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他回到了家。
艾伦急切匆忙地把门关上了,他打了个冷颤,并且不由自主地对着一双掌心呵着气。
这个动作并不是因为天气冷的原故,只是单纯地,他感到自己的心正在发凉。
他甚至觉得指节被冻得无法弯曲,即使知道是心理因素,但他也怕极了。
在跨近这扇门之前,他表现得冷静淡然与漠不关心,一如他给几乎是所有人的印象。
就像在法庭上,他没有任何辩解──他不明白为什麽要为自己的天生性向辩解。对他而言,那就如同呼吸一般自然;但讽刺的是,不辩解并承认同性行为,就代表了彻底的认罪......
今天,正是他犯了罪,而开始接受惩罚的第一天。
他必须被施打雌激素──化学阉割。
如果所谓的化学阉割真能让他变成女人,是否就能让他不再有所顾忌,能够放心去爱真正所爱之人,那麽......一切或许会变得更加美好?
当然不,他断然否定。
现实始终是现实,就算是想像也不见得一定美好。
於是艾伦焦躁地走进用来处刑的房间,他不意外地发现那里整齐明亮,就是色调冷白得可怕,就像间一般的诊疗室。
喔、废话,那本来就是个诊疗室。
他一眼不发地看着处刑人,但却完全无法记下对方的长相。
罪人就这样和惩罪者同处一室,这让他握紧了拳头。
然而就像休说的一样,什麽事都没发生。
那个应该是医生的男人与身边的护士就这样静等着时间流动,什麽都没做。
过了一会儿,护士拉开了门请他离开。
没有任何表情却十分有礼貌地。
艾伦就这麽离开了,但他却无法厘清自己是否松了口气。
他没有被注射任何东西。
他依然是他,没有任何改变。
他应该感谢休,应该大笑,应该感谢那些医护人员,甚至是孟席斯。
然而事实却完全相反。
在回家的路上,他总觉得无数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看。
他可以感受到人们不怀好意的低语和从头到脚的不善打量。
於是他只能垂着头踏着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即使他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想像。
这趟回家的路程如同一场煎熬......压在他心口的重量有如那一次的开庭审判......他几乎要喘不过气了。但总算,他回到了家。
艾伦发出了自己也不能理解的哀鸣声,他瘦长的身躯缓缓随着门板下滑。
他颓丧的曲起膝盖,将苍白的脸深埋其中。
他从不认为自己的性向有错,但这显然就是有罪。
这大概就是他的原罪,而明明是原罪,却不是人类应该有的原罪。
他始终没有外表表现的那麽坚强。
可不可能,他是应该受惩罚的?
如果他真的认为自己没错,那为什麽现在却会那麽提心吊胆?
艾伦长长的眼睫颤动着,环抱着双膝的手抓得更紧了些。
「休......」
他小心翼翼地呼唤出那个名字。
那深邃的双眸总是温柔无比地看着他。
他一直觉得,休瞳眸中的蓝就像是包含了无限生机的海洋,可偶尔,那抹淡淡的灰,却会让他联想到酝酿中的狂风暴雨......
***
北纬38度56分47秒,西经77度9分32秒。
美国维吉尼亚州兰利。
一个无趣的小镇,又或许可以说,一个无趣的中情局总部所在地。
──该死的,已经快两个月了!!!
同时,这里也成为休虔诚地咒骂上帝的福音之地。
休实在不明了那些所谓长春藤名校毕业的家伙究竟有多笨,为什麽光是要理解他设计出的密码公式与逻辑就几乎花了快一个月......而总算在一个月过去之後,在他已经烦不胜烦的收拾好行李决定回英国的时候──
密码竟然见鬼的外泄了!!
在被告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脑袋里充满了所有已知的与未知的骂人方法,然後他毫不留情地骂出了那些脏话──不管那个通讯官有没有听懂,但他绝对能感受到休那惊涛骇浪的愤怒。
看在老天的份上!哪个白痴会把密码表写在纸上,只为了方便好记?
