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电梯上升的时间,泉凛对着镜子整理领子,想到刚才的事情又露出羞涩的笑容,到达楼层时赶紧装作没事的出电梯。
「小泉,我还担心你今天不会回来。」
坐在门口的可可站起来,拍拍黑白条纹的连身洋装,复杂的表情转为松口气的样子。
泉凛笑容碎了一地,连手上的公事包都掉在地上,表情惊恐的揪紧袖子。
『小泉,小泉!』
他曾经很喜欢可可这样叫他,可是为什麽,现在他的心那麽痛,她是有做错的地方,但是能怎麽办?恨她?
他最厌恶的是自己,可可想办法弥补、也和他道歉过,可是自己就会忍不住给她脸色看,可可曾经像他妹妹一样,是人生的意义之一,自己的自私毁了全部。
「对不起,我好累。」
他推开她掏出磁卡,关上门抖着手把三道锁全锁上,气愤害怕的感觉退了一点,可是还是好难过。
「小泉,对不起,我真的很对不起,」可可并没有硬要进门的意思,以站离门远两步的距离提高音量,「我什麽都会做的,告诉我怎样你才肯好好见我。」
比记忆中成熟点的可可用比以前更坚定的语气说着,比起来自已都在退步,愈来愈只会靠别人了,泉凛抱膝坐在玄关看着摄像画面。
「相信我,你可以恢复以前的。」
揉揉发红的眼睛,可可对镜头挤出一个笑後转身离开。
走进客厅,泉凛连拖鞋也没穿,看着大开的落地窗不知道该做什麽好,一星期份的脏衣服还堆在客厅一角;他打了通电话给洗衣店,就着酒柜灯光选了一瓶最烈的酒,倒满玻璃杯,琥珀色的酒在灯光下闪亮金黄,喝下它会有好一会不会醒了吧,还会醒吗?
被附身似的举起杯子,当烈酒沾到嘴唇时一阵刺痛,好像提醒了他那样自我毁灭的想法多恐怖。他吓得把整杯酒倒进水槽,跌坐在地板上,轮起拳头猛槌自己的脑袋。
冷静,先冷静。
他先喝了一杯开水,打开放在餐桌上、买来要送人的香菸,抽出一根咬住,他不是菸腔、不庆生点腊烛,也没有那种当摆饰的打火机,他开了瓦斯炉,点燃的时候差点烧掉自已头发。
「咳咳。」
浓烈的尼古丁进入肺部,让他呛了好几声,烟雾弥漫在屋子里,他看了下天花板上的侦测器,打开落地窗。
下面马路车子一台一台开过,泉凛挂在阳台上闻着这城市的空气,一个没注意,手上夹着的菸掉了下去,闪着的一个小红点愈来愈远。怕会引起火灾却又不想下楼去,他就这样趴着,直到觉得菸该自然熄了。
客厅只有电灯开关的指示橘灯亮着,电话、手机轮流响过,传了个他很累要先休息的简讯,泉凛关上手机,拔了电话线,要是再响他会忍不住再接起来的。
啪。门突然开了,被绞链挡住的特助和泉凛面面相觑。
「你干嘛,这是我家。」
可在这想自己好好藏起来的时刻,泉凛只想发啤气,他走到门前要关上门,特助却伸手用肉身挡在门缝。
「你喝酒了?」
闻到他身上又烟又酒的味道,特助担心的皱眉。
「不能吗?……我要睡了。」
「说什麽傻话,才6点而已,也没洗澡睡什麽觉?」
「吴特,我该怎麽办。」
泉凛的问题来自於心理调适,除了泉凛自己想通外,真没有什麽解决方法了,他能做的也只有支持他,别让他走上岔路。
「不先开门让我进去吗?」
「我是不是应该和可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泉凛没有动作,两眼迷惘的问着,其中的害怕让特助很心疼。
老实说吴特助对两人之间还一头雾水,该怎麽做好也无从判断,唯一能肯定的是泉凛一直在逃避可可,以他过来人的经验,解决不想面对的现实时,最好的解决方式只有摊牌说清楚。
「如果当面太困难,就先从电话或信件开始吧,没办法直接切入核心的话,先说点别的关心她,拖一下时间也没有关系。」
有时候特助也有意识到自己对泉凛过度保护了,以一个社会人的身份来说,他信奉磨链才会进步,可是他就是无法对泉凛震撼教育,宁愿他就一直当个受保护的少爷就好。
