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的,你脱我的泳裤只是想穿吧。我懂的,入夜了风会比较冷,下面冷吧。你可以现在去买,或者自己弄一条……」
纯洁的青年羞红着脸,自顾自地说些连自己都不会笑的笑话,然後灵光一闪,又拾起一团沙,一泼,原本散在地上的黄沙往上飞扬,再像布一样掉落在祈佑南的肚皮,碎碎落落地黏住敏感部位。那团应该是男人阴毛的灰黑色地带好像变光亮了点儿,闪耀着沙子的暗金色。
祈佑南低下头,用力抹走被弄污的下体,然後挺起脚跟,十两个手掌形成了小盘子,盛起了一大团沙。
幼细的沙泉不断从指缝间流走,却多得似是流不完。
闯了大祸的企鹅君怎会不知对方的意图?奈何从正坐姿势换入逃跑状态需要缓冲时间,屁股刚提起,整张脸已经被洒上一大团黄沙,眼睛刺痛。
脚掌刚贴回地面,泳裤的正中心又承受了一记沈重的泼沙。
「南,我投降──」
「谁准你叫我做『南』?」
「祈佑南,对不起,我刚才太粗鲁──」
对方瞄准他张张合合的嘴巴甩出交叉巨网的沙粒,直接用行动表达了他的不满。
企鹅君意识到沟通无效,爬也似的屈膝而立,夹着尾巴逃亡。
从无到有,由暗变亮。蓦然间,南方的天空诞生了一颗犹如生命之光的翠色流星,从左到右,穿透云层,掠过群星,弯弯地往大海的水平线划过去。它很快消失了,但是空中还残留着一道闪烁的绿河,安静地往四方散开、淡去。
一些身处於南方海滩的人看到这一幕都呆了,继续凝视天空,高兴地跟朋友猜测下一颗流星何时再飞下来;不过,海滩上有些人的目光不在天空。在付费区域中,就有两个男生从岸上互相泼沙,你追我逐地奔跑到大海里,再变成了泼水游戏,海水化作豪雨从上空洒落,玩得连头发都与湿沙糊成一团,眼睛快要张不开了。
当祈佑南终於咧出大笑容时,是企鹅君吞了几口海水,咸得让他伸舌飙泪之时。企鹅君并不觉得难受,当泪水淌过脸颊,视野回复清晰,他凭藉着月光的照射,长久以来第一次看到祈佑南放开心怀的样子。不止是笑,也包括怒,包括那一直隐藏在王子面具下暴躁的脾气,猖狂的任性。
等到双方终於停止攻防战,在浅滩区放松浮游,是一个多小时後,祈佑南气喘连绵之时。玩了这麽久,企鹅君的体力还有剩,便模仿海豚绕着主人游背泳,乐得自在。
他们之间已没有原先一夜情的暧昧空气,包围着他们的是近似主仆的、朋友的、兄弟的温情,压根儿不需要摆弄心机去计算防范。
也许,也许祈佑南是受到这种气氛影响,才会说出他平常绝对不肯说的话。
「企鹅,你甩掉你的组织,全心全意当我的跟班吧。」
企鹅君愣了,慢慢停止划水动作,望着祈佑南说:「我没有组织。」
「……那,就尽快离开付你钱的主人。」
「我没有主人,现在顶多只有你一个。」
「我不信,你肯定是收了钱的小平民才会接近我。」祈佑南淡淡地仰望只属於深夜的星空,迷离的蓝瞳有些茫然。
企鹅君向他游近,再次问出他一直以来的疑问:「我不懂。我对待AI的态度跟你不同,就是你的敌人吗?你为什麽会强烈反对AI?」
「你猜中过的,我亲身经历过一些事,让我深切明白到那些拥有自我意识的AI非常可耻,不应该留在世上。另一方面,我也能够找到不少由人形AI衍生的罪案和伦常案。」
「你到底遇上了什麽事?」
祈佑南始终没有回答,踢踢水花,独自游远了点儿,刻意与人隔绝。企鹅君不死心地深呼吸,一口气追上去,与祈佑南拉近至一米的距离。
「我们不妨来个假设吧。」跟班摸了摸鼻子,说,「这几天以来,你一直当我是人,用与人交际的心态跟我相处,对吧?假如,我不是人,是AI……」
对方冷冷地撇了他一眼:「怎样了。你是AI,所以你不是任何组织的人,是基於你的AI身份去维护AI?」
「假如──假如我真的是AI,你觉得怎麽样?其实我的行动跟人类没什麽区别,你根本分不出来吧?当你不知道我是AI,你将我视作人类;当你知道我是AI,也应该继续用平常心跟我交流。」
祈佑南眼睑半垂:「你是AI吗?」
企鹅君快速眨眼三遍:「……不,我是人。」
「那你假设自己是AI根本毫无意义。我为什麽要假设眼前的人类是AI,然後去爱AI?我为什麽要假设眼前的人类是一坨屎,然後去爱屎?」
精辟的反批让企鹅君瞪圆双眼投降。
敏感的话题再次让他们的气氛变差了,两人终止水上畅泳,回到海滩也不再玩玩沙,晒晒月光,笔直地往冲洗间前进。
从沙丘步上冲洗间石砖的一刻,祈佑南才语重心长地继续说:「如果你坚持不脱离你的组织,就不必期待能跟我愉快相处。」
「你想太多了,我没有所属组织或者主子。」
「另一个可能性,套用你的假设理论──你是AI。」祈佑南露出一抹鄙视的冷笑,「而且是一只伪装成人类,不断不断地对人类说谎的危险AI。」
「放心,我是安全的人类。」
「邪教教主也会说自己的神才是正派真神。」
这一趟尚算快乐的半裸泳体验之後,他们各自去淋浴冲身,洗去身上的孩童气。踏出金沙海,就不再是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了。
抹身完毕,企鹅君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更衣室,换装时才蓦然想起了预定在今晚的冒充哥哥祈洛希行动!
