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了整整两天，尹洵终於在接近深夜时恢复了意识。
醒过来的时候，他只感觉眼前一片模糊，什麽也看不清，脑袋深处传来强烈的昏眩让他恶心地乾呕出声，身体本能地向右侧翻去，张着口一遍又一遍地滚动着咽喉，却压不下那不断自胃部翻涌而上的酸涩。
「尹洵！」
去外头盛水的宋茜一拉开门就看见这个景象，连忙跑上前，随手将装满水的水瓶摆在病床边的矮柜上，慌乱按下急救铃，一边揽住了那个快要跌下床的虚弱身躯。
「尹洵你还好吗？」
「小姐，请让开！」
主治医生和护理师迅速地赶至病房，将宋茜自病床边拉开，把作呕不停的男人压回了床上，医生紧接将听诊器贴上他身体，几分钟後就下了结论。
「这样恶心甚至是呕吐的症状，都是急性肝衰竭患者常见的症状，这段期间他可能会陆续出现厌食、腹胀、全身无力的情形，严重一点的话也许会伴随着肠胃内出血或是像之前一样流鼻血的情形。」
医生收起听诊器，转身看向站在後头一脸焦急的女人，慢条斯理地继续解说：「目前我们会采取支持疗法，透过注射必要的营养素来支持肝脏受损的功能，不过临床实验上至今仍然没有只透过支持疗法就痊癒的案例。站在医生的立场，我们还是建议尹先生能够尽早进行肝脏移植手术，会是比较理想的。」
「如果可以的话，麻烦尽快安排尹先生的家人到医院进行比对筛检，近亲移植是目前最快也最有可能在肝细胞严重病变以前根治病源的方法，时间拖得越久，当病原体逐渐扩散，甚至开始破坏其他器官细胞，就会进一步引发免疫系统失调、肾脏机能障碍、脑部病变，甚至导致败血症的产生。」
将诊断结果与建议说明完毕後，医生吐出最後一句例行公事的台词：「如果有任何的状况，随时按铃呼叫，我们会立刻过来。」语毕，便领着两名护理师退出了病房。
冰冷的噩耗将思绪炸成漫地荒芜，宋茜无助地跌坐在病床边的折叠椅上，心绞痛的几乎快要窒息。
那些她原本以为离自己很远、从来没想过会遇上的病症，如今却从医生口里听见了。
这一刻，她忽然发现，死亡离得好近……
下午听潘绍沅说，她已经将近亲移植的讯息转达给伯母，可是她也从对话过程中发现了诡谲之处，她的直觉告诉她，关键在尹伯伯身上。
潘绍沅在傍晚时说要回家一趟，看能不能从她父亲口中问出些端倪，结果半个小时前她收到了她传来的讯息，说她父亲一听见她提到了尹洵和尹伯伯，脸色就瞬变成了罕见的仓皇，甚至随口搪塞了几句并不真诚的理由就把她打发了。
她认为事有蹊跷，打算明天一早到医院和她碰面之後再讨论下一步。
现在她到底该怎麽办？
如果……如果唯一能救尹洵的人就是尹伯伯，她到底该怎麽办？
……
隔日上午，潘绍沅来的时候刚好又碰上了尹洵呕吐，他这三天来滴水未进，靠的都是点滴和葡萄糖液在维持血糖，这样反覆吐了一整夜的胃酸和黏液，到现在已经吐不出东西了。
将擦拭用的毛巾洗净後，她自浴室里出来，一眼就看见那好不容易又把整张脸已经成死白的男人哄睡之後就默默地坐在床边流泪的女人，心里是一阵酸涩。
她的脸色看起来并没有好上哪里去，一张脸已经瘦得和病人有得比，眼下的阴影既沉且深，怕是整夜都提心吊胆着没敢睡下。
她肯定很爱这个男人吧？否则怎麽能做到这样？
即使身体再累，也没有一刻敢放心过，就连她提议说要和她轮班照顾，她也总是会匆匆地去医院地下街的便利商店买些东西之後就赶回来，就像是害怕这个男人会在她离开的时候发生了什麽意外，害怕在他最艰困痛苦的时候没能陪在他身边。
她感受得出来，宋茜对尹洵的依赖很深，深的彷佛只要失去他，她也无法独活那样。
「喝点水吧。」
闻声，宋茜微抬起眼，映入眼帘的是盛了半杯水的玻璃杯以及一双纤白的手，她愣了眼，视线移动得极缓慢，最後停在那张看上去神色显然不太自在的小脸上。
这是第一次，潘绍沅主动对她释出善意。