真不知自己是在培养老板还是培养弟弟了。
「前几天还说办事不要拖拖拉拉的,这麽矛盾可以吗。」
总算转移注意力的泉凛好笑的说,特助真的偏心到自己都觉得不公平了,惟独这个老师、兄长,他不想辜负。
「公事不能拖,人际关系要小心处理。」
「好好,我知道了。」
。
昨天泉凛也算闹惨了,难得一过中午就告假回家,特助担心归担心,却没强迫他什麽,除了想让他自己一个好好静静外,更有重要的事情处理。
「杨妈妈不在?」
特助从没看过那麽乱的病房,虽然没到没地方走路,但杂物已经占去地板的一块空间,大部份是杂志和CD的壳,穿过的衣服则被随意的丢在访客椅上。不想和辛杰有尴尬或赶人的时间,特助先一步开口,得刻意控制才能对病人友善一点。
「我妈去哪还要你管?」
见进来的是特助,辛杰脸色像加炸药的大便。
「台北可不像南部那麽纯朴,说起来你这儿子就不担心,还放她乱跑吗?」
还记得他对泉凛的恶劣态度,特助也没什麽好听话说,狠狠酸了好几下。
「有时间不如多去帮你老板,少来浪费我的时间。」
真是够了,还专程来找人吵架,真不懂他凭什麽坐高位,可是用另一个角度来看,既然那麽讨厌自己还来,也许是泉凛叫他来的,那会不会是泉凛不想来才叫特助的?是因为……上次自己失序的行为才……?当时泉凛的确是吓到了,他没有想要他害怕的。
「泉凛叫你来的吗?」
「自己想来的。」
也不管对方欢不欢迎,他不客气的拉椅子坐下,双手交握的身体前倾,看来是有很多话要说。
「我们老板最近怪怪的。」
「怎麽个怪法。」
明明想故做冷漠的,但辛杰还是很不争气的问,心脏狂跳着,有点吸不到空气,特助脸紧绷着,眼神只有公事公办的样子,看不出任何线索。
「有烦心事吧,可是问他也不说清楚。」
特助问的方式有点迂回,辛杰甚至怀疑起他是不是真的在关心泉凛,还是为了什麽目的才接近他,背地里再来个阴沟里翻船。
「问我我也不知道!」
他不希望泉凛心情不好,可是这特助凭什麽对他们两个的私事管东管西,又不是泉凛的谁。辛杰加重语气,有点不开心的回。
「我说,你觉得我们老板是什麽样子的人?」
「什麽什麽样子。」
在搞清楚他的用意前辛杰没什麽意愿回答,百般无聊的拔掉指甲边缘死皮,却不小心撕出血来,鲜红在指尖结成一球。
「别弄了,看就觉得痛,」丢出一条护手霜,特助皱眉继续刚刚的话题,「老板不是让人讨厌的类型吧?」
「问这个干嘛,他被谁讨厌才心情不好吗?」
先前辛杰有好奇问过泉凛一些私人问题,表面上有问必答,但感觉得出来是报喜不报忧,抽搐勉强的笑容、睫毛挡住的迷惘眼神看来让他很不舍。
「他没和我说过,我只能用猜的。」
还以为特助会知道是什麽情况,结果他只是摇摇头,用和辛杰一样无奈的表情回答,语气很是烦恼。
「猜出什麽了?」
知道特助有点在吊自己胃口,辛杰却不得不问,看到他一脸得逞时心里咒骂了下。
「最近我们公司二董的女儿回来了,听说她才是公司第一顺位的继承人,泉凛不知道和她有什麽过节,两个见面的气氛很奇怪。」
「继承人之间的争斗?」
在连续剧出现的狠毒手段冒上心头,一想到表里不一的可可会做些什麽,平常在他左右的特助也在这里,要是在这段时间泉凛发生什麽怎麽办,辛杰开始担心,还犹豫要不要先让特助回去好。
「如果是那样我还知道怎麽处理。」
「那样,泉凛会不会危险,你在这可以吗?」
「他又不是小孩了,你在担心什麽。」
见辛杰眉毛扭成一团,特助很不给面子的爆笑出来,见他是真的在烦恼连忙恢复严肃。
「为什麽找我讨论这个?」
对於原因辛杰不想多想,但要帮忙讨别人欢心他是做不到的,尤其对象是泉凛让他不快增加3倍。
