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十分钟时间就到了。辛杰关上看了第3次还是一通电话也没有的手机,深呼吸试图降低紧张感。
等等要进行第二次修复腿部的手术,上次泉凛2小时前就到了,今天却连通电话也没有,凶巴巴的护士让他有点退缩。
「请问,郭泉凛先生有打电话来说什麽吗?」
他随手拦下一个护士,她很壮,手臂还比辛杰的大腿粗,脸有一个小比萨那麽大。
「没有!他是谁啊?」
「唔,对不起。」
听说过这间病人意见很多的她大声回,没想到他却吓到似的道歉,还闭上嘴,身体有些发抖起来,让她良心浮了起来。
「是你的家人吗?」
「也……不算家人,就是帮我处理这些事情的人。」
对嘛,泉凛也不是他的谁,比自己重要的事情一定很多,听说他还是哪里的负责人,先前的关心是怕媒体说话吧,现在风头过去,哪还有闲工夫陪笑演戏。
刚刚的披萨脸护士帮他量量血压、拔掉点滴。
「放松一点,这麽紧张血管会缩起来,打针很痛我可不管。」
虽然是不怎麽好笑的黑色笑话,但感受到她好意的辛杰还是挤出笑,卷起左手的袖子。
这次感觉特别没做好心里准备,心跳血压在正常值最高点变化,不自觉抓紧了身上衣服。
「正常呼吸就好,一、二、三、四……」
还没听到麻醉师说五,他就昏了过去。
。
「回去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看着恢复室的日光灯许久,有人和他说话,一看是刚刚那个比萨脸护士,他挤出笑摇头,又回答了几个幼稚园等级的问题,心想回到病房要好好念一下泉凛。
「阿杰啊,吼唷。为什麽不通知我,脚是不是断掉,你是不是闯红灯?」
大嗓门让他有点头晕,自己又不是耳朵出问题,见到来人却一点喜悦也没有,就是觉得累、身心都好累。
「妈?你怎麽在这。」
他好渴、想坐起来,可顾着唠叨的杨妈妈没注意,如果泉凛在,不用说他就会准备的好好的,2天没有换水的向日葵有点枯了,黄色的花瓣颜色变深,边缘卷了起来。
「吼,就昨天有人打电话来,说你出车祸,我还以为是骗钱的,结果今天就有人给我车票和钱,还找了人照顾你阿爸耶。」
努力用手肘让自已变成坐姿,麻药的药效还有一点点,还在他的忍受范围内,他已经不是很在意妈怎麽会来,只想要有个能让自己舒服休养的人来。
「郭泉凛呢?」
「夭寿,你是说郭总喔,干嘛把人连名带姓的叫。」
「我们又不熟,叫名刚好。」
天杀的,这次比上次痛好几倍。辛杰被阵阵扩大的刺痛逼得冷汗直冒,光要保持清醒就很困难,哪来的力气去和她吵,只是耐着啤气要她倒杯水给自己。
「你有见过他了?」
「有喔有喔,生得真好看,人又有礼貌。」
杨妈妈喜滋滋打开保温锅,舀了一碗鸡蛋瘦肉粥,想起泉凛好像比看见自己儿子开心。
「是在欢喜什?」
「歹什麽啦,人家也不是故意的,还帮你准备那麽多,这有人求一辈子也求不到,对人家好一点,会有好报。」
「好报用坏报换?我搞成这样他也没来,才不是什麽好人。」
疼痛扩散全身,看着还冒烟的粥,辛杰一点胃口也提不上来,鸡蛋和肉的腥味让他很想吐。
「别乱说,他讲他要开会没办法来,一直说失礼失礼,反正你就在医院,人家来做什麽,当你的护士喔,」杨妈妈逛大观园似的在病房走来走去,什麽都抓起来看,「以後哪不舒服,我去跟医生讲就好,不要一直叫郭总,人家大头家,很忙。」
「阿兄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他捏住自己手臂,默默承受抽痛。
一辈子就在乡下生活,杨妈妈总像个长不大的小孩,没心机、没心眼,让人生气却又不好骂她,要是大哥发现她不见该有多担心。
「有有,我有跟他说,罗唆好久,奇怪了,我还能出什麽问题,一个大男人那麽罗唆。」
自认为自己是个精明能干的全能欧巴桑,杨妈妈讲起那个女人性的大儿子又是一串抱怨,接连又说了孙子孙女多可爱,媳妇哪里好哪里不好等等。
「对了,阿杰你在台北那麽久,都没有女朋友吗?顺便带来给阿母看看。」
「都在工作哪有办法交。」
应付这种问题很麻烦又讨厌,怎样都会被问东问西,一点隐私也没有。突然想起泉凛盖在他手背的温软触感,手忍不住放上有点酸的胸口。
