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翠殿之主凌烨姬不能染尘,因此靖翠殿的花园,除了供人通行的地方舖着石板径以外,余下的地方都种着耐人踩踏不易枯死的植被,少了尘土飞扬,就减少了凌烨姬染尘的可能。
环绕着靖翠殿而立的,更是足以阻挡风势带来沙尘的高墙,这高墙虽为靖翠殿阻了风沙,却也让靖翠殿之中变得燠热,因此,靖翠殿里遍植乔木,用以遮阳。
偌大的花园里除了种植会在不同季节盛开的花卉,也另辟了一方天地,栽植了凌烨姬最爱的兰。
而凌烨姬只要待在花园里,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兰园之中。
「琌,你还记得定瀛公主来到歧兰的初日,在大殿之上,我说要让你带兵剿寇,你见到父王的脸色了吗?」
现在不称姚映蝶的名,改称她为定瀛公主了吗?
一向静立凌烨姬身後的聿亟琌,沉声应是,没有多言。
「父王如此防我,我该如何展现我的能力,让他知道我才是有能力继任歧兰王的人?」
「公主在问我的意见吗?」
「这麽问我,是你有了想法?」
「亟琌一直有想法,端看公主愿不愿为之。」
此时的聿亟琌眼中的不若以往只有清澈的忠心,还有一丝她也说不上来的黯色,那若深潭的眼中,好似藏了什麽:「你说吧!我考虑。」
「想办法让王上封侯,离开王宫。」
凌烨姬抿起唇,离开了王宫、离开了这权力中枢,她如何抢回应该属於她的:「我不能离开。」
聿亟琌没有被否决的难堪,甚至神情一丝起伏也无:「如果不离开,公主只剩一条路,杀了凌靘瑶,杀了她,公主是唯一王储,王上只能选你。」
「如果她挡了我的路,我会杀她。」
「您真的会吗?上回我要杀,您阻挡了我不是?」
「那是我不想你对上聿谷涵。」
「公主觉得我的能力,绕开谷涵杀了凌靘瑶,很难吗?」
凌烨姬神色变化,乍青乍白,被一语中的却不肯承认,她终究不是真的惊世公主,不想以弑亲完成目的。
「说得你好像可以不在乎聿谷涵一样,他不是你的亲弟吗?」
「我要走的路,即使挡在前头的是谷涵,我亦不心软。公主你呢?有这个决心吗?」
莫说对她的妹妹凌靘瑶,就算是对她的父王母后,凌烨姬与他们的感情都极为淡薄,但她要的是让她的父王母后看她的能为,让他们知道她不是惊世祸水,如果他们不在了,她要展现给谁人来看?
「还不到除了凌靘瑶的时候,至於你的第一个提议,我会考虑,只是我担心,我等不到封侯的机会,满十八生辰那日,父王便帮我订下亲事,让我下嫁给哪一名诸侯甚至外嫁他国结盟,那我岂有拿回王权的一天。」
聿亟琌其实希望的,是凌烨姬能选择第二个方法,这是他的自私,实情他无法说出口,也明白此时说出口他失去的不只是他擘画已久的一切,还有失去眼前这名女子,但既然她选了第一个方法,他亦会助她,只希望到了「那一天」,他们之间还会有未来。
「那就成就一番事业,让王上无法把公主当成一个无能的结盟公主,让来自人民的压力,迫使王上无法忽视你。」
「如何成就事业?」
「公主您不像凌靘瑶是养在深宫的天真公主,你也曾为国事伤神,这歧兰的危机,你不是没有担忧不是?」
聿亟琌总是默默的陪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的一切,只是他从不说:「我的确是。」
「亟琌问公主两个问题,我歧兰最大的内忧是什麽?最大的外患又是什麽?」
领着聿亟琌,凌烨姬往书房走去,养在深宫的公主,却可审时度势、居安思危,将整个歧兰自欺欺人,视而不见的隐忧,一语道破。
「内忧乃国境北方的茂江,每至强汛期必泛滥,工部只是消极筑堤因应,筑了新堤,或许可保一年、两年无虞,但最终还是溃堤,造成莫大的死伤,茂江江畔,土壤肥沃,人民的死伤是其一,经济及作物的损失是其二,长久下来,终会成为我歧兰沉疴。」
聿亟琌的脸上,看不出是认同或反对她的想法,他只是接续再问:「那外患呢?」
「自是北方的高塘国。高塘本就虎视眈眈,这偏安之势已维持太久,高塘何时野心会再起谁也说不准,但只要我歧兰多遭几次劫,高塘绝不可能不犯。」
聿亟琌托着凌烨姬的肘,让她坐至书案之後,他一迳的沉默,只是缓缓的磨起书案之上的墨,这沉默,令凌烨姬忐忑,忽而她发现自己的心思,笑了!她是怎麽了,怎麽突然像受教的学僮,等着夫子批示一般。
一定是方才聿亟琌不同以往的神色,给了她错觉吧!
