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秦湛白噗哧笑了出来。
「皇爷,什麽时候学会说笑!」秦湛白笑得露出两颗白森森虎牙。
「我没说笑。」南宫陵博神情坚定,眼不眨地看着秦湛白。
秦湛白扬眉,彷佛被点穴一动也不动,就连呼吸也都忘记般无法动弹。
「湛白,系在你左脚踝的五色绳是鞭妲国用来囚锢恶灵的枷锁,七日前,你脚上的绳索断裂,让体内血液再次翻涌,倘若不即刻阻止,你将成为魔物。」南宫陵博声音平稳,听上去丝毫没有任何胆怯。
但在南宫陵博心底,是如此的不安、如此的慌忙,看着秦湛白清澈眸光像看着陌生人般望着自己,南宫陵博的心脏一下又一下奋力收缩,疼得几乎要呕吐。
「救你的方法只有一个,将你的血亲心脏喂给你吃,再藉由纳兰一族的咒术扭转命盘为你换血,而你的血亲放眼天下只有一人,那就是乐芙姑娘。」南宫陵博口吻依旧沉着,听不出任何情绪。
秦湛白没有开口。
甚至该说,秦湛白没有任何表情,一双十五年前令南宫陵博深深着迷的清澈浅淡眸子,就这般连瞳孔都没收缩地看着南宫陵博。
南宫陵博没有移开与秦湛白对望的视线,虽然他不敢也不愿看秦湛白,但南宫陵博还是努力迎向他的眸子。
这一眼,或许再见是多日以後……
这一眼,或许再见是多年之後……
这一眼,或许是最後。
南宫陵博事到如今依旧贪恋秦湛白,他用生命爱着秦湛白全身上下,甚至每一根指尖、每一丝白发的触感,他的一颦一笑、一个蹙眉、一个瞅睨,都是南宫陵博此生最美好的收藏。
所以,在这时,南宫陵博不愿移开眼。
「在纳兰止恕的安危与湛白的安康,我选择湛白,在乐芙姑娘的生命与湛白的存亡,我选择湛白,你与乐芙姑娘只能活一人,我毫无犹豫,我要乐芙姑娘为湛白而死,我要湛白为我而活,至始至终,我南宫陵博心若磐石。」南宫陵博探出修长五指,虽他话说得坚毅,但在空中颤颤微微的指尖却泄漏他的慌张。
「湛白,我爱你,所以我只能残忍……」南宫陵博的右手指尖往秦湛白的脸上贴去,他想碰触秦湛白,想得快发疯!
「啪!」秦湛白左手挥开南宫陵博的右手,右手毫不客气一巴掌打向南宫陵博的侧脸,力道之大让南宫陵博的嘴角缓缓渗出鲜血。
「别碰我!」秦湛白再一掌打向南宫陵博的左胸,灌注真气的掌力震得南宫陵博高大身躯往後仰,後背撞上矮桌让饭菜翻了一地。
若非南宫陵博修为登峰造极,秦湛白毫不客气的一掌,定能打飞壮硕汉子,顺道震碎心脉吐血身亡。
南宫陵博被秦湛白一掌打得气血翻涌,「哗啦」一声呕出一滩鲜血,瞬间被脚下的地毯吸收暗沉一片。
秦湛白起身,眼神忿恨,他像看着仇人般瞪视南宫陵博。
「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秦湛白对依旧盘腿坐在地上的南宫陵博咬牙切齿。
南宫陵博抬眸,炭黑眼情刚毅无比,「是真的。」
秦湛白捉紧左胸上的衣袍,弓着身躯哑声大吼,「骗我!你骗我!我怎麽能吃乐芙的心,换取存活在你身边的机会?」
南宫陵博依旧没有动作,低沉嗓音再次徐徐扬起,「我没骗你。」
毫无情绪的好听嗓音传入秦湛白耳中,曾经,南宫陵博的嗓调是秦湛白挺过一次又一次兵临城下、千万敌军踩踏地面彷能震撼山河的九死一生中,给他勇气、让他坚信自己定能活着回家,听南宫陵博说一句:「湛白,你回来了。」的信仰。
现在,南宫陵博竟用他贪恋的低醇嗓音,一句又一句说着惨无人道,宛若修罗的残忍话语。
更让秦湛白无法接受的是,曾让他痴迷的面容里,南宫陵博一点愧疚也没有!
一点也没有!
到底,秦乐芙的生命对南宫陵博来说,究竟算什麽?
他秦湛白的存活,对南宫陵博来说,又到底算什麽?
