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秦湛白站在楼梯倒数第五阶,可以瞧见餐馆一楼三三两两坐了几桌人,然而用餐的女性顾客全把目光放向身着白衣,一脸病容的纳兰止恕身上,就连坐在他身侧身躯昂藏、相貌堂堂的靳临瞬间也成了路人。
今早的纳兰止恕又是一身仙气飘飘的白衣,黑色过腰长发垂在身後,一张比女子还美的脸苍白得几乎透明,总是粉嫩的唇如今白得几乎与皮肤一般,他的左手手指微弯撑着侧脸,模样看起来十分难受。
寻常人身体不适总容易皮肤蜡黄,脸色奇差,样子跟平日身强体壮比起显得丑陋些,但纳兰止恕明明头昏脑胀、四肢虚浮,甚至眉头还紧紧皱着,却让人有想冲上前呵护与关怀的病态美样,看得秦湛白怒火中烧。
「可恶的纳兰臭小子。」秦湛白口吻带有些许愤恨。
「怎麽不走了?」南宫凌博在秦湛白後一阶停下。
「我正在瞧纳兰臭小子。」秦湛白的目光依旧恶狠狠遥盯纳兰止恕。
「湛白,你看纳兰止恕做什麽?在我看来,他神色不太好,应该是昨夜喝多了。」南宫陵博也跟着看向纳兰止恕。
「可恶的纳兰臭小子,就连病着都这麽好看,让人非常不悦。」秦湛白咬唇,不甘愿地承认。
南宫陵博浅笑了声,「湛白,在你心底,相貌真如此重要?」
「相貌不过臭皮囊,其实我也不是很在意。」秦湛白转首,仰头看向南宫陵博。
「那为何纳兰止恕抢了你的京城第一美男地位,你就能气成这般?」南宫陵博勾起嘴角俯瞰秦湛白。
「说实在,我对纳兰臭小子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感觉,彷佛本能想排斥他,从第一眼见到他,这种连我自己也搞不懂的想法就一直深植心坎,岂奈他太过优秀,工作也与我八竿子打不着,我无法抓他的小辫子,只能拿他抢走我的地位这点作文章。」秦湛白努力思索着。
其实说穿了,他在意的不是纳兰止恕的皮相比他好看,而是一种本能的排斥纳兰止恕。
「也许在湛白的过去,曾有类似纳兰止恕的人伤害过你,所以你才会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南宫陵博替秦湛白下注解。
「也许吧!只是我没印象」秦湛白耸耸肩。
南宫陵博探手抚着秦湛白的侧脸,薄唇浅浅扯起一抹弧度,「咱们下楼用早膳,瞧他们俩在等我们。」
秦湛白点首,两人才缓步下楼来到靳临与纳兰止恕身侧,四人分别坐在桌子一面,等着店小二送餐。
「对了,想起方才,湛白你说十五岁那年出征返途经过苏州,我算算,那年因京城西郊大火,我留在京城主持,你是跟着……靳临一起去打仗。」南宫陵博後话,将眸光落在正喝茶的靳临身上。
靳临放下瓷杯扬眉,思索一会,「的确是跟我一起去,记得那次秦湛白担任我的副手,其实我万分不情愿。」
细心的靳临为了不让临桌的人听见他们谈话中夹带官职,特地将叫惯的「秦将军」改为「秦湛白」。
「为何不愿与我同行?我自诩骁勇善战,满腹破敌之策,而且说唱逗趣样样通,跟着我应该满怀心喜才是。」秦湛白勾起眉头,这是第一次听见靳临的心底话。
「当年你才几岁?屁颠跟在皇爷旁出征,那回没了皇爷,我一时担心控制不住你,毕竟,能收服你的也只有皇爷。」靳临笑看秦湛白。
「我想,现在我也制不了他。」南宫陵博轻笑。
「被你们说得我像只猴子。」秦湛白满怀不甘愿。
「也许那是我对你最开始的印象,但出征後才发现,你并不如我以为的难以控制,甚至该说,真心认为你是可造之材,将来必定成就一番鸿图霸业。」靳临话落浅啜一口热茶。
被张嘴总没好话的靳临称赞,秦湛白有一瞬错愕,他真没料到靳临会这麽夸他,让他迟迟找不到语句发表意见。
然而南宫陵博趁秦湛白安静时,看着靳临开口,「那年返京途中,是否经过苏州?」
「的确是。」靳临点首,又将瓷杯靠近唇边,打算再饮。
「带湛白上妓院的,也是你?」南宫陵博眯着利眸望向靳临。
才刚入嘴的热茶差点喷出,靳临勉强将口腔里的茶吞入肚内,咳嗽了几声,「说什麽呢。」
纳兰止恕从怀里取出一条白色棉帕递给靳临,靳临顺手接过擦了擦嘴旁的湿润,接着将棉帕握在拳头里才又开口。
