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新店郊区赁居处,尤奇倒头就睡。
载甄萍回夜总会附近,确认她安全地钻进她的红色三菱跑车,尤奇朝她点点头,就离开了。折腾了大半夜,回到旅馆,他倒头便睡。他是被旅馆十一点的退房通知吵醒的。退了房,他直接驱车北返。
原本应该到大溪绕一圈的。大溪老街专售木制家具,尤奇也有一件木雕在其中一家店面托卖。尤奇猜想,喜欢木制家具者或许也喜欢木雕像的拙朴,所以找了家店面不小的店家自我推销作品。店家老板对雕像的质感颇满意,对托售却再三犹豫。「卖不出去,就当作店面的展售品吧!」尤奇大方的说。
然而毕竟是累了,又不是非去大溪不可,尤奇就直接回新店了。
一进门,楼友贾庆仁一见他,冲回房间,再出来时手拿一张支票。
「这回该请客了吧?」贾庆仁说。
尤奇莫名其妙。
贾庆仁说:「你托售在大溪的木雕像卖出去了!十万块哪!」
「十万?」尤奇感到意外。
「对啊!真是好赚。」贾庆仁兴奋的说,倒好像售出的是他的作品:「售价是十二万,佣金二成是二万四。钱老板亲自送来十万元的支票,说多出来的四千元就当作是预售你其它雕塑艺品的订金。」
「订金?」尤奇更讶异了。怎麽他突然变成炙手可热的艺术家了,替他贩售作品还需预付订金?
「所以我把你房里那座『大风起兮』,让他搬走了。」贾庆仁接着说。
搬走就搬走罗。
『大风起兮』是一座木雕屏风。
四五年前游阿里山,刚好台风过境不久,尤奇在树林间拾得一面约七尺见方的腐木,左侧上缘还有雷击留下的黑片。当时祗觉得弃置荒山十分可惜,辛苦扛负、戴运回来後,他仔细清洗、搓磨,发现它虽然凌角锐利、内里又坑坑洞洞,却还不失是一块适合雕镂的素材。
可是,刻甚麽呢?尤奇擅长的是雕骨塑肉的人体雕像,也从未处理过这麽大面的木材,不免十分迟疑。刚好电视放映港剧「楚汉相争」,演至汉高祖刘邦歼灭了黥布军队,项羽败亡只在朝夕之间。刘邦遂意气昂扬唱起〈大风之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尤奇灵机一动,就联想到刘邦统帅将军出征时斗志张扬的模样。他google了历史人物图,勾勒了刘邦、张良、萧何、韩信等人素描,然後一一细笔雕刻在桧木上,制成一面屏风,并且在左上缘黑木部分,镂上「大风起兮」四字。意兴遄飞之余,人物栩栩如生,四字亦龙飞凤舞。
谁会花大笔金钱去购买这样一幅并不十分适合居家摆饰的屏风?尤奇制作之初,并未想及实用性,而,意到刀随,顺手之际,只觉得完成作品似乎是了结了心头一股欲念,也就不去里会它能否卖得出去了。
是他喜欢的作品,但搬走也就算了。
「我就说嘛,你迟早会发!」贾庆仁接着说。
尤奇不置是否,笑了笑。十万元自然不是小数目,但卖出去一件,生命中的第一件,就说会发财,贾庆仁的想法未免太天真。更何况,虽然说艺术家同样需要面包来填饱肚子,但是贩售作品时只想到售价好坏,完全不管购买者是不是知音,这样的认知未免市侩。
「嘿,你在心底嘀咕,辱骂我太市侩吧!」贾庆仁见尤奇沉吟不语,说。却不是生气或惭愧的语气。
处事市侩,而且大喇喇承认,就当真市侩到底了。
「真不知道你为甚麽要继续就读艺术学院硕士班!」尤奇摇摇头,难以置信的説。
贾庆仁却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样子,说:「你们只知创作,整日唱高调,不知材米油盐。没有人替你们搭线贩售,你们怎麽填饱肚子?」
「嘿!你倒是为我们牺牲很大哩!」
「当然!怎样?让我当你的经纪人吧?」贾庆仁涎着脸说。
尤奇和贾庆仁都是艺术学院的研究生,不过贾庆仁很懂生意经,在学校附近承租了整栋公寓再分租出去。他既是尤奇的同学,也是二房东。尤奇当初贪图房子卧室舒适,客厅又采光明亮可以充当工作室,就租下了。贾庆仁除了缴交作业外,并不创作,整个客厅倒成为尤奇的专用工作室,贾庆仁也不计较。
「好啦!经纪人,晚上去哪里,任你挑啦!」尤奇说。
「嗯―,够朋友!」贾庆仁高兴起来,拍了拍尤奇肩膀。
尤奇笑了笑,走向自己的房间。
「那麽,许教授美学课程的课,你还去旁听吗?」贾庆仁突然问。
许教授是留学欧洲刚出炉的博士,正夯,回国後在艺术学院担任客座教授,教授「东西方美学比较」。这是揉合美术和哲学的一门学问,国内教授开设这门课者固然不少,见识广阔、分析犀利的并不多,因此他的课一泼上网选填,往往秒杀。可惜课开在大学部一年级,尤奇是硕一生,不能抢填,只能旁听。
贾庆仁问这句话的心态,大概是认为尤奇以高价售出艺术品,就不必去听课了。尤奇再度为眼前男人牟利的心态觉得可鄙。
「去啊!为什麽不去?我们不是讲好一起去吗?」尤奇几分不悦,说。
「嘿!我现在只关心晚上去哪里狂欢啦。我去打电话给何莉婷罗!」贾庆仁嘻皮笑脸说。
当晚他们先去吃永康街牛肉面,然後去Pi尤奇noPu甄萍续摊,唱歌、跳舞、喝酒。贾庆仁和女友何莉婷玩得很疯,回到新店醉得差点走不上楼梯。尤奇虽尽兴,却是心不在焉。Pu甄萍内音乐有时嗨烫有时温软,头顶上彩灯旋转,灯影晃荡,晃荡中,他的心头总是隐隐约约浮现一抹身影。
那个身影是甄萍!他竟然恋恋不忘那位刁蛮的夜总会红牌小姐。尤奇觉得不可思议,醉眼惺忪中下了个结论:他太孤单了!变得容易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