去脸上的泪珠,一张卫生纸从右方缓缓递了过来。她愣了一下,还是接了下来:「谢谢你。」她轻轻按去脸上的泪液,深呼吸一口气,才专心看起课本来。
谁知道,她终究是回到了现代。她从不知道自己会经历死亡後才回到现代。
看着课本上的文言文,她心底又是一阵酸涩。
在众多拥有优良成绩的科目之外,国文本是她唯一的罩门,但在云冰山庄的时候她闲来无事就只能翻翻古书,让柳橙汁教教她那些文言文到底在说什麽。
久而久之,她也爱上了念古书。
甩甩头,她要自己别再去想了。因为再想下去,她就会开始想着他,甚至是想着…如何才能回去?她好想他,想她的孩子。
「学、学姊。」卫生纸跟着又递了上来。「你别哭了,真的不舒服我陪你去医护室,或是打电话回家好吗?」
徐乐乐抱歉地笑了一下,转过头想对她道谢,这一转头却傻了眼。
「双儿?」
「呃?」柳如意愣了一下。「学姊?」
徐乐乐,眨眨眼,又给了她一抹不好意思地笑。
「抱歉,我认错人了。」
她的五官神似双儿,让她有些错乱了。
但她与双儿怎能有这麽相似的容貌呢?
「没关系。学姊,你要去医护室吗?」她不厌其烦地再次问她。
「不要紧,我没事。」
「抱歉,吓到你了吧?」徐乐乐微微笑着说。
这抹笑莫名牵动了柳如意心中的情绪。
「没有。忘了自我介绍,学姊,我叫柳如意。」
「我叫…徐乐乐,你可以叫我乐乐就好。」映雪这两个字莫名闪过她的脑海,幸好她赶紧改口,否则真会被当神经病看待。
「好。乐乐,你真的没有不舒服吗?」
「真的。」
「好吧,那如果你有什麽需要,笔记什麽的,都可以跟我说喔。」
「好,谢谢你。」彷佛是回到这里後第一次听见温暖的关心,徐乐乐扬起真心的笑回应她。
「哇,乐乐,你笑起来真的很漂亮耶,你应该常常笑的。」
徐乐乐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兴许是因为生了孩子後,她清楚知道自己的身材变了吧。司马映雪虽然是千金,但自从「她」嫁入云冰山庄,就动手做了不少粗活。没办法,古代真的太无聊了。加上後来怀孕又生病,皮肤状况就大不如前了。回到现代,她还有点难以习惯拥有白里透红的皮肤和苗条曲线的身材。
但无论如何,她都知道展逸不会嫌弃她。
「当、当──」
钟声响起,学生们像是大梦初醒般忽然躁动了起来,一个个收拾着书包走出教室。
「要不要一起走?」柳如意微笑问道。
「好啊。」她喜欢这个新交的朋友,也许是因为她亲切的五官,也许是因为她热情的个性。
这一点就跟双儿不大一样,双儿显然是大辣辣的,却有些世故,柳如意却是较为单纯的开朗、天真的傻气。她的声音轻轻的,笑起来有阳光绽放的感觉。
「你的名字很特别。像古人一样。」徐乐乐说道。
「这个呀,是我们祖先传下来的名字。」
「喔?这麽特别。」
「对呀。这名字还真有这麽点典故。听我爷爷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柳家的祖先,是护卫出身的。这个护卫爱上了女主人的婢女,这个主人也相当有成人之美,便将婢女许配给了护卫。然而女主人年轻时就去世了,婢女相当伤心,长年在懊悔中度过,最终抑郁而死。他们拥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见了母亲如此,後来便说若生女儿,定要取名为如意。『愿得如意郎君,亦得如意一生』。但奇怪的是,在那之後柳家一直都是一脉单传,直到我这代,才有了我第一个女生。」
柳如意踢了踢脚下的石头。这故事她从小解释到大,到现在根本可以倒着说了。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爷爷说宁可信其有,毕竟他有生之年从未见到柳家有除了媳妇之外的女性。」
徐乐乐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开。
这段历史,怎会与她的「过去」有如此相像的地方。
她吞了吞口水。
「如意,你…说的这段历史,有什麽史学证明吗?」
柳如意耸耸肩。
「应该没有吧。我只当是一个爷爷不让我改名的祖训。」
「嗯…」
「不过祖训里也不是全都这麽浪漫。听说原本柳家代代都是必须守护这个主人的後代,後来是因为这个氏族的後代断了根,柳家才不必再世代为奴。」
听到这里,徐乐乐更是喉头一紧,说不出话来。
「真难想像,出生就要做奴让人使唤,那是怎样的人生。」
不是那样的。
徐乐乐低着头,没把话说出口。
她相信,于柳两家,是世代相传的兄弟之情。
「乐乐,你怎麽了?怎麽脸色这麽凝重?」
「啊?」徐乐乐回神过来,看着柳如意单纯的脸庞。
她是怎麽了?竟然把如意的故事当成了自己的过去。
「没什麽,听你的故事听到太入神了。」
「你喜欢历史故事吗?」
「呃,偶尔吧。」
「那你肯定会很喜欢我爷爷,我爷爷最喜欢跟我们说古时的故事了。」
徐乐乐但笑不语。
「我得往这边走。」柳如意指了指岔路的右边。
「那我们得说再见了。」她得直走到前面的路口,她早让司机在那边等着。
自从醒来後,她变得很不习惯过去的生活。但在爹地妈咪坚持下,她还是同意司机接送,条件是要离学校远一点。她想有些一个人的时间。
「好,路上小心。下次再一起回家,好吗?」
「好,掰掰。」
「掰掰。」
甫回到家,她向父母简单的打声招呼,便换上室内拖鞋往楼上走去。
徐子龙见女儿这样子,忧心地放下手中的报纸。
「已经好段时间了,乐乐怎麽还是这样闷闷不乐的样子?」
「难道,乐乐真的这麽不想嫁给康天行吗?」
「这…」原先是抱持着将男才女的心态提这门亲事,毕竟依他与爱妻的了解,乐乐这辈子可能都无法理解爱情是什麽。但现下…若这真是女儿忧郁的原因,那麽他是否能够无视女儿的心情,照样让婚礼举行?
