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生成、万物现迹,上古之期灾祸频发,生命却顽强地苟活至今,世间转动未止,有些东西……永不停息。
那年,妖后作客天宫,恰逢中秋佳节,三界各族多为座上客,九尾狐族元姬顶着一张与故去的水神君落无二的绝色脸蛋出现於众人眼前,妖后乃为水神转世,此事人尽皆知,元姬蓄意幻化为水神容颜定然别有用心,然,多数人沉浸於水神旧颜再现的诧异,昔日缠在诸人心上的枷锁发出不安之声,玄麒麟青楠尤为动摇,他无暇思虑元姬所求为何,中秋宴後逃命般落荒回了地界……。
玄麒麟出生之时便受旋龟族预言为将是毁天灭地的凶兽,因而引来杀机,幸得水神相护,他才能平安长大。
玄麒麟视水神为母、为师、为一生挚爱,当水神遭魔族附身、夺走躯体祸乱三界,是他亲手杀了那名他曾愿意付出一切去守护的女子。
三界回复平静是水神的期盼,因为她想,玄麒麟便不会违背,纵然他将为断送最爱之人的命而身负罪恶、一生折磨,亦要将乐土还给水神,唯愿水神欢喜,其余的黑暗……他甘愿承受。
渴求了两万年,他终於找到了水神转世的妖后,好不容易因重逢而淡忘的愧疚在见到元姬後再次袭卷思绪,一颗隐隐作痛的心急速恶化,心如刀绞的他只能逃,而外人不知的是这把刀除了饱含他对手刃水神的亏欠、更隐含了对一名他无法挽救之人的懊悔。
玄麒麟呆坐於忘川河边,惆怅爬上他俊俏的脸,忽然背後传来一声年幼女童的喊叫:「看招!」
未等玄麒麟回头,对方已用迅雷之速一脚踢上他的後脑,力量之大使得玄麒麟整个人摔进河中央,当他狼狈冒出水面,河岸上站着的是位年幼的小胖子,此人看似天真无邪、人兽无害,实为掌管地界的东岳大帝,东岳大帝修为深厚、体术尤为高强,若论赤手空拳、肉身搏斗,三界中无人可敌。
东岳大帝两只小肉手抱在胸前,说道:「我酒都没喝完,你跑那麽快要死啦?」
中秋宴上,东岳大帝发觉玄麒麟神情有异,在他离开後,立即追了上来,只是麒麟一族脚程之外无人出其左右,东岳大帝紧赶慢赶才追到此处。
玄麒麟心情沉重,不曾回话或追究东岳大帝的恶作剧,默默爬上岸、使了咒术将身上湿漉漉的衣服烘乾,东岳大帝东扯西扯说了一车的话,玄麒麟仍旧不搭理,终於,她问出了那句话……。
「见到那只九尾狐,你这般失魂落魄究竟是为了水神还是『那个东西』?」东岳大帝说出那个东西四字时刻意加重语气,她早猜出玄麒麟的心思,若非玄麒麟无精打采至此,她也不会问出口。
直到听见这句话,玄麒麟才有了回应,只是那愤怒的眼神简直想把人生吞活剥,他道:「君落是君落、她是她,还有,她不是什麽东西,她和我们一样有血有肉有感情,你再那样说她,就算是你我也照打不误。」
「哎呀,你打得过我吗?要不现在试试?」
「哼!」面对东岳大帝的挑衅,玄麒麟没有上当,转身离去。
东岳大帝望着他愤而离去的背影,想起了那尘封於地界高层的秘辛以及那促使玄麒麟决心留在地界的契机。
二万年前,水神芳魂殒落,玄麒麟守在微风河畔许久、郁郁寡欢,没了过往的精神奕奕,东岳大帝与玄麒麟因水神结缘,她也一直挺欣赏玄麒麟的直率,听闻水神遭遇不幸後,东岳大帝忧心玄麒麟从此一蹶不振,特地前去微风河畔探视玄麒麟。
玄麒麟起先冷漠以待,後是东岳大帝提议前往从前麒麟族领地「婆娑岛」一游,玄麒麟才来了兴致,十九万年前麒麟族一度人丁兴旺、族人多达三百余人,他们以婆娑岛为领地、与世无争,然,一场突来的灾祸落於麒麟族身上,一夕间郁郁苍苍的婆娑岛成了一片焦黑死寂之地,自起麒麟族走向凋零,四万年後,最後一尾幸存的麒麟离世、麒麟族绝迹。
十五万年後,天地再次孕育出麒麟蛋,生出了浑身漆黑的玄麒麟青楠,他虽成长於水神膝下,但他始终明白他与水族有别,他视微风河畔诸人为亲人,却也不只一回幻想若麒麟族仍在,又会是何种光景?