「这样不行,要多去认识一些女孩子,对了,女人就要乖巧听话,最好是会煮吃的。如果你不喜欢强势的台北女孩,我们隔壁那个来来婶的堂妹的女儿不错,有机会就回去我帮你们介绍一下。」
孙没在嫌少的啦,已经是三人阿嬷的杨妈妈没放弃一点给儿子找媳妇的机会。
「你粥不吃吗,你最爱吃的呢,我滚了整个早上。」
她硬把碗凑过来,闻了味道的他脸全白的摀住嘴,尽量好声好气的说:「我等等再吃。」
「快吃啦。」
还以为儿子害羞,杨妈妈妈边舀了一匙稀饭就往他嘴边送,碗却被一把抢过,粥溅了点出来,烫得她直觉缩手。
「就说不想吃!」
爆气的他轮起碗砸在地上,塑胶材质的碗没有破,弹了好几下滚过半个房,满地肉丝粥体,辛杰双手撑床,开始想办法把自己弄下床。
「阿杰,你别这样。」
跨出几步的他脚下一绊,碰的摔倒在地上,扯掉针头的手臂一片血,但辛杰不管,死巴住床单想再站起来,弄得左手衣袖全被染红。杨妈妈吓到了,不知道怎麽办才好,只是缩在角落叫唤儿子的名字。
「叫……叫郭总,打电话给郭总。」
她半呆的喃喃,从大花裤口袋掏出一只新颖的大按键手机,想来是泉凛送的礼物。
「不要打给他!」
大嗓门吓得她手机都掉了,和儿子两眼相望好一阵。消毒水、食物和血的味道在密闭空间回旋,召回理智的辛杰打起12分精神,拿起被单抹掉自己身上脏污,咬牙爬回床上坐着。
「我没事了,能帮我收拾一下,然後请护士来一下吗?抱歉。」
连情绪也控制不了,辛杰丧气极了,而他并不指望老母会安慰自己。
「你是安抓,惊死我。」
杨妈妈唉呦唉呦叫,乖乖边收边碎碎念:「真是,哪会你老北啊馁,你也啊馁,都有好好安太岁的,一定是你太久没回家让公妈生气,就说扫墓要去。」
辛杰也被自己吓到,对於唠叨已经没什麽反应,护士重新安装好针叮咛几句就又忙去了。
小心换上乾净裤子,不小心又扯了好几下管子,好在针插得比先前深,不再那麽容易脱落。
冰冷金属让他发起哆嗦,保温壶的水放了2天,早就冷掉,水里有种怪异的金属臭味。
辛杰关了电视,帮已经睡着的妈妈盖上毛毯。自己是不是很不孝,离开老家也有好几年,没帮忙大哥照顾父母、事业也毫无进展
不良记录加上一张臭脸,没一个医护人员想和他搭话,反倒能闪就闪,只有迎面碰上的比萨脸护士用眼神询问,他比了个吃饭手势,继续一柺一柺前进,手上还有很多事情的护士也只能让他去。
电梯下到大厅,门口警卫一直盯着他,看来是没出院散步机会了。他咒骂一声,脚步一转往餐厅方向,点了一碗面在电视附近坐下,选举将近,拨出政治新闻的比率很高,民意代表激动的说着政府的不是。
那家伙-郭泉凛,也算是个名人,会不会在电视上出现,如果出现会报什麽,媒体好像尽报一些不得体的丑事。
他咬着筷子想,医院附近有个美食闻名的市场,餐厅人不是很多,店家也没几家,唯一比较起眼的便利商店大亮着鲜明色彩,叮咚声从辛杰坐下开始响了10次以上。用餐区放着破破旧旧的桌椅,食物看起来都没什麽味道,汤面上也就点葱花,少少的淋上一点肉燥,汤喝起来有烫青菜加煮面水的味道。
新闻循环播着同样的报导,辛杰开始觉得无聊,不断搅动冷掉有点糊了的汤面,卖面的餐厅大妈翻了个白眼,帮自己煮起晚餐来。
第三次看到政府官员贪污报导,辛杰有点疲倦了,打了个大哈欠,看看时间,自己大约在这坐了一小时,阿母不知是不是还在睡。
环顾四周,超商外几根宣传旗帜写着鲜奶季,配上涂鸦风格乳牛,辛杰起身去超商买了一瓶牛奶、一本杂志,想着再耗一点时间。
没翻几页他又咬着吸管发呆,新闻台报起气象。
『未来一周气候受外围环流影响气候不稳定……』
「我找了外头每条街,你居然在这看电视?」
忽来的人影挡住辛杰视线,泉凛气呼呼的质问。他喘着气,头发都是湿的,灰色西装布满水滴留下的黑点,手上的伞不像有用过,带子绑得好好的。
「不知道没医生同意不能出去吗?是说我都没生气你气什麽。」
想到他今天抛弃自己,辛杰一点认错的意思也没有,言语反刺的怪他,餐厅大妈边甩乾面边看着两人,无聊的生活就需要些趣事滋润。
「对不起,」知道他在怪自己,泉凛先柔声劝着,瞄到他瘀青手臂时眼里闪过一丝残酷光芒,「那是怎麽来的?那些人又对你怎麽了吗!」