秦湛白踩着裸足往後退几步,想与南宫陵博拉开更远的距离。
南宫陵博缓缓起身,皱在身上的黑袍因他的挺直往下滑,松松垮垮地垂在他总能替秦湛白撑起天地的高大身躯上,他的裸足往前进几步,渴望靠近秦湛白。
「湛白。」南宫陵博喉头震动,轻缓地喊着他。
「别喊我的名字!」秦湛白又再往後退,直到後背抵着墙面才停止。
南宫陵博深邃的眸子一瞬也不瞬盯着秦湛白,裸足不断上前,在两人相距五步的距离,他猛然快步上前,双手捉住秦湛白的两手,再用左手将其往头顶固定,低首、张唇,狠狠地、狂猛地吮吻秦湛白的双唇,右手拇指探入四片唇瓣之间,强迫秦湛白松开牙关,让大舌伸入其中像旋风狂卷秦湛白的口腔。
「唔……」秦湛白想抗拒,但南宫陵博的力道大得让他无法挣脱。
南宫陵博闭上眼,像疯子不断摆动头颅,火热且热切地激吻秦湛白,若说南宫陵博惧怕秦湛白成魔,在秦湛白眼底,南宫陵博才是不折不扣的魔鬼。
秦湛白乘南宫陵博换气空档,用力地、毫不留情地撕咬南宫陵博的下唇,顿时,血腥气味充斥两人口腔内。
南宫陵博似乎不知何为疼痛,缓缓松开含住秦湛白的双唇,垂眸看着被卷翘睫毛挡住泰半的浅色眸子。
「湛白,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一人策划,跟靳临和纳兰止恕无关,他们只是受我所迫,望湛白别怪罪於他们,要恨,恨我一人即可。」南宫陵博的声音喑哑。
话中,秦湛白依旧听不出南宫陵博既生为人,做出此番邪恶决定後该有的奔腾情绪,仍然是这般和缓、这般无所谓,开口闭口都是温柔地喊他一声「湛白」。
恶心!
真的好恶心!
一股翻腾的恶心感从秦湛白的肚中汹涌,他双脚瘫软终於支撑不住重量缓缓往下滑,跪在地上乾呕起来。
太恶心了!
为了我活,竟让我吃乐芙的心?
「恶。」秦湛白手肘贴在地面,肚子不断紧缩,方才吃入胃中的食物几乎吐了出来。
南宫陵博蹲身,探手束起秦湛白的雪色发丝,不让他的呕吐物沾染长发,他一语不发,就连替秦湛白拍背的动作也没有,就这般看着他吐出七日里除了秦乐芙的心脏外,唯一吃到肚子里的食物从胃里清空。
秦湛白把方才的食物全部吐出,蜷曲的高大身体颤抖着,他是愤怒的、是伤心的,但他却连一滴泪也流不出来,该不会跟在南宫陵博身边久了,他也练成心狠手辣的邪物?
「湛白,吐完就起来,别让秽物沾上衣服。」南宫陵博扶起秦湛白,让他曲脚背靠着墙面坐着。
此时,南宫陵博的寝殿外射入焰焰火光,震天的脚步声有志一同踩着相同速度,最後貌似停在南宫陵博寝殿广场前。
「皇上驾到。」外头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
南宫陵博眉头浅浅皱了一下,但他置若罔闻,从一旁取过棉布替秦湛白擦拭嘴角湿润。
秦湛白默然地任由南宫陵博替他擦拭嘴角脏污,再让他亲手帮他穿上黑靴,打算放任秦湛白在他不许穿鞋的寝殿,穿着黑靴到处游走。
「皇叔,朕听说秦湛白醒了,朕左思右想还是认为秦湛白日前太过可怖,待在皇叔身边太过凶险,所以今日带了大批人马,想活捉秦湛白。」南宫冉退去靴子走入南宫陵博的寝殿,却没料到看见眼前这幕。
打翻的矮桌旁任由菜肴四散在地毯上,坐在地上发呆的秦湛白以及身边的呕吐秽物,蹲身不理会他的南宫陵博只有将视线直直望着秦湛白,到底发生什麽事?南宫冉完全没有头绪。
「皇叔?」南宫冉开口。
「滚。」南宫陵博没有转首看向南宫冉,视线全是秦湛白。
「皇叔是要朕滚?」南宫冉以为自己听错了。
「滚。」南宫陵博阴沉再开口。
「皇叔,侄子是担心秦湛白会对皇叔不利,特地派大军……」南宫冉再说话,但话还没说全,却被南宫陵博的声音打断,吓得他屏息。
「滚!滚!给本王滚走!」南宫陵博起身,用力皱紧眉头,声嘶力竭朝南宫冉大吼。
