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湛白垂眸置若罔闻,偏首仿如眷恋又如疲倦地半眯清澈眸光,右手掌颤颤微微,轻贴在横过南宫陵博健壮胸膛的丑陋伤疤。
「湛白,告诉我,你还是关心我的。」南宫陵博的声音低沉,从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南宫陵博没有碰触秦湛白,双手撑石上任冰凉溪水漫过长指,貌似自得,内心却汹涌波滔,他得要花全身所有力气,才能忍住不紧紧拥着早已深植骨血的爱人。
秦湛白抬眸,纤薄身躯微微倾身,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无意拍打南宫陵博的胸膛,冰凉触感让南宫陵博心生颤栗。
一种为了秦湛白的美好,一种为了深爱秦湛白的痴恋而颤栗。
下一瞬间,天底下最懂得自持的南宫陵博心墙轰然崩塌,右掌探出获住秦湛白的後脑杓,在秦湛白无防备时、在南宫陵博无意识时,南宫陵博出手比脑袋转动快上转瞬间,薄唇狠狠地、疯狂地贴上秦湛白微启的双唇,贪恋地、痴迷地疯狂吸吮过於仓白的薄唇。
南宫陵博的右手探入秦湛白的雪色长发里,蛮横地搅乱湿透的白发,让湿漉漉的发丝像张网,纵横交错缠绕他的宽薄手背。
他的吻是炙热、是疯狂、是痴迷却也是全天下最真切的渴求。
南宫陵博的大舌探入秦湛白嘴里,用舌面扫荡他巍然不动的舌头,不断转动头部让薄唇吸吮秦湛白没有任何反应的双唇,南宫陵博就像演着独角戏的戏子,任由他在舞台上嬉笑怒骂,却无人感同身受般孤寂又狼狈。
南宫陵博将唇与秦湛白的唇缓缓分离,大掌轻抚秦湛白略显凹陷却显得更加成熟的侧脸,薄唇轻浅地勾起一抹弧度,一抹自嘲的弧度。
「湛白,你终究还是生我的气。」南宫陵博的嗓音轻轻浅浅,却夹杂最沉痛的难受。
秦湛白垂眸,剔透眸光了无生气望向南宫陵博,彷佛方才的炽热亲吻只是被虫子叮咬,他一点也不在意,一点也不介怀。
「你的伤怎麽回事?」秦湛白冷然开口,一点也没有回答南宫陵博的打算。
「湛白,只要你别再生我的气,要我如何都成。」南宫陵博蹙眉,自顾自说话。
秦湛白用一双透亮却失去光彩的眸子,直直瞅视南宫陵博,薄唇轻浅地笑着,「要我原谅你?只要我肯原谅,你什麽都愿意做?」
南宫陵博没有回话,只有眼不眨地看着秦湛白。
秦湛白左侧嘴角高高扯起,这是他近七个月来,第一次做出如此大的脸部表情。
「南宫陵博,听好,我没生你的气,当然,我也不会要你为我做什麽,因为在我心底,你并没有这麽重要!既然不重要,何来生气?何来要你为我做什麽?」秦湛白的声音轻浅得只要南宫陵博稍不注意就会漏听般细语,但犹如风絮的话中,却夹杂天地间最恶狠的绝然。
南宫陵博深邃眸子贪看秦湛白冷然面容,他真替自己感到悲哀!
秦湛白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最绝决、最锋利的愤恨,但他南宫陵博却还是卑微地爱恋口口声声说心底已然没他的秦湛白。
秦湛白将眸子从南宫陵博的炭黑瞳眸中移开,把视线瞥向南宫陵博右手臂与自己相仿的麒麟腾云刺青。
他怎麽会不晓得,一直假设再次见南宫陵博,他定会更加愤怒或更加怨恨,出手打他也好、出手谩骂也罢,但事实却不如秦湛白预想。
当南宫陵博踩踏稳重步伐,一步步朝他走来,自然地坐在他身侧,毫无犹豫接过脏污馒头,他的心竟然扑通跳个不停。
南宫陵博的举止,皆是泰然自若,彷佛优游在只有他一人感到紧绷的关系里,这让秦湛白感到愤怒。
秦湛白恨南宫陵博面对他,依旧是站在世界顶端,只手扭转乾坤的皇爷,而他,却在亲手毁去与南宫陵博关系後,只能躲在农村里过着最平凡也最普通的生活。
秦湛白恨南宫陵博面对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像过去捧着他的後脑杓,用他最熟悉的亲吻方式,火热地、炽热地紧贴他的唇,而他,虽神色清冷文风不动,但内心早已波涛汹涌,若非强撑一丝理智,定会毫不犹豫回应他的热吻,甚至渴求他将火热探入身躯里,真切感受随命运兜兜转转後,南宫陵博终究是回到他身侧。
秦湛白更恨的是,感知南宫陵博到来,竟无意识地将脏污馒头拨成两半,一如过去,总会为南宫陵博留下一份他也有的东西。
秦湛白!下贱不过如此!秦湛白在心底嘲笑自己。
秦湛白勾着最讥讽的笑,他是笑自己,也笑南宫陵博。
南宫陵博一语不发,深黑眼瞳是两潭波澜不兴的死湖,毫无情绪望着秦湛白用陌生的表情面对他。
「湛白,若我对你而言不过如此,为何要关怀我?为何要抚着伤,一次又一次问我伤从哪来?」南宫陵博总算开口。
秦湛白依旧没能看向南宫陵博。
他怕!