快速套上衣裳,一边走向付费区域出口,一边点开网域外的通讯,一排排来自同伙的留言整齐地瞬间填满了他的视野。
『小企鹅,你在不在?金沙海究竟在哪儿啊?』
『喂──喂──你在《贵族之乡》吗?收到就回应!』
『你的帐号还是企鹅君?』
『这个世界为什麽连人名搜寻都没有?好麻烦!』
『喂,你再不说祈佑南在哪儿,我就走啦。』
『我真的走了。』
『再见。』
『下次再挑战祈佑南吧。』
『……喔!我终於到了金沙海!』
『你还在不?你不在我就找小美男玩啦!』
最後一则留言是8分钟前,企鹅君连忙回声『在』,再教他开启地图,几分钟後到指定座标实行计划。
这时祈佑南已经穿回得体的衬衫和西外套在外等候了。企鹅君跟他打了个招呼,再将二人马车慢慢拖回大路上。为了拖延时间,他假装爱护动物地抚摸两匹马的长脖子,摸完一遍又一遍。
祈佑南率先跨上马车,放松地傍在椅背上:「窝囊废,你怕被马甩下去?」
企鹅君答:「一点点吧。」他慢吞吞地从两匹马中间退出,这时正好收到同伴的讯息:
『我看到你们了,现在行动?』
企鹅君应了是,接着不动声色地绕到马车右侧,跃上马车,拎起缰绳。
车轮尚未转动,大道右侧的园林便悠然飘出一道长如鬼魅的人影,阻挡住马儿的前路。
这人拥有比祈佑南略深的咖啡色短发,再配上一张五官端正的平凡脸。他应该有着经过日常训练的健壮身材,但现在他穿着全套西装,仅展示出那经过体育训练的宽肩。
系统不允许用户查询其他用户的名称,不过企鹅君看一眼,就肯定眼前人正是冒牌祈洛希。他依照原订计划,先摆出懵懂的呆样儿,再向祈佑南询问对方有何来头。
他拧头,正欲开口念台词,映入眼底的却是祈佑南震惊的神情。
「欸……」飞到口边的句子终究化成了无意义的单一音节。
企鹅君听得见,祈佑南的呼吸频率比刚才玩沙战时更密,放在坐垫上的手犹如遭受到电击,不断颤动,这反应太大了吧?
大道上的冒牌货祈洛希也察觉到目标人物异常,他暂且按照计划,朝气勃勃地打个招呼:「嗨,佑南,真巧!旁边的男人是你男朋友?你们在夜游?」
第一句发言已经破功,全无正牌祈洛希所拥有的内敛与平凡气质。企鹅君在心里叹气,这演技未免太差劲了。
祈佑南如梦初醒,舔舔唇,低声唤道:「……哥?」
「嗯,没错,我是祈洛希,你的哥。」
「……3344?」
企鹅君和同伴皆是一愣,万万料不到这场冒认哥哥的剧目居然会冒出通关密码认证?
要被识破身份了。顶着祈洛希脸孔的男孩挑眉思考,在戏剧结束前,不如扮演帅气哥哥来过把瘾吧?於是他英姿飒飒地踏前几步,西装外甩,朗声大吼。
「祈佑南,别跟我耍密码游戏了!兄弟之间的爱怎能被一堆无聊的数字阻隔呢?」
「……是。对不起。」
如蚊子般的句子,软弱得有如天底下最卑贱的奴隶。
企鹅君和冒牌货彻底愕然。他们诧异地凝视着这个剧场的主角,发现祈佑南的精神状态跟平常有着一大段距离。现在,他的蓝色双眼完全睁开,眼白清楚可见;嘴唇紧抿,手已经没有刚才颤得那麽明显,但五根手指正狠狠抓入软垫里,几秒间,还是会看到他的手不受控制地一抖。
企鹅君心里一沉。
祈佑南没有演戏。
并没有特意陪冒牌祈洛希玩玩,斡旋几句,再上演捉拿真凶游戏。
他把冒牌祈洛希当成了真正的哥哥,然後,把平日的威风傲人的光采全数抛开,展露出被虐待过的极端恐惧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