「男人上妓院有何不可?秦湛白那年也十七了,带他开开眼界不是坏事。」茶水呛到靳临的喉头,让他说起话来有些喑哑。
「十五。」南宫陵博正色靳临,「湛白那年才十五。」
「十五吗?不是十七?」靳临略带尴尬地勾勾嘴。
「方才皇爷开头就说了十五。」纳兰止恕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是纠正靳临。
「你站哪边?」靳临冷瞪纳兰止恕。
「站在对的那边。」纳兰止恕顿了顿话头,又轻浅开口,「十五岁就上妓院,太早了些。」
「我当时几岁算重点吗?」秦湛白搔搔眉尾,笑得灿然,「我倒是很感谢靳……临带我上妓院开眼界,要不我还不晓得与女孩子相处的美妙之处。」
秦湛白总是称靳临「宰相」,毕竟靳临是大端朝一品高官,又曾是他的文章师傅,人在宫外就得喊他的名字,让秦湛白十分扭捏。
「没我的允准,带十五岁的湛白上妓院,到底带脑没?」秦湛白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南宫陵博怒火中烧。
「就是带了脑,才会带秦湛白上妓院,怎麽?只许你跟女人厮混,却不许秦湛白看女人?会不会太自私?」靳临眯眼反呛南宫陵博。
「哎呀!女人为我吵架我万分理解,但两个男人为我吵架,我无福消受!」秦湛白起身张开双臂挥了挥手,要两人消消火。
「您少说一句,皇爷就不会盛怒。」纳兰止恕拉着靳临的袖摆小声说话。
靳临深深吸一口气,接後看向南宫陵博,但口吻依旧桀傲,「把十五岁的秦湛白带去妓院,是我的错。」
南宫陵博扬眉,似乎不想领这个情。
「我的好皇爷,你倒是点点头、说说话。」秦湛白来到南宫陵博身侧,弯身将脸贴近他,菱唇勾起璀璨笑容。
南宫陵博用力吐纳一口气,看来还不想示弱。
「点个头,来,乖乖点个头。」秦湛白把手罩在南宫陵博的头顶,强迫他微乎其微地点首。
见秦湛白如此大逆不道地逗弄南宫陵博,就连靳临与纳兰止恕是明白人,也不免胆战心惊。
正当靳临与纳兰止恕以为南宫陵博会勃然大怒挥开秦湛白的手时,南宫陵博竟没动怒,反而任由秦湛白的手放在自己头上,接後浅浅开口。
「知道了,与昨日种种置气是我过於幼稚。」
「这才是大气量的皇爷。」秦湛白像对乖孩子一样拍拍南宫陵博的头,心中大石放下坐回原位。
待店小二上完清粥与几道开胃菜後,他们便低首无语地用起餐。
也许是和靳临与纳兰止恕同桌用餐,或者不想重蹈方才的剑拔弩张,向来爱一边用餐一边闲话家常的秦湛白,今早吃饭倒是非常安静,貌似深怕说错话又让两人吵起来,乖乖跟着力践「食不言,寝不语」,让一顿饭下来,这桌只有碗筷碰撞声,连一点人声都没有。
待用完餐後,南宫陵博同掌柜清算这个月的食宿费用,一行四人收拾好包袱走出餐馆。
秦湛白与南宫陵博的黑、白两驹已经被店小二拉至门口,然而靳临与纳兰止恕的马车也停在一侧,等着车主上马。
「谢谢你,这些日子麻烦你好多事。」秦湛白站在店小二身侧,转首笑睨他。
「秦爷客气了。」店小二搔搔头笑着再道,「怎麽不见秦爷的妹妹?」
「秦妹妹呀!她先回家了!」秦湛白差点噗哧笑出来。
秦湛白没料到,他的女装扮相竟会让店小二难以忘怀。
「是呀!真是可惜,好想再看她一眼。」店小二口吻满满的遗憾。
「我会把你的话原封不动传达给秦妹妹。」秦湛白浅笑。
秦湛白这时探手,自动地从南宫陵博怀里捞出钱袋,从里头掏出一枚白银递给店小二,接着才将钱袋丢回给南宫陵博。
「秦爷,这是……」店小二满怀诧异,迟迟不敢收秦湛白手上的银子。
「收下吧!拿着这些钱去娶比秦妹妹更好的媳妇。」秦湛白把白银塞入店小二怀中,话里满满的祝福。
「湛白,该走了。」南宫陵博把钱袋塞回怀中,跳上黑马飞鹰,催促秦湛白。
「来了!」秦湛白俐落跨上飞驰,「驾」的一声,与南宫陵博并排缓步离客栈越来越远。
然而靳临与纳兰止恕的马车跟在两马後头,一道出了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