秦湛白真的怕。
懂秦湛白如南宫陵博,定能从他一个细微的脸部动作,发现他心中最真实也最荒谬的想法。
「湛白,过去我曾言,人生并没有最好的选择,只有不後悔的选择,其实就算你不明言我也明白,我在你心底占有的份量,并非你所言轻如鸿毛,我不会因为你的话离开,也不会因为你的话,後悔我留你弃乐芙姑娘的选择,我南宫陵博,彻头彻尾,心中所思永远以湛白第一、南宫家第二,自身排於第三,冀望湛白永远记得,无论将来你我最终走向何方,在我心底,秦湛白总是南宫陵博首选。」南宫陵博低醇嗓音像一首悠然古调,流淌在夜风中,跃然於秦湛白心底。
秦湛白总算肯把眸光转向南宫陵博,浅色眸子没有丝毫情绪,在望了他一眼後翻身坐在石子上,任由冰凉溪水漫过下身。
南宫陵博与秦湛白沉默了好久,两人默默无言,裸身隔半步距离并肩坐着,就算夜凉如水,对长年习武的他们来说跟本算不上什麽,他们一点也不觉得冷。
其实真正冷的,是藏在胸膛里的心。
「湛白,是该起身。」南宫陵博率先开口。
南宫陵博话落,打算起身穿衣。
「你还没说,伤从哪来?」秦湛白没有动作,反倒是开口说话。
南宫陵博坐回石头上,扯着浅淡嘴角,「五个月前西北战事,我领黑锐军前往,这伤是那时受的。」
「五个月前西北有战事?」秦湛白看向南宫陵博的侧脸,口吻带点诧异。
「五个月前我率黑锐军前往,虽暂时逼退西北叛军,但近来又蠢蠢欲动。」南宫陵博转头望着秦湛白薄唇轻掀,彷佛当时的九死一生,对他来说如此云淡风轻。
「既然有黑锐军,你何必亲自上阵,还把自己搞得这副模样。」秦湛白收回视线,口气里带有些许责难。
「因为我想赶紧回家。」南宫陵博毫不迟疑。
「为何?」
「我担心你或许想我了,回宫找不到人。」南宫陵博话里藏有满满自嘲。
秦湛白没有开口回话,但南宫陵博平静的言语却令他天摇地动。
「不过看来,是我多心。」
秦湛白不理会南宫陵博的话,稳了稳心跳,刻意用十分平静的口吻开口,「你一定是受伤还不肯好好紮营休息,才搞得伤口恶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懂我果然只有湛白。」
秦湛白转头睨了南宫陵博一眼。
南宫陵博扬起一边眉头,笑睨秦湛白。
「今日你说『下回再见,不知已是何时』,这是什麽意思?」秦湛白问话。
「就方才所言,西北叛军再次蠢蠢欲动,这回,我打算领黑锐军将其全军覆没再踏归途。」南宫陵博说得彷佛战役对他而言,是如此轻而易举。
「据过去看来,西北叛军集结已不是这一两年的事,五个月前落败近期又敢躁动,表示他们准备妥当,这场仗不好打,应当从长计议才是。」秦湛白话语中不免透出担忧之心。
「湛白与我持同样想法,但西北战事一触即发,并无太多时间从长计议,此次踏上征途,是死是活我全无把握,但歼灭叛军却是势在必行。」南宫陵博坚毅眼眸中透露些许温柔,那是为了秦湛白担心他而生的温柔眼神。
秦湛白望向南宫陵博,张唇想说什麽却又说不出口,辗转几回才总算开口,「你……一定要去吗?」
南宫陵博轻扯嘴角,探手捧起秦湛白胸上的钥匙,「记得在江南别苑我曾说过,十二岁那年,我亲口答应父皇,虽我非南宫正统血脉,但流淌在体内却是身为南宫家的骄傲与责任,我会力保南宫家至高无上皇权千秋万岁,只要我南宫陵博活着的一天,定将南宫家兴亡一肩扛起,而今,西北战事即将开打,若我不亲自前往,怕战事非他人能胜任。」
秦湛白当然明白,南宫陵博自身修为无人能及、所向披靡,运筹帷幄总在谈笑间扭转乾坤,轻轻挥手总是湮没一旅大军,这样的他当然有十足自信,出马定能逐鹿中原、驱赶外敌,亦能将南宫家兴亡一肩扛起。
只是,西北战事凶险万分,沉寂许久的西北叛军定准备妥当,秦湛白忧心这仗不好打,更怕失去南宫陵博。
纵使他秦湛白此生不再见南宫陵博,就算他秦湛白那夜在琉璃瓦上,决绝地说过:
南宫陵博,愿黄泉碧落皆陌路,生死不相逢。
但能与南宫陵博不再相见,但能顶着同一片天、呼吸相同的空气,却是秦湛白努力活着的动力。
