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他 — 第九章:In The Mists(4)

深木色的书房壁边是一整排巨大的书柜,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商业书籍与财经杂志,整个空间被打理得井然有序,整齐的几近一丝不苟,刚硬而冰冷,空间里几乎寻不见半分温度。

「傅兄还真稀奇,家里没人生病却来了?」

以眼神去退了端送茶点的佣人後,尹日诚挂着温煦的笑容自书桌前走了过来,最後在黑色的真皮沙发上落坐,目光迎上来访的老者。

在他还年少的时候,大他十五岁的傅常年就是尹家御用的家医了,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那个已经入土为安的父亲疼爱他比疼爱自己的亲生儿子还多,要不是他一生只懂医术,说不准也可能成为当年接班的竞争者之一。

父亲从来不曾掩饰过对他的赏识,甚至老开着玩笑说要把一半的家产分给他。

即使过了数十年,想起这些,他心里都还有些妒忌。

「难道非得家里有人病了,才欢迎我来吗?」傅常年朗朗地笑了声,一句话说的模棱两可,似真似假,让听的人摸不清他含笑的眼眸里蕴藏了何种深意。

「傅兄说笑了!」尹日诚笑了笑,双手交叉轻覆在交叠後在上的右膝,整个人舒服地倚进了沙发里。

这老头突然来访,八成没什麽好事,他可从来不是会热络的人。

幽深的眼眸眨出一丝阴鸷,尹日诚噙着笑望着他,端详着那张总是看不出心思的老脸,心中已有防备。

知道对方素来对自己有所顾忌,傅常年也不在意,反正四十多年来都是这样,他也不奢望两人能突然就变成什麽相见恨晚的老友,只管把老董事长交代他的事克尽职守地做到,他就平生无憾了。

半晌,傅常年缓缓起唇,语调深沉和缓,却在尹日诚心里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日诚啊,你到现在还是恨日訸吗?」

「都这麽多年了,还提他做什麽!」听见那令他不快的名讳,尹日诚凛眸怒吼,目色肃杀。

尹日訸,他的双胞胎弟弟,一个自小各方面的能力都比他优秀,永远站在光芒万丈的山巅之上,受尽万众宠爱的男人,一个永远在人前装做与他感情甚笃,却在背後嘲弄他资质驽钝、做什麽都比不上他的伪君子!

年少的时候,他每天焚膏继晷地苦读,为的就是让他那个该死偏心的父亲看见自己,他用尽了所有方法,不论好的坏的,好不容易终於拿了一张第一名的奖状回家,没想到尹日訸那家伙却跟父亲说那是他作弊得来的,父亲连听都不听他解释一句话,就选择相信了造谣的片面之词。

长大以後,尹日訸非但没变得成熟,劣根性反倒更变本加厉,开始处处和他作对,若是他想要的东西,他就会早他一步弄到手,无论是他想要的原文书、手表、学位,甚至是他喜欢的女人。

每一个他喜欢上的女人,尹日訸都睡了一遍,然後拿着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在他面前高傲地炫耀着,说她们如何把他当作帝王般侍奉,问他想不想试试?

像他这样的人,只因为聪明,就能毫不费力地得到了一切,而他不管再怎麽努力,都得不到父亲一个关注的眼神。

为了躲开尹日訸永无止尽的捉弄与纠缠,他选择到国外念书,在美国结识了当时也到休士顿求学的方孋人,在美国结了婚之後才回国。

原以为有了婚姻的名目,尹日訸不可能再对她有非分之想,可後来当他发现尹日訸竟然连他的新婚妻子都不愿放过,趁着他和朋友外出吃饭时在她的杯水里下了迷药,要不是他因为不胜酒力先行返家,他的妻子就会成了下一个惨遭尹日訸毒手的对象。

当时他的妻子都已经怀孕六个多月了……

从那天开始他就知道,尹日訸不是人,而是魔鬼,一个毫无道德、狼心狗肺的魔鬼!

