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於藏晴为何单将那个匣子给退回去,其他人不明究里,只有藏晴知道,那是雷宸飞一向用来装给孩子们压岁红包的匣子。
大概是料想他们不会回去山庄,所以乾脆让人那匣子捎来。
来人走後,藏晴若有所思的沉默了好半晌,转头对弟弟开口说道:「过会儿让陈嫂张罗点吃食,装进食盒里,澈儿,你带着那些吃的,还有大夥儿,你们都回山庄领压岁钱吧。」
「什麽?」
听到藏晴让他们过会儿回去雷鸣山庄,所有人都是一脸讶异,异口同声,不是说这过年几天都要在花舍,一直待到年初四发财神酒那日吗?
「什麽什麽呢?难道你们今年不打算领宸爷的压岁钱了吗?」藏晴看他们一个个反应都那麽大,让她忍不住好气又好笑,「难不成你们想在我这儿领双份吗?我可是没准备宸爷的那一份要给你们,都回去吧!顺道让他看看尘儿这一身装扮,宸爷见了肯定也会很开心。」
「我……好。」本来苏染尘已经打算把这一身碍手碍脚的冠袍都给除了,但是宸爷与晴夫人对他来说,如父如母,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心疼爹了?刚才祥清叔让人来把爹昨晚除岁的情景,说得多可怜呢?」雷舒眉环住苏忍尘的一只手臂,顺势地靠住他的肩膀,对着娘亲俏皮道。
「你这丫头,你什麽都不用说,娘也知道你不会回去,跟你爹一样,都生了一副存心折腾人的倔脾气。」藏晴气笑说完,叹了口气,想到刚才家里人来报雷宸飞昨夜里的起居,心窝儿里有一丝疼,是被罪恶感给螫的,「我到底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呢?也不知道这个人没吃好之外,到底有没有好好睡呢?这好好的年过得……唉。」
人说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雷舒眉就算再调皮,也不敢再继续调侃亲娘。
就怕真的说过份了,让她娘亲真的难过起来,对她家爹就不好交代了。
她这可怜实心眼的亲娘,肯定不会料到那个被退回去的匣子,是自家夫君故意让人送来让她有罪恶感的吧?
哼哼!知父莫若女,要比操弄人心的心机,姜是老的辣,她雷舒眉最多就是块枝芽都还没长全的小嫩姜,哪比得上她家亲爹那大株早就成精的老姜呢?
藏晴也不跟女儿再多说了,转身离开,找陈嫂张罗要让人带回山庄的东西,这时候,苏染尘以一根食指,推了推雷舒眉靠在他肩头,又白又圆,跟颗鸡蛋似的脑门儿,看起来就是不想与她为伍的样子。
雷舒眉挥开他把她戳得有点痛的手指,甫抬起娇颜,就对上他丝毫不掩嫌弃的目光,「你那是什眼神?你怪我欺负我娘吗?」
「不怪你,不然要怪谁?」苏染尘从小就最讨厌她一副雷家小祖宗的作风,全家也只有他敢以此怼她,「就你本事大,能惹得宸爷与晴夫人吵架,所以就怪你,怎样?」
「我娘那是被我爹给欺负的。」雷舒眉喊冤。
「胡说,宸爷在山庄里,什麽时候你见到他了?」
苏染尘挑起眉梢睨着她的眼神,完全就是「你这可耻小人竟然想要把责任推到亲爹身上,简直太教人鄙视。」的样子。
雷舒眉忽然觉得她爹耍了那一招,哪里是在欺负她娘呢?其实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用的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的伎俩,借刀杀人来着啊!
试想,要是她娘亲在这当头看起来不开心了,谁的责任最大呢?
那当然是她让他们夫妻闹不和的女儿啦!
