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川和既济王跟着盗猎者回到落脚的小屋,他们吃了一点东西後,各自占据一角、裹着毯子就睡了。
孙川拆下手掌上满是脏污的白巾,先前被刺客划伤的口子还微微渗血,她清洗了手掌和手臂的伤口,接受靠在墙上休憩,她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不禁感概若是当初孙家选择向中孚王府自首倪辉晔受伤之事,不至於落到今日被追杀的地步。
正当孙川情绪低落,腹中孩儿突然使劲踢了她一脚,孙川摸着肚皮、感受着孩子的生命力,她心想这两个小鬼头还没出生就这麽有活力,等生下来後必定闹得全家人仰马翻,不过她想见到孩子出世,无论如何都得先想办法活下来,孙川收起负面情绪、养精蓄锐,如同既济王说的兵来将挡,她对自己发誓即便前途艰钜,她亦要活着生下两个孩子。
他们这一睡便睡到了正午时分,孙川和盗猎者仰头大睡期间,既济王几乎没有阖眼,一来防范追兵、二来警戒盗猎者有不轨企图。
盗猎者还要在山上停留数日,孙川和既济王急着下山,於是向他们询问了路线後与他们分道扬镳,走前盗猎者还送了一些烤肉让他们路上吃。
「遇到好人了,这下不用怕饿肚子了。」
「照他们所言,离开洛山需要三日,这点肉根本不够撑到山下。」
「出门本就要靠自己,别人肯帮忙是捡来的,懂吗?你这个富贵公子只想着饭来张口吧?」
「说话如此无理,果真山野出身的人皆如此。」既济王一路被孙川奚落,心里一直不痛快。
「既济王妃说话好听,你不也嫌弃她?有问题的不是我,是你这个人太自以为是,说真的,你根本不喜欢女人吧?是不是好男色呀?」照孙川的理论,全天下没有男人不好色,连中孚王也会有情意高涨之时,既济王对如花似玉的妻子视若无睹,八成有断袖之癖。
「信不信本王杀了你?」既济王拔剑架在孙川脖子上。
「我当然信,但我也信你不会杀你的侄儿。」孙川信心十足,轻轻移开既济王的剑。
「待你生产,本王不会再姑息。」既济王收起剑,虽然每个人给他的评语皆是铁面无私,孙川却看出他特别重视亲情,甚至为了中孚王而忍受孙川的各种嘲讽。
「唉,可怜既济王妃青春貌美,竟嫁给你这个阎罗王,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为什麽不喜欢她?还处处为难她?换了我,早捧在手心当宝了。」孙川一番试探,知道既济王不会真的动手,所以越发口无遮拦。
「……。」既济王一语不发、闷头赶路。
「是不是她身体有什麽缺陷?像是有块很丑的胎记?还是她有怪癖?不会是跟阿山一样有脚臭吧?」孙川跟在他背後不停念叨。
「闭嘴!」
既济王终於受不了孙川的喋喋不休,转身想给孙川一点警告,没料他动作太急太猛,孙川没来得及闪避而被挥倒在地。
「妈呀,你想摔死我吗?」孙川从地上狼狈爬起。
「自作自受。」
既济王总算替自己出了一口气,他得意地继续往前走,孙川摸摸鼻子自认倒楣,然後也跟了上去,然而走没多久,孙川感觉肚子有些微疼,她以为是刚刚吃的东西不乾净而闹肚子,於是没有多加理会,直到她疼得走不动,她才惊觉这不是吃坏肚子。
「既……既济王……。」
「有力气说无聊话,不如加快脚步。」既济王一路都没回头,没注意到孙川不适。
「你……等等啊……。」孙川叫住继续向前行的既济王。
「你究竟……。」既济王不耐烦地回头,见到孙川倒在树下,了解孙川不是在恶作剧,既济王回到孙川身边,问道:「怎麽回事?」
「肚子……肚子疼……。」孙川脸色发白,额间满是汗珠,十分难受。
既济王掀开孙川的披风,发现她的下裙染上不少鲜血,肯定孙川是动了胎气,既济王当机立断背起孙川往山下狂奔。
孙川这辈子受伤无数,从未像此番痛不欲生,剧烈的疼痛让她意识不清,最後昏倒在既济王背上。
待孙川恢复意识,她已躺在陌生的一张木榻上,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能听见门外孩童嬉闹的声音,她想起身看看,无奈全身无力、头晕目眩,只好静静躺着。
她记得昏厥前自己有滑胎的迹象,但此刻她放在圆润肚皮上的手能感觉到他们还活着,她很高兴,同时也很自责一连几次将孩子置於险境。
