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陵博扬眉望向秦湛白,薄唇轻浅扯起一抹弧度,他似乎看穿秦湛白的心思。
「湛白,昼夜更替、四季交换,你我有幸结成挚友、结成伴侣,是上天给我们的恩惠,总在夜里,我时常想起与湛白的曾经与将来,无论是开心抑或难受,总是我心底最珍藏的所有,咱们茫茫人海中有幸相濡以沫,是老天给我们的福报,但世事无常,天地并非以我们为基准运转,有些不得已而为之、有些不得已而不为之,往往是夜里仰望星空时,心底追悔的憾事与扼腕,此时,不如相忘於江湖,天地运转、山河苍茫,相濡以沫或是相忘於江湖非你我能决定,但红尘有幸能与湛白相濡以沫,若你我终局并非圆满,倒不如相忘於江湖,缘起缘落总随天意,你我凡人无法扭转乾坤,但,我答应湛白,今生今世,我南宫陵博定会尽最大之力,握紧湛白的手不肯松开,但若哪日你我一别,愿留下的那人不如相忘於江湖。」
「这话,说得容易,实践却难,但我答应你,咱们有幸结成伴侣,沧海一粟中的我们,竟能於十六年前於远在千里的北疆相识,是上天给我们的礼物,我会好好守着这份来之不易得如奇蹟的感情,在最开心的时候、在最得意的时候,也在最困苦的时候,紧紧护着咱们的这份相濡以沫情爱,若终有一刻我们或因人为或因命运得分别,我答应你,必定相忘於江湖,好好的在回忆中活下去,因为我晓得,只有我们彼此最少活着一人,才会是永生永世的相伴。」秦湛白朝南宫陵博浅浅扯着微笑。
「懂我总是湛白。」南宫陵博探手抚摸秦湛白的侧脸,露齿浅浅笑着。
「走吧!我会在家里等着你。」
秦湛白拉起南宫陵博的手,五指握住南宫陵博的手腕,缓缓漫步在小溪旁,直到农村的出口近在眼前,秦湛白才晓得分离又无情到来。
两名监视秦湛白的探子与一名南宫陵博的随身侍卫站在那,一见两人赶紧跪下请安。
「返京之途遥遥,虽皇爷身怀绝世武功,但总得小心为上,回宫後,整军再出发寻我,虽我深知咱们再见是不久将来,但皇爷不在我身前,我总也会担忧,一如五个月前横在你胸上的伤,或许再深个半寸,此生再也无法相见,所以请皇爷为我好好保重。」秦湛白的手依旧紧紧握住南宫陵博的手腕,仰首望着他,话语虽轻,情深却重。
听秦湛白喊他一声「皇爷」令南宫陵博忍不住勾起释然嘴角,下一刻不顾众人灼灼目光,捧起他的脸低首亲吻令他痴迷的双唇。
秦湛白张开双手抱紧南宫陵博,他早已不顾众人如何看待他对秦乐芙的无情无意与对南宫陵博的柔情万千,他决定既然爱了,就该放下血海深仇,义无反顾地爱恋。
当四片唇瓣缓缓分离,秦湛白一根、一根地松开握紧南宫陵博手腕的指头,清澈眼眸倒映南宫陵博转身离去的背影,心中汹涌情绪像滔天巨浪不断敲打他的胸膛。
秦湛白独茕一人站在两侧林立绿荫成织的黄泥小路上,看着南宫陵博乌黑长发随着行走间晃动浅浅弧度,昂藏身形一如过往挺直腰杆,踩踏稳重步伐缓缓地、头也不回地往秦湛白看不见的小径蜿蜒尽头走去。
风吹抚秦湛白雪色发丝,落叶乘风与南宫陵博为他准备的黑袍共舞,他不晓得站了多久,站到脚都麻了、腰都酸了还继续站着。
其实秦湛白话说得潇洒但心底一直冀望着,能在下一个眨眼间,见南宫陵博往他缓步走来,紧紧搂着他、用他最熟悉的低醇嗓音,轻轻浅浅地在他耳旁说着:湛白,我现在就与你策马奔腾草原於日出间,共赏山河锦绣於日落时,紧紧依偎对酌於月幕下,我不再回皇宫、不再管西北战事,能与湛白执手就是天上人间。
秦湛白晓得,南宫陵博会为他留下,只要他开口,他定会留下。
但要秦湛白如何开口?