而今,南宫陵博面对凶险,秦湛白忧心忡忡。
「我明白了,愿你此去安然而归。」秦湛白看向南宫陵博轻扯嘴角。
南宫陵博咧嘴笑着,「谢谢你,湛白。」
下一刻,秦湛白起身,毫不扭捏地裸身,走至放在河边的乾净素蓝衣袍前,迳自穿上衣服後踩着光裸双足,往他暂居的独间小柴房走去。
南宫陵博见秦湛白起身,跟着站起穿妥黑色宽袍,与秦湛白一起进入简陋的屋子里。
那是一间不过一张床、一个矮桌与一盒木箱就塞满的小柴房,柴火靠着墙面堆在木箱旁,十分简陋却收拾得非常乾净,看样子秦湛白爱乾净的个性不因隐居有所改变。
南宫陵博拿起放在地上的棉布擦拭双足,接後坐在床沿,看秦湛白站在桌前喝茶。
「今夜让我睡在你身侧,可好?」南宫陵博说话。
秦湛白不急着回话,将口中茶水吞入肚内才悠然开口,「随便你。」
「照惯例,湛白睡内侧,我睡外侧。」
「随便你。」
「嗯。」南宫陵博勾嘴颔首,双手枕在後脑勺,躺在床上打算入睡。
秦湛白放下茶杯,缓步走至木箱前,打算把刚洗好晾乾的衣物折叠後放入里头,眼眸却见离开皇宫那夜,南宫陵博亲手为他穿上的藏蓝绣花长袍,眉头轻扬,探手抚摸质料上乘的布料。
这是?
秦湛白愕然。
或许是南宫陵博替他穿上藏蓝衣袍後,便拉着他到桌前吃饭。
又或许是接下来发生太多令秦湛白难以释怀的憾事,让他无心发现南宫陵博的用心。
今晚,南宫陵博近在咫尺,却在此刻,上天让秦湛白猛然惊觉他的粗心大意,薄唇忍不住轻浅勾起,缓缓放下盖子、吹熄蜡烛,爬上床躺於南宫陵博身侧。
银色月光藉由小窗迤入屋内,秦湛白双手抱胸睁眼看着上方,耳里听南宫陵博均匀呼吸,浅声开口。
「南宫陵博,明日离开,顺道带走你的人。」
「为何?」
「我不需要人监视我。」
「并非监视,只是确保。」
「不需确保,待你离开,我也打算离开。」
猛然,南宫陵博起身,垂眸看向秦湛白,「你去哪?」
秦湛白将眸子转向背光的南宫陵博,薄唇轻浅勾起,「回家。」
「回家?」南宫陵博扬眉。
「嗯,回家。」秦湛白慢悠悠起身,与南宫陵博对视。
这回,秦湛白终於看清南宫陵博总是坚毅的面容,带着忧心与慌忙。
秦湛白探手轻抚南宫陵博的侧脸,薄唇浅张,淡淡说着,「待你领黑锐军往西北前进,记得来找我。」
南宫陵博微啓双唇,想开口确认,却又怕会错意惹恼秦湛白落得现下哑然模样。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秦湛白跪坐起身,双手捧住南宫陵博的脸,垂首将额头靠在他的额头上,低垂眼眸让雪色发丝流泻至南宫陵博肩上,好听嗓音再徐徐开口,「南宫陵博,虽我知情深不寿,但我只是凡人,明知相思无益,却沉沦其中,为爱痴狂,我已不顾一切,愿在众生眼底落得清狂一词。」
话落,秦湛白低首吻上南宫陵博的双唇,炙热地、火热地激吻他来不及反应的薄唇。
或许,血海深仇此时此景已忘怀。
或许,手足之情今生今世无法报。
但在秦湛白汹涌的情绪中,他现下唯一在乎的,只有南宫陵博。
一个能为他开天辟地,只为保他自在悠游的南宫陵博。
一个能为他杀尽天下人,只为护他一世安康的南宫陵博。
一个能为他不顾他的所有悲喜,只为两人能再立於同一片天地的南宫陵博。
这样的南宫陵博,到底要秦湛白如何忿恨?到底要秦湛白如何斩断所有,不再爱恋?
当四片唇瓣缓缓分离,秦湛白垂眸就着月色,望向南宫陵博深沉却夹杂喜悦的眸子,轻轻地、浅浅地,却万分慎重与坚定开了口。
「南宫陵博,我要你务必回家找我。」
南宫陵博颔首。
「南宫陵博,我要你在西北战役中,为我活下去。」
南宫陵博勾起浅笑,大手抚上秦湛白的侧脸,「为了湛白,我会好好活着,无论得失,我都会为了与湛白站在同一片土地上,奋力活下去。」
话落,四片唇瓣就像饥渴许久般再次狠狠贴上彼此,用火热的吮吻确认藏在彼此胸膛里最真实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