不久,既济王端着一碗汤药进门,他的脸色看上去十分疲备,见到孙川醒来他没有太大反应,一如往常板着脸。
「喝了。」既济王将药碗递给孙川,孙川素来不爱吃药,但为了孩子,她乖乖一饮而尽。
「我们在哪?」
「洛山山脚下的一个小村。」既济王说:「既然你醒了,早日离开此处吧。」既济王担心若有杀手寻来,这个小村必会是他们搜查的重点。
「我动不了。」孙川爬起来喝药已经很吃力,遑论继续赶路,不过她也明白既济王急着离开的原因,於是她说:「是你背我下山的,接着背吧。」孙川张开双手要既济王相助。
「休想。」既济王一口回绝。
「你不想保住我肚子里的孩子了吗?况且要不是你推我那一下,我怎麽会出血?」
「你先是中毒、後又四处奔走,这是你自找的。」
「背不背?」
「不背。」既济王骄傲地背过身去,在山上他是别无他法才会屈就自己。
「那你自己走吧,反正我是走不动了,留在这里还有可能活,上路了我的孩子只有死路一条。」孙川清楚自己的状况,再勉强自己只会害了他们母子。
孙川和既济王僵持不下,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既济王从门缝瞥了一眼,见到一群黑衣人往小村赶来,既济王从他们的身形和武器判断来者不善,於是顾不得和孙川的意气之争,背起孙川从屋子的後门离开。
若是走在平坦之地,既济王的脚力无法胜过马腿且容易被黑衣人追击,所以他们再次躲进洛山。
他们在山林中一边躲藏、一边逃命,後来意外找到一片湖泊,既济王背着孙川跑了一路,早就气喘吁吁、口乾舌燥,他赶紧从湖中取水解渴,孙川看到他如此失仪,觉得他总算像个人,而不是一台行走的人形器具。
孙川俯在湖边喝水,忽然一支飞箭从暗处呼啸而出,孙川来不及躲避、背部中箭,接着一群黑衣人出现并包围既济王和孙川,既济王拔剑、蓄势待发,孙川丢了弓箭又受伤不适,只能躲在既济王身後。
「找机会先走。」
既济王说完这句话後,随即与黑衣人缠斗,对方人数众多,但出招保留、似乎未打算取既济王性命,倒是他们对孙川毫不手软,孙川连滚带爬、到处逃窜,她状态太差,不断受到伤害,最後为了闪躲黑衣人致命的一剑而摔落湖泊。
孙川落水後,索性往湖泊另一边游去以躲避黑衣人,可是游不了多久,她便体力不支,她感觉身体很重、四肢不听使唤,冷冽的湖水冻得她脑子一片空白,她回头看着既济王和黑衣人还在交手,心想这回再无人可救自己一命,她的身躯渐渐下沉,最後消失在深不见底的湖泊之中。
既济王发现孙川溺水却分身乏术、无法施救,此时中孚王与晋王带着侍卫及时来援,黑衣人见苗头不对、立即撤退,晋王命手下继续追赶黑衣人,希望能从他们口中探查幕後指使人的消息。
「容辛,孙川呢?」中孚王救下既济王,可没见到孙川的踪影,他从孙家兄弟口中得知孙川遭到追杀後亲率亲兵一路赶来洛山。
「她掉入湖中了!」既济王望着一片平静的湖水,孙川已彻底消失在他们视线里。
「孙川!」
中孚王想都没想便纵身跃入湖中,他动作之快让晋王和既济王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冰冷的湖水冻得中孚王骨头疼,但他仍一次次潜入水中寻找孙川,随行的侍卫也在晋王和既济王的指挥下於湖中四处查找,可惜无论他们如何搜寻,依然徒劳无功。
众人花了整整一日都没能找到孙川,中孚王因为长时间泡在冷水而有失温的现象。
「让我下水。」中孚王坚持继续寻找孙川。
「都冻成冰块了还想下去?衣服披上。」晋王逼着中孚王待在岸上烤火。
「晋王兄,我必须找到她。」中孚王推开晋王,完全不听劝阻。
「天下谁能在冰冷的水中憋住气息一日不死?中孚王兄,别再自欺欺人了。」既济王挡在中孚王身前想让他面对现实。
「没见到她的屍首,我相信她还活着!」中孚王激动喝斥,他不许别人随意替孙川判死。
中孚王难得的情绪失控使晋王和既济王再次了解他对孙川的情份有多深,其实中孚王又何尝不知孙川存活的希望渺茫,只是他不想放弃,他总感觉如果连自己都认定孙川死了,她便永远不会再回来。
中孚王再次靠近湖边,在他下水前,既济王出其不备将他打晕,若中孚王勉强自己,即使不会失温致死,也必会大病一场,既济王不愿中孚王为了一个女人拿性命去冒险,所以强行带他回城。
