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尊貴者的樂園》 — 第23章

他提起手指,首先向汉森发短讯确认到祈佑南还在线上,这就够了。那位傲慢的少爷不会在化妆宴会这种节日暴露自己的打扮与行踪,接下来要寻人,必须用双眼去找、用双脚去追。

企鹅君拭去额上的汗珠,举步艰难地踏回原路。如果祈佑南要逃,一定是逃到任何人都瞧不见的角落。

脚下这条铺着秋叶的黄金大道,他不会走;那个风景醉人的花圃迷宫,他也不会去;被月光照耀得弹出碎金光辉的喷水池,他更不会前往。既然祈佑南未下线,肯定走不远。

他全副精神都在思考祈佑南的行动,恢复理性後,眼前便自动浮现了一道闪亮的道路;擦身而过的落叶,似乎都带有祈佑南的气息。

於是森林的幽绿与魔术师的黑结合。企鹅君蓦然听见一阵践草声,他宛如猎犬嗅到目标,飞快地左右越过前方乱数般种植的乔木。对方大概没料到有人会追上来吧,终於,他们在一棵白桦树下眼神交会。

「南。」青年侦探打量着那件布质如丝,在腰带那种细微处也绣着银色异文的魔术师袍,「我找了你很久。」

「……自大狂妄。别随随便便咬定我是谁。」

魔术师无力地跌坐到树下,自行拆下眼罩,在月光下亮出那张贵气的容颜,深邃的蓝宝石色眼瞳。不是祈佑南还是谁?

「看来我的直觉很准。」企鹅君自豪地笑了笑,拨起侦探大衣,跟祈佑南一同坐下来。

由於这儿纯粹是分隔土地用途的树林分界线,附近的树木茂密,寻不着一条小直路,坐也不舒服。偏偏,当祈佑南遇上烦心事,就会挑这种谁都不愿来的地方。

祈佑南蜷缩而坐,身体完全放松地黏在树干上,背部宛若无骨。拧头时,脸颊还是紧紧贴着树皮。

「喂,大侦探先生,你不去化妆宴会玩侦探游戏了?来这里干嘛?」

「我来找你。」

「怎麽样?要从我口中亲自证实我哥哥是不是AI?」

「不,我从下午就在找你。我来《贵族之乡》就要跟你在一起。」侦探摘下乌黑的墨镜,低头拿着大衣擦拭,「我的名字是企鹅君,当然要待在『南』极。」

祈佑南虚弱地哼笑出声:「冷笑话。」

「这很正常,会说热笑话的企鹅才不正常吧?」

黑袍魔术师没力气吐槽了,他沉静地抬高头,全心全意地凝望空中的蒙月。

企鹅君一手搂着膝盖,一手托腮注视他所喜欢的男生。落荒而逃不是祈佑南的风格,他知道,祈佑南之所以还没下线,躲在这麽偏僻的地方,是打算自个儿冷静一阵子,心情好些才返回宴会吧。

贵族们会否继续戴着面具散播那则AI传闻,祈佑南必须亲自见证。

半晌後,那聪颖的男生总算打破沈默:「臭企鹅,你究竟是谁?」

企鹅君继续装傻卖疯:「嗯,这个嘛……如果你肯告诉我那则传闻的实情,我就回答你吧。」

「哪个传闻?」

「别装傻,你刚才也提到的,你哥哥的事。」

「喔?是啊。发生过车祸,你不是跟着大队一起翻查新闻吗?」

「後来的事呢?那位浪客先生说的是不是真的?」

魔术师冷笑:「你知道这个来干什麽?要胁我?」

「我推测是这样。」侦探君站起来,随手摘下一颗金果实用作照明,让他能在夜间继续观察祈佑南的神情变化,「浪客先生说的大多符合事实。他是真正祈洛希的亲密朋友,跟AI祈洛希相处过後,发现真正的祈洛希已死,被AI取代了。」

