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渐渐暗沉下来。
位於中台湾的后里马场,很少有地形雨,可今天,晴空艳阳下,一大片乌云随风飘浮过来,雨丝就一滴二滴落下,乍然哗一声,密密麻麻冲刷下来。
好一场太阳雨,屋外行人纷纷走避。
原本就人迹稀少的马场更显得冷冷清清。
突然,位於马场北侧观光用蹓马场内传来急促的吆喝,随即看见一匹深褐色鬃毛的长腿健马以迅雷之姿跃过木栅。马上男子足趿气垫球鞋,身穿雪白polo衫,淡蓝休闲长裤,身手极其矫健,随着马匹奋力奔驰之际,腰身规律地摆动。
马场管理员乍见马匹冲出栅栏,原本以为是马只忽发狂性,深恐殃及骑客,及至发觉男子马术精湛,根本是偷马贼,一群人冲出马厩,斥喝的斥喝,追赶的追赶,打电话的打电话,人人脸容俱现贲怒神色。然而变起仓促,以往又从未发生这种事件,众人应变不暇。等反应过来,白衣男子早已顺着场侧柏油路冲向大门口,消失於枝叶蓊郁的茫茫草原中。
原本已是麻麻密密的雨珠此时更是发疯似的,泼水般倾泻而下,景致变得模糊且凄迷。骑士浑身湿透,举臂以手肘抹拭打落在脸颊上的水液,可夹马的两腿未见放松。单人单骑去势如电,穿梭於马场外围荒烟蔓草间羊肠小径,却彷佛没有固定的去向。
马匹走势或东或西,确实没有固定的去向,因为骑士只一味求快,但信手持缰,有路即走,全无固定的方向。就这样驰骋近一个钟头,马匹脚力不继,速度渐渐缓慢下来。骑士微皱眉睫,似乎极不满意,摆动足踝铁制脚环轻叩马腹,渐缓的速度瞬间又加速了。
在马匹速度快慢变化,骑士略分神之际,马匹冲出草原内小径。「叽――」旋即传来紧急刹车的声音。
与小径十字交叉的两线道路上,一部艳红色三菱跑车疾驰电掣而至,因为霎时煞停,车体打横、斜斜冲向道路左侧。还好乡间道路铺设有约一公尺宽碎石子,轮胎陷入石堆中,车辆才没有翻覆入路旁泥地草堆之中。
马上骑士倒是反应奇快,一发现车辆,双手使命勒紧马缰绳,腿股用劲夹住马腹。马匹一声长嘶,前脚悬空後脚挺立,硬生生煞停了。可缰绳勒嘴的疼痛伴随惊吓所发出的嚎叫,在傍晚空旷的草原上往返回荡,良久方止。骑士纵使控制住马匹了,毕竟变起於不测,脸露惊惶。
脸露惊慌的何止是骑士!三菱跑车内迅速冲出一名女子,稚嫩的脸庞写满惶惑及愤怒!
「瞎了眼麽!……」女子娇声斥骂。
斥骂声刹时停止,因为她瞧见马上骑士转向她的脸庞。
那是一张不算英俊的脸。因为纵马狂奔的缘故,头发翻扬向後,显得零乱。约莫二十五六岁,额头眼角却明显刻划着岁月的风霜。嘴巴是紧闭的,因为它的主人紧咬着牙根,显然正在生气。
弓身跃立的马匹终於四脚着地,男子跃下马背,朝她走来。
「不是故意的!……受伤了吗?」男子说。
冷峻的脸,说出的话却是平静的。嘴里说话,双眼毫不客气直凝凝打量眼前女子。
女子肤肉皙白胜雪,五官轮廓朗亮;红润的厚唇唇角微微上扬,一副稍不顺心就与人输赢的模样;眼神炯炯,眼瞳水汪汪,透露着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惊慌失措的心情;一袭紧身红衣,衬托出玲珑有致的身段,浑身散放着热情又野性。一看便知是个不食人间烟火、刁蛮不驯的少女。
两人不约而同凝视对方。
雷阵雨总也不同,利剑般一线线射下来。
「你衣服湿透了呢!」少女突然说。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竟含有撒娇的语味。
男子觉得意外,更加专睛盯视眼前的少女,却忍不住笑起来。
男子忽然唆嘴而笑,少女觉得讶异。陡然一颗浑圆雨珠顺着发鬓流落脸颊,这才醒觉自己也一直站在雨中。「唉呀!」一句惊呼,急忙转身跑向跑车钻入车内。
男子也走向跑车,叩叩轻敲驾驶座旁车窗。
车窗微微矮下窄窄的缝隙。
男子掏出皮夹,取出名片,穿过窄窄的窗缝递进去。
「对不起!吓着你了吧?我叫尤奇,正在环岛旅行。小姐回去後如果觉得身体不适或者车辆受损,请与我联络。」
「旅行?骑马?」少女疑惑地看着尤奇。
尤奇没有回答,笑了笑,挥挥手,顾自转身走向马匹,俐落地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循原路离去。
少女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芒草茂密的小径,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遇见了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