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盛世夜話 卷一:權臣》 — 第一章 孤家寡人(二)

二楼长廊底端的厢房,一门之隔,里头的几个男人或叫或笑,叫的人是苏染尘,笑的人是藏澈与桑梓。

「不要过来!你们不要再过来了!再过来我就……」

「就喊了?」

「瑶官,为什麽我觉得咱们好像忽然变成逼良为娼的老娼头了?」

「要是真的能够得眼前如花似玉的倌人挂牌接客,我想这辈子其它的营生都不必做了,光靠他一个人就吃穿不尽。」

「你是说,就凭他一个人,就能养活我们一大家子了?」

「如何?你以为不行吗?」

「怎麽可能不行呢?瑶官,就凭你向宸爷与几位大掌柜学到的做生意手腕,多年来,可谓是无往不利,我相信你肯定能够把他经营成一个大红牌,让我们过上不输现在的好日子。」

「啊啊啊!」苏染尘大叫打断他们越来越不像话的交谈,明明就在说他,却故意无视他的存在,当做他听不见似的,「你们出去!我不要换就是不要换!你们才去挂牌接客,你们全都去挂牌接客!可是我会很有志气的不靠你们吃穿,因为靠你们接牌赚钱吃饭,凭你们这等身姿,我怕自己会被饿死,不,是一定会饿死。」

藏澈哈哈大笑,「生气了?开开玩笑不行吗?」

「不好笑。」苏染尘原本已经够委屈了,现在更是委屈得隔着门扇,还是能够从他拖着尾音的声嗓,听得出来他在瘪嘴。

「不想我们这样笑你,那就变成真正的男人吧!苏小胖。苏染尘。」藏澈的嗓音忽然变得厚实稳重,语气是此前没有的温柔,「一生至少要有一回,而我希望是我来替你戴上它。」

醇厚的嗓音歇落,苏染尘很难得的没有回嘴。

久久,才似是有那麽点儿不甘不愿地说了声「好」,之後,在门扇之後,重归寂静,再也没有传出说话的声音,只能隐约的听见衣物窸窣被脱落,或者是衣料被抖晾的声响,其间夹杂着像是玉石,又像是金属互相触碰的清脆声……

§§§

众所期待,万众瞩目。

大概也只能用这两句话,形容此刻花舍客栈的主厅景象,几乎所有的人都挤了过来,包括陈嫂以及原本在後堂厨房里收拾分料,等着一会儿要张罗午膳的几个奴仆夥计,每个人都睁大了双眼,一瞬也不瞬地盯住了厅央。

在厅央站着两个人,其中,藏澈一派落落大方,以带着点儿无奈与宠溺的眼光,侧身撇向躲在他身後的另一个人,接连着说:。

「来嘛!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是不?」

「反正早见晚见都要见,你就出来吧。」

「苏小胖,你以为现在还有反悔的余地吗?」

藏澈一连对身後的人儿劝哄了几句,不过显见都是效果不彰。

他无奈地耸了耸肩,朝着自家亲姊与娘子摇了摇头,满开的笑弧,让嘴角的一颗梨涡陷得深深的,春风得意得看起来像是二度做了新郎倌的人,这副模样与在他身後一直躲着不出来的苏染尘,形成强烈的对比,格外有趣。

众人忍笑,知道他又故意在逗苏染尘。

而他们虽然听着藏澈说话,目光都是锁定在藏澈身後,用件大氅子把自己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的苏染尘身上,都等着看氅子底下的他现在是什麽模样。

「唉……」这个时候,藏澈长长地叹了口气,表示自己没辄了,「不好意思啊,我家这一位生性怕羞,请各位见谅,再给他一点时间……」

「谁是你家的那一位!」苏染尘终於被调戏到受不了了,再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都还是将氅子用力一掀,转过身来指着藏澈劈头就骂:「你这个人真的很有事你知不知道?刚才能把我说成窑子,现在说得好像我是你家地牌,你家地牌在那里啦!」

说完,他指着站在藏晴身旁的元润玉,气呼呼地瞪了藏澈,那意味像是在叫他自己搞清楚娘子到底在哪里,却在大夥儿还都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时,能听懂江湖春典用语的雷舒眉已经拉着问惊鸿的袍袖,笑得直不起腰。

雷舒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让问惊鸿轻拍顺气,一边对着娘亲以及陈嫂等人解释道:「窑子是妓女,地牌是像我娘这样,已经成亲的女子。我就说刚才在楼上怎麽动静那麽大,阿梓,刚才我澈舅舅在楼上就没少逗苏小胖吧?」

早就看过苏染尘变装样子的桑梓,站在人群之外,彷若事不关已,听见雷舒眉的问题,相当有兄弟义气的只是挂着微笑,没有答话。

众人听了雷舒眉的解释,想到刚才藏澈哄人的情景,也都大笑了起来,在所有人当中,唯一没有反应的,只有元润玉一个人。

然而,她其实不是没有反应,相反的,她内心所受到的震撼,应该是在场所有人当中最强烈的,以至於她没有表情,也无法动弹,只能怔怔的看着束冠着袍,模样完全不似平日那般泼皮轻佻,更近似烙印在她儿时记忆里的那抹身影。

