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後,医官将所有需要的器具全摆好在床铺旁的圆桌上,秦湛白退去身上宽袍坐卧在床榻,俊逸面容似无一丝畏惧之意。
南宫陵博退去黑靴,双腿分别长跪在秦湛白两侧,手执医官递给他穿好桑皮线的针,先过火後将针贴近秦湛白清创过的伤口,捏着银针的长指虽没有丝毫颤抖,但他心却不断动摇。
有必要对秦湛白做到这个地步吗?
伤口本来就疼,针扎下去秦湛白能挺过吗?
一连串的问号纠结着南宫陵博的心,让针迟迟无法狠心扎入秦湛白的皮肤里。
「皇爷,摇摆不定不是您的作风。」秦湛白见南宫陵博手停在空中没有後续动作,清朗嗓音浅浅开口。
南宫陵博抬首目视秦湛白,在他清澈的眸中找不到一丝怯意,但南宫陵博却是胆怯了。
说到底,南宫陵博总是舍不得秦湛白,他怎麽会不晓得,秦湛白其实很怕痛的,脸上的镇定全都是伪装。
「皇爷,快动手,下官肚子饿了,想吃饭。」秦湛白瘪嘴。
「当真不後悔?」南宫陵博扬眉。
「怎麽会?能让皇爷亲自替下官缝伤口,是下官的荣幸。」秦湛白扯高嘴角。
南宫陵博晓得,秦湛白已经准备好,於是将针探入他的皮肤,替秦湛白缝合半个手掌宽的伤口。
医官在旁冷汗直流地指导南宫陵博如何缝伤口,驿馆主事者则是替南宫陵博掌灯照明,明明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情,但南宫陵博早已汗流浃背,就连额头上也布满一滴滴汗珠。
南宫陵博深沉眸光十分专注在秦湛白的伤口上,虽然他是第一次拿针干活,但他非常认真与仔细,细细完成秦湛白交给他的棘手任务。
坐卧在床铺上的秦湛白嘴角笑意依旧,但双手却紧紧握着,努力克制自己不在每一次南宫陵博下针时、每一回桑皮线从伤口处穿过时,发出吃痛声音。
秦湛白的汗水从额头不断冒出,甚至滑过他高挺的鼻梁、划过他浅薄的唇,最终聚集在他尖细的下颚後缓缓流下。
鲜红的血液从秦湛白的伤口不断泌出,医官轻柔擦拭伤口的动作未曾停歇,布染满血後拿水盆的清水洗净,来来回回好几回,已经换了三盆水,血还是接续流下,似乎没有消停的打算。
厢房内万分安静,没有一人敢开口,应该说大夥的心都提到嗓子眼,没人有心思开口。
半盏茶的时间仿如一天,当南宫陵博剪断桑皮线打结後,秦湛白的伤口总算缝合完毕。
南宫陵博翻身下床,拿乾净的布料擦拭满手的血与脸上的汗,招呼医官接手後续动作。
医官赶紧上前,替秦湛白清理好伤口,涂上止血粉与敷伤药,接着才替秦湛白绑了大概半身的乾净棉布条。
「呼,秦将军的伤口已经处理好。」总算完毕後,医官才敢开口。
驿馆主事者早就吓得六神无主,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南宫陵博拧乾湿布,坐在床沿替秦湛白擦拭脸上的汗水,深黑的眸子一瞬也不瞬直直瞅着他。
「还笑得出来?」南宫陵博话中带有些许责难。
秦湛白加深嘴角笑意,没有开口,其实他是痛得说不出话来。
「为难本王,结果开心吗?」南宫陵博勾起眉头睨着秦湛白。
秦湛白浅浅应了声,「嗯。」
「普天之下唯有你秦湛白,总让本王无计可施。」南宫陵博眯眸看着秦湛白似笑非笑的俊颜。
原本就透白的肌肤,这回因为疼痛以及失血,显得十分死白,白得就连菱唇都与纸一般白,看得南宫陵博好生心疼
「还有心情吃饭吗?」南宫陵博笑睨秦湛白,虽心中百般不舍,但南宫陵博依旧佯装无谓。
秦湛白扬扬眉头,浅笑点了个头。
「真让人不省心。」南宫陵博边说话边替秦湛白简单打理黏在侧脸的发丝,转首看向还傻愣在原地的驿馆主事者,「愣在那干嘛?备膳。」
「是,下官立刻就去。」驿馆主事者猛然回神,飞也似逃出厢房。
「秦将军不愧人中龙凤,连不服麻沸散缝合伤口时竟能面不改色。」医官收拾好器具後,朝秦湛白赞道。
秦湛白浅笑点首,现在的他依然痛得无法开口。
「下官告退,待会送上的补药请秦将军务必喝完。」医官不放心地交代。
「放心,本王会盯着秦将军喝光。」秦湛白不喜欢吃药,南宫陵博十分晓得。
「谢过皇爷上心,下官告退。」医官说完话,拿着两只木箱离开厢房,离开前还不忘掩门,不让室外的冷空气窜入室内。
南宫陵博见厢房内总算只剩他们俩,这才又将棉布洗了洗,替秦湛白擦拭裸露在布条外的皮肤。
「痛吗?」
「皇爷说呢?」秦湛白的声音气若游丝,但带着一丝爽朗。
「自找的。」
「皇爷真狠心。」
「本王若狠不下心,你的伤口最终会溃烂。」
「那下官是否要谢过皇爷?」秦湛白扬眸笑睨南宫陵博。
「你是该谢。」南宫陵博拉起秦湛白被汗水浸湿的右手,细细替他擦拭,就连指缝都细心帮他擦乾。
「谢过皇爷。」秦湛白下一刻立即开口。
「咦?难得你如此坦诚。」南宫陵博略带诧异看着秦湛白。
秦湛白一阵轻笑。
当南宫陵博放开秦湛白的右手,准备替他擦乾左手时,秦湛白手劲微弱地握住他的四指。
「怎麽了?」南宫陵博先低眸看了被拉住的手,接後抬头看着秦湛白。
秦湛白没有说话,但一双朗朗眸光直勾勾看着南宫陵博,薄唇开了又阖,似乎想说什麽却又不晓得该怎麽说。
其实,秦湛白肚子里有千百句、千万句想对南宫陵博说的话,但当他找到机会开口时,却语塞了,千言万语就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秦湛白多想告诉南宫陵博,在千军万马奔腾战场时,利剑刺穿他的胸膛,迫使他失足落马,在腾空之际他想的全都是南宫陵博……
我要活着回去!