尤其是成精老姜太清楚他家小嫩姜在亲娘面前是个管不住嘴的。
上当了。
不过,她家苏小胖为了她家爹娘数落她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太可爱了,让她有点怀念起他们几年前老是吵架的那段日子。
说也奇怪,那时候吵得挺难受的,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有趣。
「苏小胖,我看我还是不要嫁吧。」雷舒眉不管他怎麽用手指抵住她额头,就是硬要凑过去紧抱住他不放,「要是我嫁了人,以後你教人给欺负了,我没办法在身边保护你怎麽办?除了澈舅舅以外,我不许别人欺负你。」
话才说完,同时有两个男人往他们这方向看过来,一个是问惊鸿,几不可见的叹了口气,似乎早就习惯了雷舒眉明明就倒追他,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却老是到处找藉口不想嫁给他。
另一个则是藏澈,唇畔噙着浅笑,他不否认自家外甥女的说法,这丫头对自己想要以及喜欢的人或物,从来就霸道。
比如对问家少东,看上了就是誓在必得。
对她来说,苏小胖是她从小给养肥养活的,谁欺负了他,都要倒大楣,而他这舅舅是她眼中的例外,才可以一次次捉弄苏小胖而不会被她报复。
「我不要!你就给我嫁,越快嫁越好!」苏染尘只是嘴里嚷嚷,手劲却还是维持在连一只小猫咪都不见得挪得动的力道,因为他知道雷舒眉手脚笨,就怕用力把她推出去,她一个脚步不稳或许就跌倒了,其二是,她现在已经身怀六甲,再过几个月,就是要当娘的人了。「我才不需要你保护,我还等着你儿子出生之後,当他师父,教他武功……」
「我要生的是女儿啦!」雷舒眉指着自己肚子,严正反驳:「女儿!」
「怎麽看都是儿子……」苏染尘嘀咕。
「再看一次,是女儿。」
「我看了,是儿子……」
「你从哪里看到是儿子?」
「那你又从哪里看到是女儿?」
早就习惯他们吵架的雷家人,已经是完全不想理他们了!因为所有雷家人心里都很清楚,苏小胖与眉丫头这两位雷家鬼见愁都是教人头疼的货色,这两个人多吵吵嘴,转移一下注意力也没有什麽不好,他们亲亲热热的时候,就是其他人倒大楣的时候。
从来,只要有雷舒眉与苏染尘所在的地方,总是笑声与惨叫声不断,他们总是能把人逗得很开心,但是也能把人捉弄得哭爹喊娘,求他们二位大人饶命。
所以,看似苏染尘与雷舒眉这两个鬼见愁互看不顺眼,其实,他们从小感情就以他们自个儿才懂的方式,可好着呢!
因为藏晴想让弟弟他们早点回山庄去看雷宸飞,赶着让人去二楼厢房取来了她早就准备好的压岁钱,她就在每一份红包上,都加上以桐叶彩绒剪紮的一束老虎柏子花,寄盼这些小辈们在这新的一年,都能如意平安。
就在压岁钱发得差不多的时候,陈嫂领着几个夥计端了各色细点进来,其中有二个人所端的承托里,摆满了好多个小巧精致,质地如玉般的的青瓷酒壶,苏染尘看到陈嫂让人把他准备的那些小酒壶端进来,就立刻眉开眼笑,蹦跳着跑过去。
他分给了每人一个小酒壶,壶身很小,小得大概寻常男子一只手掌就可以全部握住。
分到了元润玉面前,他停下了脚步,好得意的昂起下颔,翘起嘴角,追问道:「玉儿,你看这小酒壶美不美?美不美?」
「美,很美。」元润玉接过酒壶,一边欣赏,一边笑着点头。
「我就知道玉儿是个有眼光的,苏爷我欣赏你。」苏染尘被夸得眉开眼笑,哼哼了两声,转身又往下一个人施然走去。
藏澈在一旁看了,总觉得这两人话里似乎别有涵意,默契好得让他这个身为夫君的人有点妒嫉,说也奇怪,苏小胖相较对其他人,对他家娘子就是特别亲切,桑梓说是因为先前他去年出事时,玉儿代苏小胖去探视过他,两人从那时候开始,感情就变得要好了。
藏澈对於这个说法,既没表示认同,却也没有反驳,只是心里另有想法,苏小胖是他从小养大,视若亲弟的人,而玉儿耿直的性子他很清楚,在他看来,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情愫,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培养出来的,倒像是日月经久,累积而成。
他知道玉儿是因为苏小胖的容貌神似她的爹亲,那苏小胖又是为何会对玉儿如此亲近呢?倘若苏小胖这麽容易跟人推心置腹,何至於会被封为雷家鬼见愁双煞之一呢?
「就这麽小小一壶?」
屠封云洪亮的嗓门,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那个小酒壶在他蒲扇般的大掌里,细致得像是一捏就会碎掉,不过让他有意见的不是酒壶本身,而是壶里装的东西。
「苏小胖,你不是吧?这也太吝啬了,大过年的,就给我们每个人这麽小的一壶酒?」
屠封云摇了摇手里的小酒壶,露出一脸不太敢相信的表情。
抬起手,把小酒壶凑近耳畔,又摇了摇,听着壶里传来微薄酒水的声响,脸色又更难看了几分,他敢打赌这壶里的酒肯定一半都不到!