但当聿亟琌拿起笔、沾了墨,在纸上落下简易北方疆域图时,凌烨姬止了笑容。
那疆域图,看来像北方,又好像不完全是……
「琌,这是什麽意思?」
聿亟琌此时周身散发的气势,不再是足以征战沙场的将军威仪,反而满是国相的睿智,他几句建言,就轻易的解决了歧兰多年的隐忧。
「茂江之水不能挡,只能疏,我歧兰主要粮食皆生於茂江江畔,虽然国库充裕,但经不得几次茂江水患,疏了茂江,便可扩大灌溉的土地,便能种出更多的粮米。」聿亟琌将凌烨姬的视线,导向书案上他方才画下的北方疆域图:「如此疏通,可解内忧亦可阻外患。」
「外患?如何能阻外患?」
「茂江一年有四个月的强汛期,遇强汛期时汹险,是一天然屏障,但余下的八个月则不然,茂江可行走大船,所以北方若有水军,亦足以攻我歧兰,疏了茂江,则一年四季,都可行船。」
「那怎麽能阻外患?」凌烨姬被聿亟琌说得傻了,那岂不是连四个月的强汛期,茂江的屏障都失去了。
「公主,茂江可行高塘国的船,难道就不能行我歧兰的船?」
凌烨姬终於明白了,高塘既是马上打江山的民族,自然不如歧兰有优势的水军。过去没在茂江派驻水军,实因茂江汹险,百姓为了生计,不得不留在茂江附近,但水军则不然,只要一个水患,损失的水军不可说不大。
但如果茂江除了水患,百姓生活将不再提心吊胆,而且还可沿江驻守水军,当然是比起过往更好的屏障。
聿亟琌知道凌烨姬懂了,若不是她是如此聪慧的女子,他怎可能甘心扶持她为王。
凌烨姬看着聿亟琌画下的新疆域图,再对比她记忆中的,但……如此疏通,至少会毁了五个大邑的近半土地,这……能行吗?
「河道徵用的,大多是百姓的私有土地,怎能让百姓流离失所?」
「让封邑主以公地换私地便可。」
「那些封邑主,能同意吗?」
「乱世需用重典,只要那些封邑主能提出他的封邑之中,没有因为水患死过一个百姓,那便不徵用他的封邑土地。」
「封邑主若反弹呢?」凌烨姬不死心再问,却看见聿亟琌既残又冷的眼神,令她心惊。
「那就夺了他的封邑,摘了他的爵位。」
聿亟琌冷酷的表情向来是水波不兴,但凌烨姬从没见过他有这麽无心无情的一面,这让她一时心慌,这人……还是那个一直守着她的聿亟琌吗?
「封邑主都是助我父王夺下王权的功臣,如此未免过於无情?」
「无情?国家有难却不愿意共同承担,那无情的是谁?功臣?功在何方?」
「这……」凌烨姬无法反驳,封邑主若无野心,要多大的封邑为何?采用了聿亟琌的作法,少了土地,却多了税收,若是一个忠心的封邑主,当然不该反对:「我明白了!那我是否能把琌你的建议,告诉父王,让他重用你,重用了你,便是重用了我的人。」
「不行!在王上的眼中,我只是一个空有武力的莾夫,我也打算让他这麽认为。」
「为什麽?」凌烨姬不明白,他既有能力、又可助她,为何不接下重任?
「接受了王的重用,若我是无能的便罢,若我真能为歧兰解了危,我可还能留在你的身边?」
凌烨姬的心如被刀刃狠狠一刺!是啊!在父王的眼中,最好的,都要留给凌靘瑶:「我是万千不希望,连你都失去的。」
「所以我刚才说的,公主一字一句都要记住,把这一策,当成是公主自己的。」
他在暗,她在明是吗?她能理解,可她做不到:「我一个有势无权的公主,如何让父王接受我的建策?」
「所以公主的人脉,此时可以用上了。」
「我的人脉?我哪来人脉?」凌烨姬冷冷一笑,惊世公主啊!父王怎可能给她什麽人脉?直到……凌烨姬想到一个人:「你是指……纪谨绍吗?」
「没错!就是他!」
凌烨姬大怒,愤而离开书案,明明那日她施了美人计拉拢纪谨绍,聿亟琌还气得与她冷战大半日,现在居然要她利用纪谨绍?
「再让我接近纪谨绍,你不气?」
聿亟琌故意忽略她的话,只是接续的说着他的计策:「纪谨绍是国相之子,他拥有的势力绝非公主你所能想像的,你只需告诉他,你有一计,却知道王上不会允你,所以要用他的名义来提出。」
聿亟琌钜细靡遗的,将他的计策告诉了凌烨姬,凌烨姬虽一字一句听进去了,却越听越心寒,她真是他爱的女人吗?
「国相又怎肯听纪谨绍的话?让他出面得罪封邑主,他怎肯?」
「国相的野心不同一般,虽无取王上而代之的野心,但他不求的,也不让人求,忌讳各诸侯的,不只王上而已,他更是!王上多疑,只要国相再多说几句,撤了不服从的封邑主的爵位,王上会做。」
「如果这一切,光是我一个笑,已经无法用之与纪谨绍交换,还要付出更多呢?」
「聪慧如公主,能有自保之道吧!」
自保?说得好似她也只是他手中的一个棋子,若不是聿亟琌要的是助她得到江山,她都真要以为,自己是聿亟琌手中的棋了。
此时聿亟琌的眼神,又哪再有过去那忠诚又深情的模样,凌烨姬有一个恐怖的想法,却希望是自己多想。
聿亟琌应该不是用过去那模样,先骗得了她的心,然後一步步的显露野心,想达到更进一步的地位吧!
不!他口口声声的说,会让她成为歧兰最有地位的女人,这句话是真的,她相信,他每每这麽说,双眼都是清澈的,所以她信。
「来人!去请纪谨绍纪卿来见我。」
守在书房外的宫人听见了,连忙入内应声,才又衔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