「……谢谢。」宋茜低喃着，伸手接过了水杯，却把杯子捧在手心里没有喝。
潘绍沅知道她情绪低落，也没再多说什麽，默默地走到了沙发上坐着。
好一会，大概觉得她心情平复了些以後，潘绍沅才乾咳了声，徐徐开口：「我想了想，也许问问傅爷爷能打听到什麽也说不定。傅爷爷从很年轻的时候就是尹家的医生了，说起来，尹伯伯也算是他看大的。」
「傅医生？」闻言，宋茜稍微转过头看向她。
「嗯，我和傅爷爷约了中午一块吃饭，到时候有结果了再告诉你。」潘绍沅点点头，眼神不自觉流露出了要她放心的讯息，表情也比前些天和缓许多。
「谢谢你，潘小姐。」
看见她眸底显而易见的感激，潘绍沅耳根子一热，连忙别过头，嘴硬地撇唇：「我又不是帮你……」
她不过就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为尹洵做她所能做的而已，才不是为了她。
「对不起……」听见她疑似抱怨的声音，宋茜下意识地道了歉。
潘绍沅一听，心里更不舒服了，抬起头丢了一记横眼过去：「你这人除了谢谢跟对不起之外，没别的话能说吗？」
自知自己说什麽都不对，宋茜只好抿住唇看她。
「……」
哇，这什麽表情？这麽无辜是怎样？无声控诉她欺负她吗？
潘绍沅愣怔地瞪着她，一时哑口无言。
分不清心里现下的情绪是什麽，她烦燥地低啧了声，总感觉早先见到她时在心里画下的那道界线都快退到地平线下了。
「潘小姐，我是不是……」见她表情难看，宋茜启唇想要说些什麽，没想到又招来了一记更凶恶的瞪视。「能不能不要再叫我潘小姐了？」
宋茜有些愕然地顿了下，张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应该叫你什麽？」
「随便！就跟那家伙一样，叫我绍沅就好！」忽然被这麽一问，潘绍沅恼怒地低吼了声，小手胡乱指着病床上的男人，口吻极度焦躁，可焦躁之中却又挟带着几分不明显的赧意。
「那麽……绍沅，谢谢你。」知道她终於稍微放下了心中对自己的成见，宋茜浅浅一笑，听话地改口，同时也道出了心中积藏已久的感谢。「谢谢你愿意帮我。」
那声柔软的叫唤听在耳里是有些不习惯，不过感觉比潘小姐好多了。
不承认自己心里开心，潘绍沅撇了撇唇板起脸孔，硬着声调澄清：「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那个讨人厌的家伙。」
「你其实不讨厌尹洵的。」听见那不坦白的形容，宋茜轻扬起嘴角，柔柔地道破了她的心思。
冷不防被拆穿谎言，潘绍沅狠狠一愣，立刻转头瞪她，红唇不甘示弱地反驳：「谁说我不讨厌他的？我就讨厌他！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他！」
谁让她跟她变成朋友的第一秒就这样拆自己台的？
「绍沅，别这样，尹洵会当真的。」宋茜边说边握住了还在沉睡的男人的手掌，指尖安抚似地在他手背上轻轻摩娑。
「……」
知道她说的没错，潘绍沅不大情愿地闭上嘴，眼角余光瞥见了她细微却贴心的举动。
即使他也许根本没听见，她还是照料了他感受。
这女人真的很鸡婆，替她买午餐还不够，现在还想替他们和解是吗？
她似乎开始有点理解为什麽这麽多年来即使没了感情，尹浩却还是始终没有主动和宋茜提分手的原因了，她的个性太过善良、太过单纯，放在他们的世界里是那麽格格不入，却也让人舍不得伤害她。
这样的她，碰上了尹浩，注定会受伤的。
要是当初她碰上的是尹洵，或许所有的事情都不必兜转这麽大一圈，更不必碰上这般坎坷。
潘绍沅从未想过会有那麽一天，她竟会因为其他人的遭遇而希望时间能够倒转。
可此时此刻，她却是真真切切地希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