「有些事情反而对陌生人容易说出口,泉凛又特别重视你,就算没有对你说他发生了什麽……,我身份有时不适合多管什麽,再多劝他不要老是顾别人。胃痛头痛到昏倒不只一次两次,晚上一样熬夜要弄清楚公司销售状况,好不容易中午有能小睡一点的时间还拿来看你。」
难怪每次泉凛来都像哭了整晚上,眼睛总是红通通的,辛杰早就在意很久,顾虑隐私才没问。
他一声也不吭的擦着护手霜,想说什麽又不知该说什麽,泉凛并不是重视他,只是不能违反自己的良心吗?而自己又对善良的他都做了什麽,伤他的心、利用他,把人家的好意当随便。
「所以,为什麽对我讲这些?」
警告?提醒?愈听只是愈迷糊的他坐立难安,笨拙的拍拍垫背枕头,像要为自己的紧张找理由,沙哑的声音比想像中害怕。
「泉凛就像我弟弟一样,可是这个弟弟太别扭,老是觉得自己该达到每个人期待,对自己也很严格,如果你认同他的努力……就求你别再撕他的疮疤。」
「他今天会来吗?」
辛杰旋上护手霜盖子,不想对他说出答案。擦过护手霜的手发出一种肥皂药味,手指边缘的血变得黏糊糊的,带着少许刺痛。
「那是他的私事,不会跟我说的。」
「你再这样鸡婆才会害死他。」
他是个乡下孩子,从小就是被放养大的,大哥虽然会照顾他,毕竟大了快10岁,并不算很亲,家里不有钱、很早辛杰就知道想他要什麽就是比其他人难。北上追求梦想期间每天就是想办法赚钱,工地、餐厅甚至围事都做,少少一点钱要缴房租、吃饭、还有舞蹈老师的学费,这些历练带来的好处远比坏处多,能避开更多危险、看得更远。
似乎永远看不到这些的泉凛感觉很可怜,和一辈子关在笼子的鸟一样,不知道飞在蓝天有多快乐。
「如果我不鸡婆,他会被自已的鸡婆害死。我和你说的,就放在心里吧,我得回去了。」
他是不喜欢特助,自然不想照他说的做,可一说到泉凛却无法不听他的。到手心都出汗了,他才理清要说的话,用捏了很久的电话拨了号码。
「喂?杨先生,怎麽了吗?」
话筒那头回音很大,似乎是在楼梯间一类的场所,只是那也挡不了泉凛声音中的虚弱和疲累,话说得有气无力,呼吸中有很大的咻咻声,光听就觉得他手在晃。
「泉凛,你是不是都没有休息?」
辛杰咬着下唇质问,一点也不觉得这样的关心不正常。
「我很好,倒是杨先生,是又不舒服才打电话来的吗?」
泉凛挂上虚伪的态度,闪避问题,公事公办的态度几乎连疲惫都听不到,仅剩细如丝的声音,波动触动电话振膜轻轻传来,像细刺扎痛辛杰的胸口。
为什麽,为什麽要这麽的、这样的见外,辛杰沈默下来,不知为何的很想哭。
「对不起,我现在还抽不出时间过去,晚上我会拜托护士放行。帮你准备什麽过去吗?上次那家店的草莓甜甜圈也很好吃,要不要试看看,还是再要传统的那种?只是记得那糖很多又是炸的,我买一盒你只能先……」
「泉凛,泉凛。」
辛杰打断他,像是怕又吓到他的轻轻说。
「抱歉,能不能别那样叫我。」
先是深吸了一口气,泉凛冷冷的语气让他像被泼了一桶冷水,辛杰有点生气,可是不知怎的就是不想发火。
「特助和我说过你最近很忙,所以……晚上不用来了,好好休息。可是,就不能现在请假,来一下就好吗?」
自己也许对泉凛有一定程度的重要性,但有多重要,够不够他什麽也不管,又能维持多久,只要他伤愈来愈好,距离就会愈来愈远吗。
以前芭蕾就是他的一切,但现在他却觉得只有那个不够,还贪心的想要有更多别的来填满空洞。
「对不起,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那头又恢复成纯粹有耐心的疲惫声音,不冰不热、凉凉的,让辛杰有种体温流失的感觉。
「没关系,我只是……想发发牢骚。」
他错了,泉凛不是没飞过的鸟,是被强迫关起来的、失去自由的鸟。
「你忙吧,拜拜。」
第一次,辛杰觉得笑是一件很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