他用了好多好多管道,或是说特助用了很多很多管道,但对医院配置还是无能为力,安排好医生已经是极限,管不到护士,看护忍受不了辛杰,杨妈妈则好像是来让人照顾的。
「是我不小心扯到,别去怪护士。」
护士人都很好,只是忙到没心思照顾每个人,辛杰不希望她们那麽辛苦还被怪罪。
「头几天恢复很重要,随便走要是感染怎麽办?没人拦你?」
他还在怪护士,身为专业的人员就该多注意点,怎麽能随便让手术完的病患乱跑,就多注意一点、一点点就好,要是辛杰真的出什麽事情,他绝对……
「我要是感染死了不是最好嘛。」
情绪一来,辛杰没多想就把话吐出,闻言,泉凛呆了下露出受伤表情,辛杰连忙看着电视改口:「我比你还想恢复健康好不好,但也不想一直待在房间里,没病都关到有病……欸。」
闷得不得了,辛杰开口就一串抱怨,目光移开却见泉凛紧咬嘴唇,眼睛打转着水光。
「不要这样嘛,我就是说说而已。说起来,照顾人那麽累,要是是我一定一下就放弃了。」
真有够过份啦,把两人当现场连续剧的大妈搅动加上肉燥和葱花的面,非常不齿辛杰的行迳,而泉凛则看着新闻,故意当作辛杰不在似的。
「不要都不说话啦,我知道我不对了。」
有点焦燥的辛杰不耐又担心,早知道就乖乖房里等,跑出来干嘛,难道还怕他不来?
「你别耍脾气好不好?」
「我耍脾气!」
砰的一声巨响,泉凛拍桌站起来,辛杰这才注意到他裤脚鞋子都是泥巴,脸颊部分有块擦伤。
「我还想会不会找整夜都找不到,还以为,会又看到你躺在担架上!你才在耍脾气,留一下话、带下手机怎麽了?」
「唔。」
这次真的是自已有错,真的觉得很抱歉的辛杰住了嘴,一心想让对方别再气了就好。一个回头正好对上大妈,她赶紧把目光转上电视,夹了满满一筷面往嘴塞。
「好好好,我乖乖回去就是了嘛,也和你道歉过、不会再犯了嘛,不要再那个脸了,真是。」
很少屈服的他叹气,心里深处却像松开了什麽,原本细密捆
「慢点,要我帮你拿轮椅来吗?」
气归气,泉凛还是主动上前扶他。
「吼,阿杰,你知道人家郭董多担心,」回到病房,杨妈妈先怪罪着儿子,好像没担心过儿子走失,那锅粥已经空了,电视被转到台语连续剧。
「啊,郭总你是安怎?脸红红的一条一条。」
「那是,吃到不青的鱼仔啦。」
这几天作息不正常,体质也变了,原本不是过敏源的东西也能让他全身起疹子,害他什麽都不敢吃。泉凛用力揉脸想让肤色均匀点。
「要小心耶,啊你是在哪找到我们阿杰的啊。」
「在地……」
「我想吃大肠面线。」
辛杰沉着一张脸插嘴,要是让阿母去和大妈打听交朋友,刚刚的呕气过程不知要被念成什麽样。
「我去。」
心情还很乱的泉凛立刻站了起来,想藉机到外面吹吹风。
「我去买我去买,你坐你坐。」
怎麽能让郭总做这劳动,刚刚让阿杰给他惹麻烦就够不好意思了,抢先自荐的杨妈妈提起小提袋往外面走,不给泉凛一点推托的机会。
「还在气?」
确定老母真的走远,辛杰才小心翼翼的问,泉凛刻意压抑的态度让他很在意,自己是真的有点无理取闹,可他没有要他那麽愧疚的。
「你都不生气了我有什麽好气。」
泉凛冷冷顶嘴回去,换来辛杰的一脸委屈,床单都扭成了麻花,眼睛和脸都是红的,泉凛叹口气,有点凉的手放上他的额头。
「好像有点发热,我去请医生开点加强体力的药,不然会有并发症。」
对方没有回答,赌气似的充耳不闻,泉凛也没有逼他的意思,只是把被子盖好,刻意让他察觉到自己要离开了。
「我明天早上会来,要帮你带什麽吗?」
「蛋饼。」
他有点希望泉凛不要走,但要开口还是觉得太丢脸了,还是派事情给他,让他不能不来,比较好吧。
「太油了,我带三明治给你,有什麽不吃吗?」
「小黄瓜和番茄酱。」
「知道了。」
赶来的时候太急忙,泉凛心思挂在草草就处理掉的公事,想着还是回公司一趟再看一下公文比较保险。
他站起来,顺手拿走枯萎的花和花瓶。
「那个!对不起。」
『小泉,对不起。』
心事重重的表情辛杰一直看在眼里,自己应该表示些什麽比较好,只是颇有顾虑的道歉却让泉凛想起可可,又回忆起几年前的不快,原本还有一点点笑容的脸全垮,头再也抬不起来。
「那是我该做的,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