他的一生以破坏他尹日诚的人生为乐,只要看见他痛苦,他就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愉悦,他过得越不堪,他就越快乐。

那是他第一次动了想杀了他的念头。

後来妻子产下一对双胞胎儿子,原先在产房外听见医生说稍晚被抱出来的孩子只哭了几声就安静,也许是身体有些先天的缺陷时,他就想到了这二十几年来尹日訸带给他的那些数不尽的苦痛,那时候他本来是想让医生直接处理掉这条生命的,可偏偏那孩子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瞅着他,那眼神是那麽澄澈,让他打消了那邪恶的念头。

怎麽说都是妻子辛辛苦苦怀胎九个多月生下来的孩子,是他的亲生儿子,即使再怎麽怨恨他的弟弟,他也还没有残忍至此。

原以为这段风波就会这麽过去了,可尹日訸根本没打算就这样饶过他,他用着过往惯用的手法,持续不断在父亲耳边造谣生非,说他私生活不检点,说他在妻子大腹便便的时光里多次在外头花钱买女人,说这些事情都已经被八卦周刊的记者拍下铁证如山的照片,用着这些和他记者朋友们勾串的漫天谎言骗过了他的父亲,让父亲一气之下说要把他撵出家门。

那个聪明一世却总是被儿子骗得团团转的父亲根本不知道,照片上的那个男人从来就不是他,而是他最疼爱的宝贝儿子尹日訸。

他再也忍受不了这些不公平的对待,开始秘密地策谋着杀害尹日訸的计画,他想过了成千上万种方法,最後选择了最能降低尹日訸戒心的手段。

他故意假装在夜里外出和朋友聚餐,故意让妻子穿着性感睡衣拿着酒杯去敲他的房门,故意让妻子骗他说她已经受够了和枯燥无味的老公生活,故意让妻子假装寂寞难耐地哄骗他喝下掺了安眠药的红酒,然後在他昏睡之後把载到了滨海公路的悬崖边,将他放上了早已经布置成煞车失灵的车辆上,最後把他连人带车撞入了海底。

那是一份再完美不过的杀人计画,一切都布置成了煞车失灵的意外,尹家甚至因此获赔了一笔钜额的保险金。

尹日訸死了之後,他顺理成章地成为日曜航空唯一的接班人。

他原以为这件事永远不会被发现,直到尹日訸死後的三年。

那三年来,妻子每天都被同样的恶梦惊醒,她总会在梦里看见尹日訸被海水淹浸的浮肿而狰狞的脸,总会听见他用着近似鹰嚎的嘶哑不断地说着他会在九泉之下等候他们,黄泉路上死也要拉他们夫妻陪葬。

那天,当妻子又哭着差点在佣人面前说出惊惶害怕的话语,他赶紧把她拉进了书房,却没想到自己的小儿子会躲在书桌底下,听见了他们所有的交谈。

当时看见他的脸庞,他脑子里满满的都是他那如厉鬼的弟弟的面孔,太过折磨苦痛的过往一瞬间袭来,淹没了他的理智,他害怕他一生里唯一犯的错误会被揭发,本能地想要把知道秘密的人给永远埋封,所以他动了要杀掉儿子的念头。

那时候他一心只想要杀掉他,让他永远开不了口,要不是尹浩在外头呼喊的声响唤醒了他,也许他手上那把父亲在他成年时送给他的信拆就真的会刺进当时年仅五岁的尹洵的身体里。

从那之後,每次只要看到尹洵,他就会想起那个让他一辈子痛苦的尹日訸,尹洵在他眼里彷佛成了尹日訸的分身,日日夜夜都在提醒他,他手上背负着一条血淋淋的生命。

从那时候开始,他不再愿意让尹洵亲近他,不再愿意对他展露出任何关爱,一心一意地栽培和他同样是长子的尹浩,不断地灌输他要独当一面的观念,要他处处防备自己的弟弟,千万不能让尹洵有机会威胁自己的地位。

他害怕,时时刻刻都害怕着,害怕有一天尹洵会变成尹日訸,抢走他好不容易才夺来的一切,然後对他进行更加残忍骇人的报复。

他是如此地害怕,害怕所有的一切重蹈覆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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