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会是曲千吗?
不会吧?能那麽巧?
要真是曲千的话,可还没有出家啊!
那多好啊,这可是天上掉馅饼了!
啊呜──想吃!唔,要含蓄点,想追!好想追……等等,还不能追,她还有个没有踢掉的男朋友。曲千一定不喜欢她没道德,她可是有道德的!必须加快速度踢掉那渣男!!
一时间何祯惊疑不定,心里充满了各式的问句跟惊叹,下意识伸手就想抓裙面,又因意识到了而停手,轻轻吐出一口气,忍着一肚子兴奋,何祯试探的说道:「喊法号或舅舅,相信也不会因此减少他对你的疼爱。」
「也是。」薛闵谦似乎没有发现到她的兴奋,只是垂眼答道。
他双手摆在大腿上,坐姿端端正正,低眉垂眼,语调温徐。何祯觉得一旦把天上的馅饼,呸……一旦把薛闵谦跟曲千连结起来,他们之间的相似性在她眼里就愈发明显。
她认识曲千时,他已经年近半百。虽有中年人的细纹跟成熟,却还维持着瘦削而挺拔的身材,每每身着大褂僧衣讲道时,看上去沉稳内敛。然而跟他养的黄金说话时,却又眉眼温柔,甚至能透着轻松的笑意。何祯最喜欢跟黄金一起玩的时候,那时的他,看上去并没有那麽遥不可及。
她甚至可以偷偷说服自己,曲千对黄金的笑容是给自己的。
四舍五入就是两情相悦了,多好,饭都能多吃一点。
疗养院是佛教组织创立的,因而每周都会安排讲道课程,她因病情轻重不同而来来去去,精神好时也会去参加活动,接触过的师父没有20个也有10个。
病人是敏感、纤细、甚至无自信的,对於外人眉眼间的情绪变化感受最是明显。有些人嘴上头头是道,可对他们这群病人是轻蔑而敷衍的。而有些人,则真正把他们当作普通人一样对待。虽然病重的人说话可能没有逻辑,可他们却也愿意聆听或者用病人能懂得简单话语来解惑,曲千便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来来去去,何祯也是在前生最後两年才遇上他。她当然喜欢他,清醒的时候除了儿子,她最常想起的就是他,有时课堂上或课後说上一两句话也能让她高兴许久。何祯有时觉得自己真的太过了,喜欢一个人还不够,还喜欢一个和尚。
重点她还是个神经病。说得好听是精神病患,可说得难听点,她就是个医不好的神经病,从年轻到中年,从轻微到严重,她早就清楚的认知到自己的病。
当她关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可以一个礼拜不跟人说话,甚或她会听从脑海中的各式声音,自残或伤人。她时而偏执、时而自卑、自闭,时而思维紊乱而不具逻辑。幻影时来时不来,记忆片段而破碎,时间感紊乱,她有时不知道自己算是活着还是死的。
唯有被用束带绑在床上的时候是真的,很痛,很痛。
这样渺小而破碎的她,有甚麽资格说爱?因而又有一阵子,她说服自己,她不是喜欢他,她对曲千,是景仰。她记忆中的他即便坐在咫尺讲道,在何祯心中他依旧是她所不能企及,不能轻易亵渎的崇高……
何祯想着想着,忽然有些害羞了起来,可曲千,来救她了阿。
四舍五入就是同生共死了,唔,等等,是真·同生共死啊!
开心的泡泡像是滚水,细细小小如珍珠般的气泡由下而上串连着,一颗接着一颗,咕噜咕噜的冒了出来。
竟还让她掉到一条美妙时间线的存档点,简直人生赢家的节奏……唔,等会儿,别再想了!何祯在脑中猛踩了一个煞车,这人可不是冲进火场救她的曲千大师。他们才认识,而他只是个大学还没毕业,还有些腼腆的年轻人,可不能吓到他了!
何祯心里的小剧场看似丰富,可百转千回的思绪流转也只不过是一两个呼吸间,还来得及她煞车停顿试探的问一句:「是说,刚听你朋友喊你谦哥?是你名字里的『谦』字?」
薛闵谦微歪着头,慢慢的说:「要说是也行,但其实是我网上的昵称,『千世』,只是取同音罢了。」
「三千世界麽?」
何祯的问题让薛闵谦有些开心的样子,他笑了笑:「你果真也读佛经,一般人想到的都是『千生千世』。』他颔首给了何祯肯定的答覆:「有时候想想,佛土定义的『世界』如此宏大,我们却只在婆娑世界中,时而困於五浊,而不能见其余的世界广阔无垠,实在可惜得很。」
薛闵谦一席话让何祯肯定这人绝对、绝对是那三句话不离佛经的曲千大师。
她忿忿的想,好嘛,我就是困在五浊里,那又怎样,我就想风花雪月,春宵苦短!不行,可不能真让他出家了!出家了还怎麽追?