「不会……只够喝上一口吧?」
不管屠封云说的是不是事实,对苏染尘来说完全不重要,一张美得极度妖孽的脸蛋变脸比翻书更快,双手叉腰理直气壮道:「这可是椒柏酒,椒柏酒你这个大老粗知道吗?肯定不知道对不对?这就让我告诉你,柏是一种仙药,是吃了可以免除百病的仙药!然後,椒呢,是玉衡星化身的精灵,可以使人年轻耐老,用这麽珍贵的两种宝贝酿出来的酒,你大老粗还想牛饮不成?俗气!以後出去别跟人家说我们一起长大,怕你给我丢脸!」
几乎是没歇半口气的说完之後,苏染尘微昂起下颔,好得意地扬弯起笑,完全不掩对屠封云无知的鄙视,以及明显到虽然他没开口,但在场的人彷佛都能够从他的表情,幻听到他正在极度自恋地说:「唉唷,怎麽办?我苏小胖能说出这番大道理真是太厉害,太有学问了!」
屠封云被教训得目瞪口呆,瞪着苏染尘,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做什麽?找死啊?」苏妖孽语气不善,微微眯起如笔墨细心描绘出来的眼眸,颇有屠封云要是再直冲着他看,他是完全不介意收回那一小小壶椒柏酒,以一顿大大的皮肉痛取而代之。
最好是打到这个大老粗牢牢记住他苏小胖生平最恨的就是自己这张妖孽脸蛋,然後更恨有人瞅着它!
「别别别……」屠封云举起双手投降,他与眼前这妖孽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儿伴,哪会不知道这妖孽不只是那张嘴巴厉害而已,拳脚功夫更是厉害。「我就是觉得你怎麽……怎麽就忽然变得好有学问?是生病了吗?肯定是有病吧?有病那可是要看大夫啊!你现在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那个没啥见识,说话歹毒,既没水准又没涵养的苏小……胖啊!」
最後「胖啊」两字,被踹成了一声惨叫。
叫声未落,屠封云已经被踹飞好几尺,而在踹飞他之前,苏染尘不忘先从他的手里抢走那个小酒壶,就怕他精心挑选的小酒壶跟着屠老粗一起飞出去砸碎,那他可要心疼死了。
哼!瞧不起他苏小胖是吧?
那就连一口也不给喝!
众人在一旁看屠封云摔得四脚朝天,不由得哈哈大笑。
从小屠封云就长得特别高壮,皮粗肉厚,特别耐打,也因为说话太鲁直,常常挨苏小胖揍,但是怎麽揍感情都一样好,所以他跟苏小胖的关系,几乎可以用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来形容。
不过,让大夥儿们开心大笑的主要原因,是看着苏小胖虽然改变装束,那副翩然儒雅,绝世佳公子的样子,让人觉得陌生。
他这一踹,倒是把他们心里的熟悉感给踹回来了。
还是那个皮相绝佳,嘴毒到有点贱,话还说着就动手的苏妖孽啊!
哄堂的笑声,格外有年节的气氛,这时候,藏澈的目光落在元润玉身上,他看了看两人手里的小酒壶,笑问道:「我可不以为苏小胖在行了冠礼之後,整个人就忽然变得那麽有学问,玉儿,你告诉他的?」
元润玉点了点头,翘起嘴角,神情看起来有那麽一点儿骄傲。
「其实,我们家的苏小胖才不小气呢!他听我说椒柏酒有那麽好的寓意,昨儿个就让我带人到他在花舍的酒窖里,把几大坛椒柏酒还有屠苏酒都搬到食棚去分给来我们雷家吃年饭的穷苦百姓,没注意到最後自个儿只剩下一小坛,他也不想让人搬一些回来,可是就剩一小坛,少到我们每个人谁多喝些就不够了,於是我给他出了主意,就每个人分一小点儿装在漂亮的小酒壶里。这小酒壶是陈嫂说想找些小皿小钵,那天苏小胖去一家瓷器舖子替陈嫂挑食器时看到的,往後这小酒壶可以在让客人试酒时方便携取,珍贵的酒甚至於可以用这种小酒壶直接装着卖,量少价格也不至於太高昂,他觉得我这建议很好,所以买了几个回来试,如何?美不美?」
「美,很美。」藏澈狐狸似老辣深沉的心思,依犹不动声色,面带微笑,只是在心里反覆回味她刚才所说的某一句话。
我们家的苏小胖……吗?藏澈颇不是滋味,有那麽点儿酸。
玉儿啊!你夫君我还没听你说过我们家的瑶官如何又如何云云,怎麽你这口气听起来,苏小胖倒像是比我早一步进「你」家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