我不愿离开皇爷!
秦湛白在身躯扎扎实实跌落结冰的地面时,乱蹄在他身侧纷踏,伤口痛得令他几乎站不起身,但秦湛白还是咬牙撑起自己,跨开长腿追上坐骑,一个翻身上马继续打仗。
秦湛白打仗从不为什麽,国家利益?民族兴荣?百姓安康?从来不是秦湛白在乎的东西。
他要的,从来只是凯旋而归,南宫陵博的一抹微笑,一个轻轻地说声:湛白,回家啦!
秦湛白要的,是再简单不过的东西,然而更多的,他不敢要,相信南宫陵博也给不起。
「湛白?」南宫陵博的声音,有效拉回秦湛白飘忽的心神。
秦湛白回神,「嗯?」
「嗯什麽?」南宫陵博难得看秦湛白呆萌模样,忍不住轻笑,「你拉本王的手做什麽?」
秦湛白低眸,看着自己的手果然拉着南宫陵博的手不放,抬头瞅视他。
「我忘了要说什麽。」
「啥?你是痛傻了吗?」
「也许喔。」秦湛白咧着笑,「皇爷要不要帮下官呼呼?」
「呼呼是什麽东西?」南宫陵博不解。
「通常小孩跌倒受伤,父母都会心疼地对伤口吹气,用以安慰孩子呀!」秦湛白解释。
「你是孩子吗?」
秦湛白摇头。
「既然不是,为何要我呼呼?」南宫陵博笑瞅秦湛白。
「皇爷不心疼下官?」秦湛白偏首愁睨南宫陵博,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你说呢?」
「皇爷心疼。」
南宫陵博摇了摇头。
「皇爷非常心疼。」
南宫陵博又再摇了摇头。
「那皇爷是什麽心情?」见这也不对、那也不对,秦湛白忍不住问话了。
「本王是心疼得无以复加。」南宫陵博难得露齿笑着。
闻言,秦湛白心中大喜,眼神都闪出光芒。
「瞧瞧你把自己搞成这样,湛白,你可别忘了,你身上的血肉都是吃皇爷府食物才长成的,见你的血大把大把流,本王投注在你身上的心血就这麽淌了,你说,本王不该心疼?」南宫陵博笑着反问。
「皇爷当真?」
「当真。」南宫陵博慎重点头。
「果然。」
「果然什麽?」南宫陵博不懂。
「大夥都说皇爷小家子气,下人多吃一粒米,皇爷都能气得晚上睡不着觉,果真传言不假。」秦湛白睁眼说瞎话的能力更上一层楼了。
「本王的确如此。」南宫陵博跟着演戏,点了点头後直直瞅睨秦湛白,眸光接着沉着,「所以说,湛白,本王心眼极小,从今往後不许你再如此糟蹋自己。」
秦湛白望着南宫凌博深沉眸光,他晓得,南宫陵博是真心疼他了。
「嗯。」秦湛白笑着点首。
这时,奴仆们入内很快地将热腾腾的饭菜布好在圆桌上,接着无声出门不敢多打扰秦湛白休息。
「可以吃饭了。」南宫陵博打算起身,但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四指还被秦湛白拉着,接後低眸望向秦湛白,「放开本王,不然本王要怎麽用膳?」
「皇爷要去用膳,那我呢?」秦湛白抬首瞅视南宫陵博。
「你的脚没受伤,自己走去。」南宫陵博俯瞰秦湛白冷言说话。
「不要。」
「不要?你要饿肚子?」南宫陵博扬眉。
秦湛白朝南宫陵博咧了一抹笑,露出两颗虎牙,「我要皇爷喂我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