「乱猜一通。」

侦探脸不改容地续道:「那人为了揭发真相,在网上使用『祈洛希』作为他的帐号,复制了祈洛希的外观。我暂且称他做C君。」

「C君?哈!『C』是什麽意思?难道整个故事背後还有A君B君?」

「C是Copycat。他握有真相,你才会那麽怕他,对吗?」

「小企鹅,原来你的想像力这麽丰富?作文成绩肯定很好吧?我真是甘拜下风。」祈佑南鼓掌站了起来,月下的一双明目冷洌如霜,「Copycat?根据你的剧本来看,抄了我哥外表的C君是Copycat,那我的父母就是Copycat之王?把儿子整个复制出来喔。」

「这……」企鹅君霎时语塞。当初想出「C君」这称号,纯粹是发现有人盗用了祈洛希的外表上来《贵族之乡》,觉得对方是Copycat;他哪晓得化妆宴会上会冒出这种惊人的Copy传闻呢?

对面,魔术师似乎被惹怒了,他扳起手指,以挑衅的口吻质问:「你将一切想像得很完美?好,我要请教一下侦探先生你,为什麽你那位C君花了十多年才敢走出来说真相了?」

「……他最近才知道真相……可能,他早就发现跷蹊了,但近期才找到证据。」

「找到证据?联络传媒就可以将真相公告天下了,来化妆宴会偷偷摸摸地说有什麽意思?」

「他……可能是你的亲人?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只想恐吓……」

「哈,亲人?你是指,他是疼爱我哥疼得要命,讨厌我甚至不惜恐吓我的亲人?」

企鹅君把拇指呷在唇边,脑内的齿轮为他迅速滚动出许多不同版本的故事,就像跟流浪客对峙时那样。

不同的是,任他再幻想,只有眼前的魔术师知道机关的真相。

「对不起,我投降。我一直乱猜根本没意思。」棕衣侦探举起双手缓缓站起,依然是一贯的温软态度,「还是请你解释清楚吧?」

「好笑了!我为什麽要告诉你?有钱吗?」

如果花钱就能买下真相,不止企鹅君,这个网域里的众多贵族都愿意一掷千金吧──当然,祈佑南绝不允许这种事上演。他挺起胸膛,朝着夜空那道金黄色的圆月深呼吸,然後踏步,那是走出树林的方向。

企鹅君没有跟从。

「你回去了吗?不会有事?」

「我会有什麽事?」

「刚才在化妆宴会里你吃了很多寿司,几乎要吐出来。你还要继续那种吃法吗?」

祈佑南不再踏前。他侧身而立,想笑,却连挤个笑脸都没劲儿,只轻轻说了一句话:「你真是只变态偷窥狂企鹅。」

「不,我远远及不上你。你曾经不分昼夜去打探你哥的各种动静,还常常尾随你哥吧?」

祈佑南眯目端详他,毫不留情地扫视他的角色造型和侦探服装的各项细微处。不过青年很快放弃,再度软软地依偎在大树上,说:「那好。我们来做笔交易,我说我哥的真相,你说你的真正身份和接近我的目的,怎样?」

企鹅君想也不想便点点头,端正地跪坐下来:「嗯,好啊,我答应你。要不要立张契约?」

「不需要。要立契约才肯遵守承诺的话,那人亦不过如此。」

「啊,这是看得起我的意思吗?」

没有理会小侦探的沾沾自喜,祈佑南双掌触地,在泥土上画了一条垂直长线,在线旁写下数字。最开头的「46」这数字,正是十多年前车祸发生的年份。

年轻魔术师低下头,压沉嗓子从头道来:「没错……我7岁那年,哥9岁。那天一位同学邀请我们到他家里玩,我们便坐着他爸妈的车子出发。结果前面车辆的导航系统失灵,出事了。」

当时有三、四部车撞在一起,损耗最严重的正是他们所乘坐的私家车。车厢里,仅祈佑南一人受轻伤;哥哥祈洛希在最危急的关头,以身体护住旁边的弟弟,导致全身被插入许多或大或小的玻璃碎片。

