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带着红肿乾涩的眼睛和夸张的黑眼圈到了学校。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脸颊已经消肿了,否则看起来恐怕还会更悲惨──毕竟,光是现在这样,也足够成为别人议论的八卦了。
「……哇,她是怎样?」
「撞到头吗?」
「不是被打喔?」
「不会吧?」
「很有可能啊!她最近这麽嚣张……」
「她有吗?也还好吧?」
「哎,有时候嚣张不是本人的态度在嚣张,而是太出名了,导致有人看不爽她啦!」
「也是……」
「哈!所以是女人之间的战争吗?太精彩了……」
这类的风凉话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我也只能沉默地忍受着,走进教室,更是觉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在等着看我笑话,那些目光彷佛一层黏液,缠绕在我身上,让我举步维艰。
我拿着扫帚走到外扫区,语宁一如以往,蹦跳地朝我迎过来,却在看清楚我的那一秒变了脸色。
她失声问:「佑岚!你的额头是怎麽回事?」
「不小心撞到。」
「真的吗?」她有些怀疑地打量着我,「好吧,可是,你脸色很苍白耶,而且你的眼睛……」
「没什麽。」
「怎麽会没什麽?你看起来好像哭了整个晚上……」她愣了下,意识到什麽似地睁大眼睛,「不会吧?佑岚,你怎麽了?发生什麽事了吗?是因为昨天那些无聊的家伙吗?他们後来又找你麻烦吗?」
她连珠炮似地发问让我头昏脑胀,我烦躁地撇头,躲避她的视线。
「不是,什麽事都没有,你别问了。」
「你骗我!真的是那些人对不对?他们怎麽可以这样对你?」
「就跟你说没事了。」
她却不依不饶地继续说:「平常就算了,可是,现在你都受伤了,怎麽可以不跟我说?这样不行,他们这次真的太过分了,我要去找老师……」
我忽然间失去所有耐心,受够地将扫帚摔到地上,「我已经很累了,你可不可以闭上嘴不要管我?」
「佑岚……」她被我吓了一跳,受伤地看着我。
太棒了,我已经混帐到开始对自己唯一的朋友发脾气了。
我闭上眼睛,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然後蹲下来将已经装满的垃圾袋绑好。
「我先去丢垃圾。」
还没五月,早晨的太阳已经有些灼人,蚊虫也多了起来,我仍然待在外面,硬是拖到最後一秒才回教室,不愿意面对这一团混乱。
只是那些人哪有可能这麽轻易放过我?
「欸,她看起来真的超惨的……」
「哈!小静Goodjob!」
「这种人就是欠教训,小静你也不用太愧疚了……」
「而且她本来就是自己跌倒的啊!我可是目击证人!」
「对啊对啊……」
「嘘嘘嘘,慕帆来了!」
「他应该没听到吧?」
「听到也无所谓啊,哼……」
相同的戏码永远都在重复着,我讽刺地勾起唇角,同样懒得理他们,沉默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抬起头,正好与刚走进来的慕帆四目相对,胃立刻抽搐了下。
而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率先将眼神移开了,脸色平淡得像是什麽情绪也没有──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心脏微微刺痛,苦涩的感觉顺着血液蔓延开来,明明这是对我们两人最好的做法,明明这才是我所希望的,这一瞬间,我还是无法不感到不知所措、感到茫然慌张。
我们以後,是不是就这样了呢?
忽然想到,前几天接到妈打来的视讯电话。
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美国的生活,说着Katie阿姨最近迷上了做蛋糕,几乎每天都有新鲜出炉的各种甜点可以吃,害她胖了两公斤,说着最近公司最新设计稿被商业间谍偷到竞争对手那里,全部的企划都得重来,她跟爸忙得昏天暗地……
最後,少不了她每次打电话给我,都会问的那句话。
「小岚,你真的不回来陪我吗?」
「妈……」
「唉,你黑眼圈都跑出来了,听你哥说你最近情绪也不太好,是不是在学校过得不开心不适应?还是太累了?」
「妈,哥最近很忙,哪有空观察我心情好不好啊?」
「妈跟你说,如果你想在台湾念书,可以等上大学再到台湾念啊!到时候妈绝对不会跟你罗嗦这麽多,但是现在你毕竟才13岁,你哥这麽忙,没办法常常照顾到你……」
「好了,妈,我会考虑的。」
我无奈地打断她,深知如果不在这时候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她可以为了说服我,滔滔不绝地说上一个小时。
那时候,仍然处在即将上台表演的焦虑中,即使已经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微小、因而无法坦然地站在慕帆身边,却始终还有乐团可以让我当作藉口。
那麽,现在呢?
是不是……其实早就失去了继续在这里生活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