钥匙插入大门大锁,转了一下大门再次被推开,徐柔柔背着背包走了进来。
「乐乐回来了吗?」
「刚回来而已。」徐子龙说道。
「柔柔,不如…你和乐乐聊聊吧,好吗?要是这门亲事她真的不想要,妈咪也不会再勉强她了。」张淑宁红着眼眶说道。
为母最伤心的莫过於孩子的伤痛。更别说孩子因为自己的选择而抑郁不已,那才是真正的罪过。她要的只是孩子快乐无虞而已。
徐子龙郑重地点点头。
「是啊,要是乐乐不快乐,那还有什麽意义呢。」
徐柔柔肩膀松懈了一下,感动父母终於想开了。
「我知道了,我会去跟她聊聊的。」
「你们自小感情就好,她有什麽心事,你多多关心她。」
「我知道的。」徐柔柔点点头。
「还有你呀,都二十五了,别老跟着男人到处跑的,每次妈咪都得捏着心脏等你回来才能放松你晓不晓得?」
「妈~你女儿会防身术的,不要担心,OK?」
「会防身术就万夫莫敌了吗?」张淑宁不认同地说道。女儿做的是摄影工作,却总跟着出版社的男人上山下海。那工作应该是男人做的吧?怎麽能叫女儿这样柔弱的女子去做呢?
「淑宁呀,时代不同罗。」徐子龙拍拍爱妻的手。起初他也不同意女儿的志向,但他同样也是抱持着这样的热血,一路扛起自己事业的人,怎麽会不知道女儿眼中的热忱是为了什麽?
「孩子开心就好。」
他示意女儿上楼去。
感谢老爹,赞叹老爹。
她知道乐乐的亲事会这麽安排,是因为爹娘怕乐乐长不大,会就这麽一个人到老。但再怎麽样她也觉得婚姻大事不该这麽决定。
叩、叩。她敲了敲妹妹的门。
「进来。」
打开门,徐柔柔以为自己走错房间了。
「不好意思,走错了。」
不对,这层楼就她们两个住而已,哪有可能走错。
徐柔柔又再把门打开。
「乐乐,你什麽时候开始写书法了?」她顺手关上门。
徐乐乐伸直了腰,笑眼看向她。
「最近而已。」
徐柔柔拿起一张张书法,这一看惊叹不已。她从来不知道妹妹这麽有写书法的天份。
「你从哪里学来的?」
徐乐乐手下一顿。
坏了。
她轻举起笔,抽起纸张来随地对折後扔到地板。正要举笔写字时,像是想着什麽,转过身拿起方才扔到地板的纸张,走到垃圾桶前打开盖子丢进去。
垃圾盖掀起时,徐柔柔看见里头已经有好几张相似的纸张。
看来乐乐已经写了好一阵子了。
「怎麽突然想写书法?」她在床沿坐下,看着妹妹专注的神情。是她的错觉吗?总觉得乐乐似乎长大了不少。不是外表,而是那股姿态,好似她已经活过了什麽一样。
她抽起一张似乎是完成品的宣纸,看了看上头的诗句。
相思如夜日复一日
思君昼夜一日千秋
情诗?
下一张。还是情诗。
她看过一张又一张,却在最後一张震住了。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许多人称羡苏武的妻子,因苏武在放逐时写了这首诗给挚爱的她。」她轻缓舞动着手中的毛笔,写下一字字情意。
「但其实在苏武放逐归国时,他的爱妻早已改嫁,而苏武也早已爱上他人。他唯一做到的是『生当复来归』。只恨时间将他们两人分开。即使最终爱不变,要是只能『死当长相思』,那又如何呢?真能做到不悔吗?」
他们两个被生死与时空交错开来,她再也找不回他,也见不到他。
思念…只会变成一种执念吧。
徐柔柔起身握住她的手,徐乐乐抬起疑惑的双眼。
「乐乐,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什麽也没有。」
她低下双眼。
「那你哭什麽?」
徐乐乐赶紧擦掉眼泪。
「没什麽。只是觉得这个故事很感伤而已。」
徐柔柔盯着她好一会儿。
「OK,那我们不说这个。康家的婚事,你预备怎麽办?」
徐乐乐停下手边的动作,思考了三秒,突然像是被什麽打醒似的。
「康天行…」她扔下毛笔,任由笔触上的墨水沾染一纸思念,来到电脑桌前快速键入关键字搜寻。
很快的有关「康天行」的所有资料一一出现在页面上,而康天行所有刊登在网路的照片也在网页最上头一字排开。
徐乐乐掩住嘴,不敢相信真能再次看见他。
是他,绝对是他。
不是相似,这张脸就是他。她不可能认错人的。
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如此相似吗?
抑或是,那一切其实不是真实的?
这个可能她不是没有想过。她怀疑过,这一切只是一场梦,都不是真实的。但那所有的感受太过真实,她真实体会过被他拥在怀里幸福的感觉,她真实经历过生孩子的痛,她真实体会过死亡的感受…
「婚礼…」徐乐乐几乎只用了一秒做决定。「照常举行。」
即便是梦,她也要回到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