「医生抢救过後,正如新闻所说,他……成了植物人。」祈佑南握拳敲打旁边的大树,被打的木头并未挪动半毫,理所当然。

车祸发生时,祈洛希昏迷不醒,一直压在弟弟上方。年幼的祈佑南意识清醒,他清楚感受到胸口上的重量,呼吸困难。他不断叫唤哥哥,没反应;向车外大喊救命,路人以看戏的姿态围在一边,任由相机的闪光灯不断运作,无情地夺去小孩的视力。

被救出来後,他受到极大的精神创伤,变得极为沈默,会说的只有一句话:「哥现在怎样?醒了没?」父亲不断地安慰他:没事的、没事的,哥哥是太累才会在医院里休息,过些天肯定会好起来……

「现在想想,你刚刚说的,大概才是正确答案。」祈佑南的五指抓紧树旁的野草,呕了一口气,「以前我爸说,制造祈洛希AI是他太自私,他舍不得没了宝贝儿子。但是,搞不好我才是主因……」

少了一个儿子。不想另一个儿子都变成那副模样。

黄金苹果旋转飘落,如雪花。似烟似雾的金色光晕映亮了祈佑南的脸,多麽青白疲弱。

这些,全都是挖痛心头的真话。企鹅君顿觉得天旋地转,原以为祈佑南不信任自己,绝对会乱编谎言打发人,万万没料到他会说出来──那绝对禁忌的真相。

企鹅君不自觉地凑近他,细细地凝视他半垂的双目。

「……所以,大家见到的那个祈洛希真是AI?现实世界里也存在了取代人类的AI?这麽多年前已经有……」

魔术师以沈默代替承认。

大多数人都不会记得自己7岁时的经历,祈佑南却印象深刻。记忆模糊,但一幅幅画面总能在脑海里顺序播放,犹如投影片。

当年父母没有告诉他哥哥已经换成AI。对於祈洛希变得傻傻呆呆,谁也认不出来的原因,他得到的解释是:

「因为是从死神手里逃出来的,丢了记忆,才会这样喔!」

「记着,以後要好好保护哥哥,哥哥有什麽不对劲一定要跟爸爸说,记住罗!」

以前他就觉得哥哥很奇怪,反应迟钝,表情生硬,跟机器人无异,可他怎会联想到哥哥是AI?跟其他人一样,他以为是车祸对哥哥的刺激太大,便遵照父亲所言,日夜守在哥哥身旁。经过年月的淬炼,祈洛希总算成长得人模人样,正常地在学校参加社团,结交朋友,与大家一同欢笑。然而──

「初中的时候我偷听到爸和妈的对话,原来哥早已经不是哥。」

父亲向他解释,真正的祈洛希早在车祸中丧生,他们在悲痛之下选择了AI。

企鹅君轻声呢喃:「丧生吗?」

祈佑南勾起黯然的笑,声线略为沙哑:「嗯。那位……C君,他一直提及的『大脑』早已经不在了。当年,哥成了植物人,将他的大脑驳上网络也没有反应。我爸不断找不同的医生,大胆尝试国内国外的最新医疗技术,但全数失败。或许是这个缘故,植物人被试到死亡了。」

接着,祈父在没有任何选择的情况下,将儿子改造成AI。

幸好,这AI是乖巧的。

跟原来聪明伶俐的儿子是有不少差距,但脸孔是相同的,声音是相同的。渐渐地,新儿子顺利投入到家庭之中,让父亲、母亲和弟弟都重获幸福。

如果当初任由祈洛希死,这个家庭会怎麽样?自己会成长为怎麽样的人?

祈佑南想像不到。

「至於,祈洛希……你口中那位C君。」祈佑南深深一叹,将下巴埋入膝盖,幽幽道,「我,对他了解有限。」

企鹅君侧头,满腹狐疑藏在胸口,不过祈佑南知道他定必会怀疑吧?挑起眼珠瞪视这跟班,几秒後便整顿心情,继续解释。

「他好像是我爸妈朋友的儿子,比我大一点儿,小时候来过我们家几次。」

「他跟你哥很要好?」

小贵族哼出冷笑:「谁晓得?那时我才7岁。後来我们没有再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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