南宫冉从未见过南宫陵博如此失控,向来面对排山倒海的恐惧与压力,南宫陵博总能气定神闲,而这回,他抖着双肩胸膛用力起伏呼吸,完全不似过往睥睨天下冷淡自持的南宫陵博。
然而面对南宫陵博的爆走,秦湛白依旧坐在地上,绝色面容里没有任何情绪,像木偶呆愣在那一动也不动。
下一瞬间,秦湛白总算起身,双手垂至身侧,越过南宫陵博就想往外走。
「湛白,你去哪?」南宫陵博探手欲抓秦湛白的手腕。
秦湛白翻掌躲过南宫陵博的长指,继续往前走,似乎不想理会南宫陵博的叫唤。
「湛白,求你别走,求你。」南宫陵博箭步上前,从秦湛白身後抱紧他。
秦湛白挣脱宫陵博的怀抱,跨步越过南宫冉走出寝殿。
南宫陵博不顾自己没能穿鞋,冲上前跨过门槛,就见秦湛白从高楼长廊一跃而上,雪色长发飘散空中,三起三落後高挺身型站立在远处的琼楼玉宇,背後一轮皎洁明月,衬得他宛若天神令南宫陵博痴迷。
广场上千名将士紧紧排成好几列,有的手持火把有些手拿弓箭,照得地面火光点点,他们全把矛头指向站在高处的秦湛白,全屏息深怕秦湛白突然出手。
南宫陵博从长廊跃至秦湛白身侧,两人站在琉璃瓦上,脚下是随时能置人死地的万支羽箭,但两人却没有任何惧怕,而是面对面挺直腰杆,站立着看向彼此。
「湛白。」南宫陵博探手轻抚秦湛白的侧脸,皎洁明月照得他轮廓分明,显得俊逸非凡。
秦湛白没有回话,任由南宫陵博抚摸自己。
「湛白,我希望你能明白,生命中没有最佳选择,只有不後悔的选择,这一切,我没有怨言,亦不曾後悔。」南宫陵博低沉的嗓音在夜里缓缓散开。
秦湛白依旧看着南宫陵博,连眼都没眨地无声看着他。
「湛白,你不要离开我,好吗?」南宫陵博话里夹满卑微的哀求。
秦湛白一双清澈眸光直勾勾看着南宫陵博,下一刻,右手长指穿梭南宫陵博後脑勺的黑色长发,将他往自己靠近後,张唇用力地、急切地激吻南宫陵博微启薄唇。
南宫陵博闭上眼睛,双手环住秦湛白宽薄後背,任由秦湛白在众目睽睽下胡乱亲吻自己。
南宫陵博忍受秦湛白用齿啃咬他早已受伤的双唇,任由秦湛白左手成爪抓破他的臂膀布料,将结实的手臂划破三条深深几乎见骨的抓痕。
血从嘴角、从臂膀、从心底缓缓渗出,南宫陵博早已血流如注、伤痕累累,他心下已然明白,秦湛白如何选择。
在面对所有磨难、面临所有困难,秦湛白的首选不是南宫陵博!
并不是南宫陵博!
南宫陵博想笑,他真的好想大笑。
他笑自己的痴心,他笑自己的愚蠢,更笑自己竟还有想跪在秦湛白面前,渴求他留下的卑微念头。
秦湛白松开南宫陵博的双唇,浅色眸子望着深深爱过的男人,两人的唇上沾满南宫陵博的炙热血液,银白月光照在他们俩的面容上,是如此绝美却凛然。
秦湛白雪色长指缓缓抚上南宫陵博的侧脸,微微眯着双眸,薄唇轻轻扯起一抹弧度……
一抹极其好看的弧度。
秦湛白好听嗓音不带任何情绪,一字一句说着最残酷的诀别,「南宫陵博,愿黄泉碧落皆陌路,生死不相逢。」
一个转身,秦湛白打算跃下琉璃瓦,离开眷恋了十五年,陪着他成长、嘻笑与教他如何爱人的南宫陵博。
南宫陵博心坎汹涌万千波涛,但下一刻,他探手握住秦湛白的手腕,望着秦湛白不肯回首的决然背影,露出一抹浅淡弧度。
痴心又如何?
愚蠢又如何?
他南宫陵博既然敢爱,就愿意爱得卑微。
「湛白,我曾说过,上穷碧落下黄泉,云之巅天之涯,我只执湛白一人之手,永生永世不愿放。」
秦湛白虽没转首,但他可以想见南宫陵博的眼底,没有即将分别的悲伤,而是再次见面的希望。
「湛白总是明白我,我向来不曾对湛白食言。」话落,南宫陵博一根、一根手指缓缓松开,深黑眼底是沉着的眸光。
重获自由的秦湛白头也不回,一跃而下,顷刻间已在十里之外,渐渐地,消失在南宫陵博眼底。
南宫陵博黑发如墨,黑袍如子夜,任由夜风猎猎吹抚他的发丝与衣袍,他双手负後站在灯火阑珊千重楼,眸光一瞬也不瞬,望着秦湛白消失的彼方。
终於,南宫陵博又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