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安静的只剩下医疗仪器固定频率的声响,沙发上两个女人各自据两端,沉默着没有交谈。
潘绍沅真心觉得现在这个状况太莫名其妙了。
三个小时前信誓旦旦地告诉她有自信能说服尹洵乖乖进医院看医生的家伙,用的方法竟然是直接让他昏过去然後送医,如此才华洋溢的操作着实高明到她都不晓得该从哪里称赞起了。
瞪着那自始自终不发一语盯着病床上男人的女人,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承受多少荒唐的脚本?
今天这个夜晚对她而言真是……郁闷透顶!
「Fuckthisshit!」潘绍沅烦躁地低咒了声,再也沉不住气地张口:「我说你!能不能换个表情啊?别摆着一张死人脸好吗?看了我都烦了!」
尹浩在德国出了车祸,她这个打小和他玩在一起、长大後还被两家家长撮合的人却只能在四个月後从他「名义上」的现任女友口中得知这些事,连最後一面都没能见到。
心情已经复杂到一个极致了却还没完,现在连自以为是为了大家好而假扮成尹浩的尹洵都出事了,要说难过她也不会比她少,这女人就当她没情绪是不是?摆着一张丧脸在那是怎样?难道还奢望她这个名义上的情敌安慰吗?
「对不起……」宋茜没有心力去理解她生气的缘由,只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歉。
现在的她什麽都听不进去,脑中只剩下医生诊断後留下的那些话语沉重回荡。
医生说尹洵的症状是药物中毒和病毒感染交叉作用下引发的急性肝衰竭,若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适合移植的肝脏,也许撑不过两个月。
太讽刺了不是吗?
他那麽努力地活成尹浩,那麽努力地替尹浩守着一切,得到的回报却是这样……
这世界到底还要对他多麽不公平才肯善罢甘休?老天到底还要把他折磨成什麽样子才肯放过他?还是说,这其实是上天对他的一种成全,因为知道他活得太痛苦了,所以乾脆让他解脱?
潘绍沅沉了口气,稍微放软语调:「你现在打算怎麽做?继续瞒,还是说真话?」
就算心里再怎麽不喜欢她,现在看来她们是同一艘船上的人,无论如何,她至少得先想办法替尹洵渡过这次的难关。
「我不知道……」宋茜摇摇头,她根本没有心思思考这些……
「那就按我说的做!」
情绪糟的时候她实在没什麽耐性好声好气,反正在家里也霸道惯了,既然她没头绪,那就按她的意思来,反正她有她老爸当靠山,尹家两老也不敢拿她怎麽样。
宋茜终於转头看向她,随着她娓娓道出的计画,黯淡的眼眸逐渐恢复了微光。
她不得不承认,潘绍沅的确是个很聪明的女人,懂得善用自己所拥有的资源来达成想要的目的,同时她也是个很重朋友的女人,即使从此前她说的话听来,尹洵和她之间的心结多年来一直都在,她却还是在他出事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了。
这样的女人,也难怪尹浩会欣赏了,他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她的直觉果然是对的,她们是同一阵线的。
……
「绍沅,你别跟伯母开玩笑了!躺在里面的怎麽会是尹洵呢?那孩子不是在德国待得好好的吗?」
深夜里接到通知赶来医院的尹夫人神色是近年少见的仓皇,丈夫参加完宴会後很疲倦,就寝後没多久就入睡了,还没搞清楚事情前她也不敢随意和他提起,只好让司机先送她到医院了解情况。
电话里,那个极有可能成为自己长媳的女孩说,这些时日来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尹浩都是尹洵假扮的,而尹洵如今因为急性肝衰竭而奄奄一息地躺在病房里,等着希望渺茫的救援。
「伯母,我怎麽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呢?」潘绍沅边说边搀扶着她在走廊边的长椅坐了下来,手心紧紧握着那惊惶而止不住颤抖的双手。「躺在里头的,真的是尹洵。」
「那……尹浩呢?尹浩去哪了?」尹夫人慌张地反捉住覆在自己手上的小手,心里那始终不愿面对的念头越来越清晰,彷佛挣扎着要冲破黑瘴的爪牙,随时要将人心吞噬。
「伯母,尹浩他……已经去世了。」
「这怎麽可能?」尹夫人不敢置信地低叫出声,面容被成真的噩耗刷白成惨淡。
「伯母,我知道这很难受,但尹浩他真的已经……」潘绍沅耐着性子安抚,眼底浸满了忧伤和愧疚。
「怎麽会发生这样的事?尹浩怎麽会发生这样的事?你说啊!」尹夫人激动地拽住小姑娘的手臂,歇斯底里的尖锐反映出了此刻内心天崩地裂的煎熬,几近疯癫。
「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没偷偷飞去德国找他,他也不会为了来见我,在半路上发生车祸……」心被这饱含哀恸地质问拧得发酸,潘绍沅咬牙忍着心底真实的痛与欺瞒的歉疚,眼眶却还是红了。
「伯母……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尹夫人愣瞠着说不出话,双手无力滑落。
「我怕你和尹伯伯知道这件事之後会很伤心,怕你们会责怪我,所以……所以才拜托了尹洵假扮成尹浩……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都是我不好……」
小姑娘忏悔的一席话说得断断续续,滚烫晶莹的泪珠滴落在尹夫人垂落的手背上,最後甚至有些泣不成声,深夜的廊道上静得只剩下两人的悲伤回荡。
半晌,潘绍沅才稍微平复了情绪,重新开口:「尹洵为了配合我,这几个月来没有一天休息,拚了命地把所有尹浩该做的事情都做到最好,结果就……」
然而,话至关键之处,她忽然哑了口,悲痛地捂住唇,没法再说出一字半句。
「就怎麽了?尹洵怎麽了?」尹夫人又一次抓住她的手,瞳孔里闪烁着无尽的惶恐。
尹浩离开了……她就只剩尹洵这个孩子了……
潘绍沅吸了吸鼻子,缓下过於紊乱的呼息,哑声低道:「医生说他是急性肝衰竭,必须立刻接受肝脏移植,不然……不然他撑不过这个月的……」
「什麽……」心脏狠狠一抽,尹夫人几乎要晕厥。
潘绍沅眼明手快地扶助她向後倾去的身躯,「伯母,您还好吗?」
「有……有什麽办法可以救尹洵?我要救他……」尹夫人沉痛地闭着眼,泣不成声。
终於套出了这句话,潘绍沅深吸了一口气,抹去脸上纵横的泪水,又一次握住了尹夫人颤抖不已的双手。
「医生说,近亲移植是最快也最不容易产生排斥的方式。伯母,你能不能和尹伯伯一起去做筛检比对?如果你们的比对结果和尹洵吻合,就能立刻安排手术了。」
闻言,尹夫人神色一颤,没了声音。
「伯母?」见她没反应,潘绍沅有些着急地喊了声。
「绍沅……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你尹伯伯他……」尹夫人面有难色,嗓音变得孱弱,甚至带着不同於刚才的颤栗,连眼神都蒙上了更深一层的恐惧。
丈夫从来就不喜欢尹洵这个孩子,如果知道尹浩离开的事,有可能会答应吗?
可如果不救他,他们就会失去两个儿子啊……
「如果不能近亲移植,尹洵就必须等待与他吻合的捐赠者,这不知道会等到什麽时候,他也不知道能不能等那麽久。」
问题果然出在尹伯伯身上。
那时她回到宴会厅里,也在尹洵的眼里看见了同样的颤栗——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识过的极度深层的恐惧,彷佛无底的黑洞那般,坠落之後就是永无止尽的深渊。
看来,她得试试其他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