为了南宫陵博心中的第一舍弃第二与天下安危?秦湛白说不出口,他也做不出来!
南宫陵博如何的胸怀天下,秦湛白怎会不知?
秦湛白旋跟,缓缓地踩踏孤独步伐往暂居的柴房走去,他知道南宫陵博不会回头了!但他却知道,南宫陵博定会到江南别苑寻他。
纵使两人未曾约定相聚时刻,但总有一日,待他领军前往西北时,定会前来寻他。
秦湛白打开房门,打开木箱从里头找了块包巾,打算带走几件衣服随他踏上返家路途。
当秦湛白将南宫陵博为他带来,过去他时常穿的简单宽袍放入包巾上,长指碰触离开皇宫那日,南宫陵博亲手为他穿上的藏蓝色滚白边刺绣锦袍,修长指头轻颤捧起衣袍放在侧脸磨蹭,泪水顺着眼眶汹涌滚落。
哽在喉头的气体不断扩大又滚动着,像针扎刺他的颈子,令秦湛白伏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泪珠争相滚落秦湛白的手背与他面前,他哭得像孩子,颤抖地蜷曲身体嚎啕大哭。
七个月。
已经七个月了!
自从知晓如何失去天地间唯一的家人後,秦湛白只有呕吐与愤怒,并没有悲伤与难过。
自从亲手毁去曾经的所有,首次不顾南宫陵博的感受,用最锐利的语言、最愤恨的眸光伤害他,秦湛白未曾感觉後悔与自责。
自从站在万箭即将齐发的岌岌可危琉璃瓦上,嗜血地用唇齿毫不留情啃咬南宫陵博早已伤痕累累的双唇与心脏,绝然地转头,在南宫陵博眼底消失於黑暗尽头。
秦湛白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掉过,就连一声呜咽也没有,像具行屍走肉,恍恍惚惚、飘飘荡荡在人世间失去生命的方向。
而今,望着南宫陵博离去的身影,他想起那夜的决绝,秦湛白不敢想像也无法想像,那日的南宫陵博会是何种神情、会是何种心情?
真的好心痛!秦湛白真的好痛!
秦湛白痛秦乐芙因为他失去生命,她不过才十来岁,还有大好时光等着她笑着渡过,或许未来还有个男人等着比他更呵护她,却因他失去心魂成了一副空壳。
秦湛白痛南宫陵博为他的所作所为,明知他爱秦乐芙,却能痛下杀手替秦湛白做出选择。
秦湛白痛那天的离开,南宫陵博溢满心胸的神伤,位高权重却孤单的身形昂然而立高楼玉宇。
秦湛白更痛离开潼城前一夜,已然知晓势必面对凶险的南宫陵博,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坚毅却沉重的言语预告未来,他虽是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南宫陵博,终归还是凡人呀!
南宫陵博独自一人承受面对未来的恐惧,还独身一人承担决然的分离结果,让秦湛白的心痛得几乎要停止跳动。
秦湛白的长指轻轻抚摸南宫陵博赠与他的藏蓝色衣袍,指尖碰触昨夜整理衣物时赫然发现的事实,他任由泪水滑过腮边,曲脚坐在地上背靠着木箱,哭得颤抖长指掀开衣袍靠近下摆的内侧,一只锦袋用毫无针法的凌乱交缠方式牢牢缝在难以发现的地方。
秦湛白忍不住笑了。
那是南宫陵博替秦湛白做的最後设想,是他亲手将银票装入锦袋内,再拿针细细地、牢牢地将装钱的袋子缝在衣袍上。
回想与南宫陵博从潼城一路走到现在,南宫陵博一次又一次用言语赐予他力量,领着他细心地解说如何从江南最繁华的大道抵达别苑,更在他离开江南前往北疆时将别苑钥匙挂在他胸口,为的就是确保在没有南宫陵博保护的日子里,他有饭吃、有家住,还存有对未来的渴望。
秦湛白将藏蓝色衣袍紧紧抱在怀中,闭上眼眸任由泪水漫过眼眶,不断地滴在他的衣襟。
乐芙,对不起,愿你原谅我无法恨南宫陵博。
皇爷,对不起,愿你谅解我当时的无法察觉。
南宫陵博,谢谢你,愿你我今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