「玉儿。」藏澈看出了她不寻常的心绪波动,声嗓不轻不重地喊她,像是要把她不知道要飞去哪儿的神魂给唤回来。

「嗯。」元润玉闻唤,对着夫君点头微笑,却是止不住眼眶微微泛红。

除了雷舒眉对他们之间的眉来眼去多留了一份心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苏染尘身上,他们既感到惊艳,又不敢置信。

他们熟悉到再不能更熟悉的苏妖孽,竟然能有如此温文儒雅的翩翩风采。

苏染尘向来不喜欢自己漂亮过了头的脸蛋,也不喜欢别人一直盯着他看,对所有凑过来看他的人,包括对陈嫂在内,都是呲牙裂嘴,像要咬人的表情,只有藏晴走过去牵他的手,笑着端详他的时候,他才乖乖的安静了下来。

「好看,我们的尘儿,真的长大了啊。」藏晴真心地赞美。

从藏澈当年在食棚前,在几个逃荒的老人指引之下,抱回了当年才六岁,瘦得捏不出丁点儿肉,窝在背风的墙边,差点被冻死的孩子到今天,看到连平时总是随兴不羁的孩子今天也束发戴了冠,教人份外感受到十数年的光阴,在眼皮子底下匆忽而过。

孩子们大了,而她与雷宸飞都老了,心里的感受却是欢喜欣慰的。

男子二十岁,称为弱冠之年。今年将届二十二岁的苏染尘,早就应该配冠,不过他却用各种说不上是理由的理由,拖到了今日才初次上冠。

今儿个,还是藏澈说古俗不能废,让人好生的准备了一切妆束,说想要亲自帮他戴冠,他才不再坚持拒绝。

着了冠之後的苏染尘,看起来较之以往少了几分为祸人间的妖孽气息。

他穿的里衣是深蓝色缎子质地,外罩白底织金蓝纹锦袍服,配戴青金石质地的冠戴,让他整个人多了此前未曾有过的稳重。

「真的那麽像吗?」

藏澈走到妻子身後,一双大掌扶住她纤细的膀子,以极轻的嗓音询问道。

「嗯。」元润玉点了点头,回眸对上夫君的眼眸,看见他眼里泛动着对她的担忧之情,她扬起了笑,却又改口说:「说不定根本不像,跟爹分开十几年了,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而已,记的事情哪能做准呢?」

「我信玉姊姊说的,你说像就是像,不像就是不像。」藏澈再度完全没下限地在娘子面前装嫩,把她给逗笑了。

若说元润玉今天所见,是几次差点将苏染尘看成了亲爹,那桑梓与屠封云等等其他人就是觉得看着别扭,对这样子的苏小胖感到有些陌生,不过他们嘴里都没说出来,就怕说了,这妖孽就逮到理由,以後要他配合只会难上加难。

藏澈看着苏染尘长大,其实也看不习惯,不过,比起其他人,他心里则是多了几分骄傲,那是一种亲手养大的弟弟,终於在今天长大成人的骄傲。

其实,去年藏澈就想在苏染尘生辰之前为他办冠礼,不过因为存心捉弄,明里把苏染尘的藏酒搬空当初四的财神酒,暗里则是收了三十六坛堪称仙酒级的九霞觞要送给苏染尘当生辰礼物,众人配合着他行动,就在笑闹之中,又把苏染尘的二十一岁生辰给过了。

在藏澈心里,另有不为人知的盘算。去年的情况太特殊,即便藏澈对於自己要进行的计划胸有成竹,却没有相当把握在事後可以再回到雷家,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与大夥儿再如同往日般和乐融融。

所以藏澈有私心,倘若事态演变到最糟糕的状况,往日情份再不可追,在这份情尚未被他破坏之前,最後一次为苏染尘过生辰,比起举行一场让这小子百般不乐意的冠礼,不如哄哄他,逗逗他,最後,再送一份绝对会让这小子终生难忘的生辰礼物,还来得比较好一点。

昨昔的风雨过後,如今,终於是雨过天青,才能得眼前满室的欢乐。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进来,是刚从雷鸣山庄过来的家人,说是祥清老总管让他们送了些东西过来,因为山庄里只留了宸爷一个主人家待着,很多原本过年备着要用的东西派不上用场,所以老总管让他们送过来,免得浪费了。

藏晴没忍住,将来人带到一旁,问了昨儿个山庄里除岁的情景,来人乾笑了几声,说昨儿个山庄里的气氛不像过年,宸爷一个人就简单吃了,初更才过三刻,便回寝院安置。

因为宸爷交代了不让人伺候,所以谁也没敢进去打扰,不知细况。

藏晴没再多问,让陈嫂带人把几箱东西都给收了,当中就只有一个小金丝楠木匣子,让来人给原封不动地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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