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云牧的眼力过人,一眼看穿何祯的肢体语言代表的意义,但被清晰的点出来之後,她却是除了讶异之外,又增添了些许茫然。
前生的何祯恬对曲千的感情是崇拜,是思慕。对何祯来说,曲千成了前尘往事的记忆,即便薛闵谦在眼前,她还是忍不住从他的身上去寻找曲千的影子。
刚重生那会儿,她当他是个好人,可倘若没发现他是曲千,也就仅只如此。因为他是曲千,所以我喜欢他……
何祯知道自己只是把对曲千的感觉投射到薛闵谦身上。
她其实并不熟悉,更不了解这个20多岁的大男生。当然,严格来说,他们只认识不到三周,不熟很合理。但何祯回溯记忆,她同时领悟自己也不了解曲千……除了讲道参禅与他温文的言谈举止之外,何祯其实认识的也只是曲千的表象。
说起来,即便是前生,何祯也不晓得如何才能打动曲千。
她试着思考曲千可能喜欢的东西,佛经、佛经、狗狗、佛经。
唔……何祯苦恼的想,她想打动对方,搞不好还比不上狗狗。
简直前途黯淡。
在花云牧面前,她整个人都黯淡了下来,何祯抿着微甜的果汁,却听花云牧笑问了一句:「我刚说的,应该不是坏话吧?」
何祯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要打动他恐怕不容易。」
对方呵呵地笑了一声,眯着眼说道:「原来你挺有自知之明的。」
何祯:「……」这是夸奖吗?这是讽刺吧?!
何祯早过了争闲气的年纪,她反问:「不知牧哥有何指教?」
花云牧看了她两眼,又望向中央的钢琴,他慢悠悠的说:「虽然脸是我的菜,可既没有恋爱脑,又一板一眼的,是我的话,就算了。」
这位大哥……你是不是暴露了甚麽?
何祯虽然无言,可对方两三句话,也开解了她一开始的黯淡。没有恋爱脑也没甚麽,换句话说,一视同仁,也就是,她没有特别差。
她还是有机会的,只要她在薛闵谦心目中能脱颖而出就够了。
这感觉比打动简单些啊!何祯想着想着又高兴了起来,一时间脑中悠转着各种想法跟计画。
空间里因为乐曲结束而安静了几秒钟,然後,再次响起了薛闵谦的声音:「接下来这首歌,是小草要点给蜘蛛的歌,小草想说,这就是我的答案。给大家带来《夏洛特的烦恼》。」
钢琴仅仅落下几个单音,震动着空气的余音未尽,薛闵谦磁性而乾净的歌声接续而来:「我会在你身边,你左右,绝不会回头,你的一举一动,像心跳牵动我所有。我会在你身边,你左右,绝不会放手,无论昨天今天和以後,一直到尽头……」
何祯从没听过这首歌,开头的引言让她心里一动,她掏出手机查了一下,果真是她想的那样。一时间却是感慨了起来。
这是隐喻佛教中的一个爱情故事。一只修行三千年的蜘蛛,心有所属,在故事里,小草追求蜘蛛、蜘蛛追求甘露、甘露最终是属於风的。在佛祖点化下,蜘蛛领悟了世间有比追求更重要的事,最终悟道的故事。
何祯在想,就算是要当那佛祖眼中执迷不悟的蜘蛛,她也想要努力努力。
也许,就让她求到了呢?!
晚上9点,薛闵谦结束最後一首曲子。结束了工作,等收拾好放眼望去,只剩两桌客人,以及坐在吧台的何祯。他见老板下了吧台,坐到一般座位上跟熟客聊天。而何祯低头划着手机,背影看着却是有些百无聊赖。
「你在等我麽?」薛闵谦走到她身旁开口。
何祯抬头看向他,本能地瞧了一眼钢琴,然後她点了点头:「等你一起回家。」
她的话中彷佛有话,话在薛闵谦心里悠转了一圈。可何祯一脸理所当然,旋即他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他觉得自己有些过於敏感,垂了眼:「那是我不好意思了。」
何祯摇了摇头:「我要多谢你捡我进来坐坐,」她歪着头补充:「你歌唱得真好。」
彷佛已经平静下来,从她脸上丝毫找不出方才在外头的愤恨或悲情,薛闵谦不经意地想,所以真是别有隐情?