休只觉得那群刚被招募进密码组的小夥子太蠢也太年轻,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经历过战争,他们完全也永远无法理会到那种拯救人命且迫在眉睫的责任感。
而他更不悦於那个需要他过来的真正中情局掌权者,那家伙该告诉那些刚毕业的高材生,他们防的,可不是苏维埃。
那些年轻人根本不知道,得到密码表的可不是什麽苏维埃间谍,而是联邦调查局。
他答应过艾伦这只需要两个礼拜,但看看这混帐密码计划延迟了他多久的时间!!
中情局不会让他打电话给艾伦或是单纯的发上一封电报,而他当然也不会那麽做,这种台面下复杂又称不上乾净的事情,他才不会让艾伦也牵扯上。
於是,他选择用无止尽的抱怨向孟席斯发泄不满。
在重新设计密码之余,他绝对不会忘记只要有时间就打个电话给孟席斯嘘寒问暖一下。
而孟席斯毕竟也不算是个好脾气的人,他终於不堪其扰,忍不住说出了重话。
「休,你在那就只是个外国人,你知道的太多......」
这种说话方法和隐藏的威胁语气让休稍稍抬眉,他似乎有些更火大了,孟席斯可以用这招对付其他人,但、嘿、他可是休‧亚历山大,一个别人没咬他之前他就会先咬别人一口的究极好男人。
於是他没等孟席斯说完,就冷冷地为对方勾勒出未来的预想图。「很好,你确实了解到我总是知道很多,或许在某天,美国情治单位之间的纠纷会闹得更厉害且不可收拾,而你们终究会发现,很多事都不再只是台面下的东西了。」
「休──」
孟席斯本来平淡的声调出现了些许起伏,休可以想像他紧皱眉头的样子,他毫不在意地挂上了电话,继续回去督促那些年轻的小朋友努力记起他一点都不觉得复杂的密码分析与逻辑。
而就在隔天,那个总是神秘兮兮的中情局大老满脸笑容地出现在他面前。另外还带了瓶陈年美酒。
那瓶酒显然是那位大老的珍藏,之前他虽然有来安抚过休几次,但这次的阵仗显然更大了。
休危险的眯起眼,盯着那位大老再看了看那瓶酒。
他十分故意地拒绝了礼物,并且刻意以酒中可能有毒为理由。
大老的脸瞬间变得有些铁青尴尬,同时又带着没有把自己珍贵收藏送出去的庆幸。
休满脸不悦地望着对方。
他听着对方满嘴殷勤的说为自己找到了一栋很不错的独栋洋房,告诉自己不必要再挤在无趣的宿舍里。
休不置可否地拿了洋房的钥匙。
其实住在宿舍也没有什麽不自由,不过既然是对方的好意,休也不打算拒绝。
看着大老一副安抚成功的模样,休实在觉得好笑。
中情局大老沉默了一阵子,忽然露出了有点异样的神情。
「你设计的整个密码系统......确实很复杂深奥,把它暴露出去,确实是我们的不对。」
「不用客套,你可以留给你们整个国家使用。」
休露出了非常灿烂的笑容,这让大老似乎噎到了一下。
「啊、是的是的......所以新的密码......」
「放心、我会弄得更难些。」
听到休的话,和蔼可亲的大老眼睛简直都要掉了下来。
「不不,你可以弄得简单些。」
「如果只想要简单的密码,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把我从英国叫来。」休再度笑了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但看在对方的眼里却像是白森森的獠牙。
大老略微低下了头。「你说的没错......你设计的密码确实让人无法应付。」
「过讲了,只要书读得够多的人就可以掌握得很好。」休淡淡说着,他虽然很想早点回英国,只要起了个头,他就有把一切都搞好的责任与义务。
是的,即使他带着强烈的愤怒和不满,但美国人既然要求一套无法破解的密码,他就是会弄给他们。
他才不在乎对方准备拿来对付谁。
他只想看看艾伦,顺便弄乱他那柔软的头发。
老天,他在没有艾伦的那段时间里到底是怎麽活的?
休迳自想着自己的事,完全听不见也不想听见大老有意无意间透露出的唠叨与嘀咕。
「......那些从来没看过的文字和符号,天知道,我现在才知道古埃及文不只有一种......」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