何祯想着想着就紧张了起来,她略显小心翼翼的问:「那你说要怎麽不可惜?」
薛闵谦唔了一声:「照佛经的说法,其余的世界,有生之年也见不着的。我也没想甚麽,只觉得既然世界那麽大,那有生只年也该多走动走动,多看看这世界,也不枉来这一遭了。」
听了答案她稍微放心下来了,微微前倾的身体也靠回椅背上,点了点头,安慰的说:「嗯嗯,你说得也有道理,多走走还能让人心胸开阔,有好无坏。」顿了顿话头,不知道为何有些害羞的问:「那我也可以喊你千哥吗?」
她的问题其实让薛闵谦有些意外。
一个几小时前还口口声声说比我大的女孩,忽然一脸娇羞地问能不能喊我哥?
他本能地就开始回想自己是否做了甚麽让人误会、出格的事。
……可他好像,只跟她聊佛经啊?佛经怎麽了?
还是他误会了,其实对方只是惯性脸薄,没甚麽其他意思?
何祯大约是洗过澡了,脸色也比在医院无血色的病弱样子好上许多,稍微红润了些。此时望着他的眼神中有一股薛闵谦无法解释的期待感,不知为何,他就想到桂花想要吃饼乾时,尾巴贴着地板要扫不扫得左右摇动,抿着耳朵,讨好的歪着头,巴巴地盯着他看的样子。
薛闵谦说不清心里这股奇怪的联想,不着痕迹的想抬起身体远离她一些,可本着礼貌,他还是点了头:「可以啊,看你。」
「好。」就看何祯眉眼微弯地应着。得到这句话的何祯,彷佛是他家的金毛狗狗得到一口饼乾,小心翼翼刁在嘴边,转头想回自己小窝好好享受般满足,薛闵谦觉得自己的想像有毒。
他有些奇怪的尴尬,正巧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地响了,薛闵谦莫名松了口气,他抱歉地向何祯示意自己要接电话,便起身离开长椅。
来电的人是他的室友,高瑾卫。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他房东的儿子,出身商人世家,家里因为他要到此处求学,就在学区附近买了一套房子。高瑾卫大二要搬出去,自己一个人住无聊,就拉上了薛闵谦跟另一名室友许远。高家不缺钱,他们的房租也不过意思意思,跟住宿舍差不多。只是许远大三交了个女友搬出去了,现在屋子就剩下他们跟一条黄金猎犬。
一接上线,对方不着调的慵懒声音就传了过来,背景音还有些嘈杂:「千阿,你下班了?」
「今天临时有事,没去,怎麽了?」
「唔,我跟你说啊,我今天可能会很晚,也可能不回去,能不能帮我遛一遛小桂花。」
「嗯,当然没问题。」薛闵谦一口答应,对方听了欢快地道谢了,就要挂电话,他赶紧喊一声等等。
「嗯?」
「喝酒的话就别开车,打车或打给我去载你。」
高瑾卫闻言呵呵呵地笑了几声,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为难声线,慢悠悠的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是一对呢。好啦,我没要喝酒,小莲说想买买买,我就个移动提款机,不喝酒的,放心。记得帮我亲亲小桂花知道不?」
「那就好。」他一本正经地回应,高瑾卫依旧不着调,mua!一声就挂了电话。
薛闵谦拿着断线的手机,心想,我要是弯的,每天这样撩,你可得负责的。
他讲电话时走了几步,回头时何祯还在原地,她似乎正在察看手机,不知看见了甚麽,嘴角勾着些许笑意,但那抹笑看着不知为何有些冷,薛闵谦觉得有些像是他稍早在病床前看到的,温柔的细语中却充满嘲讽。
她抬眼望见他走过来,脸上的冷意淡了些,薛闵谦想,差别大约是眼睛吧,何祯现在的笑意是直达眼底的。
「你有事要忙吗?」她问。
薛闵谦不置可否:「我室友让我回家时帮忙遛狗。」
「原来是这样。」她背起包包站了起来,顺了顺裙摆,自然地说:「那要一起去吃个晚餐吗?算是谢谢你今天送我去看医生,我请客。」
何祯的态度自然,薛闵谦倒是没多想,他只是说:「可是我吃素。」
也不晓得这话怎地就让对方的笑容扩大了,眼底甚至透着晶亮,何祯喜形於色地回答他:「好巧,我也是。」
薛闵谦不知为何又想到他们家的桂花,感觉特别像是金毛狗狗咧着单纯的笑,欢快地摇着尾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