他轻声的道了谢,然後问道:「你吃饭了吗?」
对方点了点头:「老板招待我吃了些东西。你呢?」
「我来之前吃过了……那我去说一声,就可以走了。」薛闵谦见何祯点头,转身走向老板所在的位置,对方看了过来:「要回去了?」
「嗯,今天谢谢老板。」薛闵谦自然的说。
对方听了却勾了勾唇:「谢我作甚?」
薛闵谦不防他的反问,一时间有些愣住,可他又本能地回答:「……毕竟是我朋友。怕是影响了客人对店里的观感。」
花云牧笑了笑:「好吧,我就接受了。」他对薛闵谦摆了摆手,算是道了再见。花云牧是有些纵情的,薛闵谦也不在意,回头进休息室拿了自己的东西就出来找何祯了。
薛闵谦说他一般是搭车过来,何祯自然是跟着他走。两人走在要去搭公车的路上,9点多外头大街上还是灯火通明,两人站在公车亭内,何祯主动说起:「刚才让你看笑话了,其实那人是我前男友。他刚才跟我分手了。」
她说起这话时表情平静,语调从容,薛闵谦回想起她又哭又闹的样子:「你刚才……是故意的?」
何祯轻轻『嗯』了一声,唇角微微上扬:「他有些难搞,不演一场,恐怕还得纠缠好一阵子。」
薛闵谦忍不住问:「你看起来并不伤心?」
何祯仰头望他:「我没甚麽好伤心的,相反的,能摆脱他,我挺开心的。」
「怎麽说?」
面对他的问题,对方垂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继续补充:「事实上,你送我去医院的前一个晚上,我为了他出轨的事情淋了一整夜的雨,昏迷之後,做了一些梦……梦醒了,就觉得没甚麽好为了这种人伤心了,以後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没有关联,也挺好的。」
听着何祯轻声细语的说『开心』、『不伤心』这样的话,薛闵谦有种她置身事外的感觉。并不是真的开心、或不伤心而是她真心认为『与她无关』、『再没有关联』。他正思考着,便听何祯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太无情?」
薛闵谦摇了摇头:「我倒觉得,『当断不断,反受其害』,像你这样,能及时看清自己的感情,挥剑斩情丝,也挺好的。」
何祯听他说完,笑了笑。她垂着眼,在车站白光的灯下,根根分明的睫毛在眼下打着忽闪忽闪的阴影,微扬的唇色樱粉,神色轻松带笑,却像是自嘲的说:「可不是『及时』啊……」
这分明是话中有话……薛闵谦不知为何想起了高瑾卫老爱挂在嘴边的话,『妹子的心思不要猜。』
他抬手向远方的公车招了招,一边回复何祯的话:「不管你曾经历了甚麽犹豫或挣扎,至少,你现在放下了。我觉得,这对一段结束的感情来说,就很好了。」
公车穿过了车流,慢慢的停到他们跟前,闸门开启时,薛闵谦听见何祯问道:「你有女朋友吗?」
这显然是有些跳脱的问题,薛闵谦转头看了她一眼。何祯歪着头,像是随口一问般,单肩背着包包,安静地等他答案。
他摇了摇头,指了车门,说道:「上去吧。」
何祯抿了抿唇,轻巧的踏上车子,薛闵谦跟在她後头,刷了卡之後,车门又关了起来,重新开上路。他跟在何祯背後,摇摇晃晃的走着,她挑了个中段的两人空位,问过他之後,才依次坐了下来。
「怎麽忽然问我有没有女朋友?」
薛闵谦的问题意料之中,其实也就一时冲动开的口,虽然有些莽撞,但既然都问了,她也不後悔,她平稳的回答:「就是好奇。」
况且,不确定的话,要怎麽开追?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这话当然不能说,只见她一脸客观的说道:「你对人不错,长得也好、又会弹琴唱歌,想来是很受欢迎吧?」
薛闵谦笑了笑:「我没什麽感觉,每天都很忙,没什麽想谈恋爱的心思,当单身狗也没甚麽不好,有很多自己的时间。」
「……」简直注孤生的典型发言啊。
何祯不禁抱怨:「要有喜欢你的妹子听见这话都要泪奔了。」
薛闵谦轻道:「这话说笑了。」
这话显然是要句点了。
真可恶……让她怎麽继续问他喜欢甚麽样的类型!
何祯抿了抿唇,没好气的说:「这让人无法接话了。」
「唔,」薛闵谦回想道:「我室友也常说,这样不行,大学总是要修个恋爱学分甚麽的。可我大概,还是比较喜欢单身生活。」
好吧,这人真没有恋爱脑!何祯在脑海中盖章验证了花云牧评论。
座位有些小,两人肩膀挨着肩膀,转弯时便不自主地靠得近些,温热的体温辐射过来,何祯不由自主的观察他抱着背包的手。五指放松的搭在皮包表面,指甲修剪的乾净,椭圆的指甲盖根头有着小小的白色月牙,指节修长,线条分明……这是双好看的手啊。
可这不是曲千的手。曲千的手让阳光种下了深两阶的色度,时间带走了丰润的皮肤,岁月的沧桑,刻下了痕迹,那是双劳动的手。
──还是不一样的。
何祯蓦然想着。
她心里的矛盾与茫然彷佛被这双手给扩大了,有一部分的她在叫嚣想太多了,别犹豫;可又有一部分的她把曲千与薛闵谦分割成两个人,逐条逐条的指出他们的不同。
毕竟是不同的,有30年的阅历差距。
公车停停走走,何祯被晃得有些头晕。她歪头靠着窗户,有些疲倦感,也不知是来自於她的矛盾或者这股晕眩。
「你还好吗?」薛闵谦的问话传了过来。
何祯眯着眼,不假掩饰疲惫的看了过去,她问他:「你对人都那麽好?」
薛闵谦因何祯的问话怔了怔,对方的神情疲倦,靠着窗户,语调轻缓,神情中彷佛升起了防备:「……你是不是累了?」薛闵谦反问。
何祯闭了闭眼:「有点头晕。」
「那睡一下吧,到站我喊你。」
对方抬眼望了他,眼神有一丝茫然,在薛闵谦重新开口前,慢慢点了点头:「谢谢。」她轻声地说。
见何祯彷佛真的靠着窗睡着了,薛闵谦收回望着她侧脸的视线,他望着随着车体摇晃的拉环,不由自主地想起何祯最後一个问句。
他对人都那麽好吗?
他对何祯的举止,是不是有些太关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