故而他听从了东岳大帝的提案,一同前往婆娑岛游历,婆娑岛乃是北海之上的一座岛,本就知晓那儿毫无人烟,可他没想到的是眼前所见竟比听闻的更加骇人,即便经过了十九万年的时光,这片土地仍旧寸草不生、焦如黑炭,莫说没有半点生机,其弥漫在空中的浓厚怨气更是逼得人喘不过气。
「婆娑岛……到底发生过什麽?」玄麒麟面对着一望无际的绝望,往昔麒麟族遭遇的一切悲惨似乎化作巨石,沉沉压在他肩上。
「不知道,那时我还没出生。」东岳大帝随手捡了块焦石掷向远方的一座山丘,她天生怪力,一下便砸出一个巨洞。
「天、地二界的史册都无记载?」
「查过,什麽都没有。」东岳大帝乃地界掌管者,照理没有她查不到的讯息。
「有人抹掉了那段过去。」这是唯一的解释。
「你想查?」
玄麒麟沉默良久,回道:「她希望我好好活着。」他的神情柔情万分,每每想起水神,他总会露出最温暖的表情,「既然能抹掉麒麟族的过去,那家伙来头肯定不小,我不想自寻死路,我这条命是君落拼命护下来的,不能白白浪费了。」
「哈,你这样叫好好活着?」东岳大帝嗤之以鼻。
「……。」玄麒麟欲言无辞。
东岳大帝收起玩乐之态,难得摆出一副长者的严肃神情,道:「你若真想回报水神的恩情,就赶紧给老子振作起来!看看婆娑岛的惨状,再想想你的族人曾经遭受的苦难,身为三界唯一的麒麟,你难道要这般堕落下去?」
玄麒麟明白了东岳大帝带自己来此的目的,她是想让玄麒麟审视过去、迎向未来,活着并非非得做成什麽丰功伟业,但起码得尊重自己来之不易的生命。
「我想自己在这里待一会儿。」婆娑岛上一片死寂,可怕却不受打扰,玄麒麟想留在这宁静之地好好理理心中繁杂。
东岳大帝识趣地说:「我先回地界,你也别在此处久待,这座岛上怨气极重,况且……似乎不只怨气。」
东岳大帝一踏上婆娑岛便感应到一股怨气之外的不祥之气,数以百计的麒麟一夕枉死於婆娑岛,往生者的不甘与愤恨凝聚为历经十数万年都无法散去的怨气,若单是怨气也不足为奇,令她不安的是藏於怨气背後那道不明的气息,似正非正、似邪非邪,辨不清来由、抓不到源头,只是隐隐流淌岛上。
她想着玄麒麟好歹流着四大瑞兽之一的强大血脉,加上其多年修练有成,遇到什麽妖魔鬼怪也能应付得了,於是转身离去。
玄麒麟独自游走在婆娑岛、思绪万千,对水神的思念不息,无论走到何处,她的影子始终消散不去,其实……他又何尝希望她的影子消散,即便只是影子,玄麒麟也希望能多看她一眼。
一望无际的焦土中,有个声音回应了玄麒麟的期盼……。
「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吧,麒麟。」
正当玄麒麟吃惊於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狂风卷起、焦土飞扬,一道黑色的飓风在眼前形成、猝不及防袭向玄麒麟,玄麒麟被裹於飓风之中,使尽各种方法都逃离不了,任凭旋风刮得他摇摇欲坠。
他想起东岳大帝的嘱托,看来……婆娑岛上确实藏着别的东西。
可惜他发现得太晚,对方的力量要比玄麒麟高上数倍不止,最终玄麒麟困於飓风中败下阵来,强风不仅消耗了他的体力、也连带耗尽了他的法力,他在风中失去意识,那一刻,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死了……便可追随水神而去,那样……也挺好。
他从朦胧中醒来,周围依然是婆娑岛的荒寂,而眼前却多了一名女子,她背对着玄麒麟、长发如瀑,她举起双手、挥动着十指,走跳了几步、甩甩双脚,彷佛是受困多年的囚徒突获自由而伸展四肢、又像初生婴孩探索着身体的各个部位。
尽管行径相异,那背影是玄麒麟一生都不可能认错,他以为自己的夙愿成真了,眼眶不禁湿润,同时又怀揣着一丝恐惧,他害怕失而复得又再失去,若这是一场梦,他宁可永不清醒。
「……君落……。」
他的声音压抑且沙哑,这声呼喊有惊喜、有感恩、有庆幸、有旁徨、也有胆怯,睁眼那一瞬他以为自己死了才能与她相见,随着意识渐清,他知晓这条命还未走到终点,只是那思念的身影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她……真的回来了吗?
女子转身,一张不可方物、出尘不染的高雅脸庞是世间的绝色,那张脸是多少人的依恋。
水神,万水之主宰,是否再临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