晋王一路看着中孚王对孙川的付出,他深知万一孙川真的罹难,中孚王的心也会跟着死去,他站在一汪湖水前,暗自祈祷奇蹟出现。
孙川落水失踪的消息传到皇宫,太后才刚有两个曾孙子又马上失去,心情十分低落,皇后虽有些失望,可她换个方式想想兴许孙川母子不在了反而是好事,毕竟孙川和倪辉晔的身份难解,她腹中孩子能否应入皇家族谱更是难以决断,至於皇上,他本来打算亲自和孙川面谈,未料想当他私访中孚王府时,孙川竟抢先一步溜走了。
「上次我掉落水中,是她救了我,她水性极好,也许她能逃出生天。」豫王妃站在太后身边安慰她。
「湖水之冷连高手都无法施展本领,何况容辛不是说了她在掉入湖中前已经虚弱不堪吗?」豫王嗑着瓜子说。
「我好不容易才当上曾祖母,梦一下就醒了,到底是哪个天杀的害了我两个宝贝曾孙?」太后既伤心又气愤。
「已经在追查了,想必很快就有消息。」既济王回答。
「这件事交给你大哥、二哥去做就好,你回府好好休息吧。」皇后体恤既济王并交待一旁的既济王妃说:「你要好好照顾容辛。」
「母后放心,兰儿会照顾好王爷的。」既济王妃微笑回应。
「容巳如何了?」皇上问。
「我和容辛才把他抬回中孚王府,他一醒又跑去湖边找人了,我已经派人在湖中打捞,希望早点找到人吧。」晋王眉头深锁。
「找不到,中孚王还能有一丝念想,找到了,怕是他会伤心欲绝。」豫王妃低着头、愁容满面,孙川曾救她一命,他们二人也曾促膝长谈,孙川的遭遇让她很难受。
「但愿上天垂怜,留她一命。」皇上说。
「皇上希望她活着?」皇后有些吃惊。
「她活着,容巳方能安好。」皇上望向中孚王的座位,往日慈孝的他从不缺席,而今空无一人的椅子上让人倍感寂寥。
孙家兄弟随着中孚王来到孙川失踪的湖泊,孙麦和孙山加入王府侍卫的搜索队、一起帮着找人,孙树和孙井都受了伤,只能留在岸上带着黑溜儿、白溜儿闻闻有没有孙川的气味。
「爹、娘,你们一定要保佑阿川平安无事。」孙树向天祈求。
孙麦和孙井一边打捞湖中物、一边喊着孙川的名字,但无论他们如何声嘶力竭,都没有传回半点回应。
中孚王一连七日和众人搜索湖泊皆一无所获,孙树想起听人说过某个地方风俗以西瓜来寻找溺水之人,孙家兄弟想要一试,中孚王极力反对。
「中孚王殿下,阿川是我的亲妹妹,是我从小照看到大的,我们兄弟对她的感情不会亚於您,我能理解您害怕找到阿川的屍身,我们和您一样怕,不过再怕也必须去做,生也罢、死也罢,都得有个结果。」
孙树平时宽厚温柔,遇事时却有着断事的魄力,他不愿做个逃避事实之人,若孙川真的蒙难,他不能让孙川的屍首独自泡在这冰冷的湖水中。
「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中孚王犹豫不决。
「赶紧沉西瓜找阿川吧,再晚阿川说不定都被鱼吃了。」孙山急得跳脚。
「中孚王,你了解阿川吗?阿川是最怕孤单的,她以前说过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她要和爹娘葬在一块儿,因为她不要一个人躺在墓地里,无聊都没人陪,所以要是她真的死掉了,我们一定要找到她、带她回家。」孙井泪流满面,神情和语气带着对中孚王的责怪,她始终认为孙川遭遇的祸事皆因中孚王而起。
中孚王听了孙家兄弟的话总算清醒了一些,他同意孙树的提议,但冬日缺了最重要的西瓜,他们只能用南瓜来代替。
他们将南瓜丢入湖中,南瓜在水面载浮载沉,传说它沉下的地点即是屍身所在,然而他们等了许久,南瓜仍旧浮在水面。
「阿树,这个方法有效吗?」孙麦略感怀疑。
「传说之事本就真真假假。」孙树也没有把握。
「它不沉是不是因为我们用的不是西瓜?」孙山问。
「不用再试了,或许它本就是无稽之谈。」这颗南瓜给了中孚王一个欺骗自己的理由,他自顾自认为南瓜未沉入水中是因为孙川还活着。
中孚王十多天来搜遍了整座湖泊与四周林地,结果一无所获,恰逢过年期间,中孚王恩准侍卫们回乡探亲,仅剩他和孙家兄弟仍不死心地继续找寻孙川下落,未料这一找便找了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