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息吹身边已经十年,我喜欢和他待在一起的安心,可有时又觉得彼此疏远,他有太多事瞒着我,他不愿告诉我为何近日忧思、为何旭灵台有越来越多访客、为何北海的生灵大举迁移至西海,甚至连丹祈数月未归的原因都只字不提。
我并非非追根究底不可,我只希望他能多与我分担,我们是夫妻,理当共同面对问题,虽然息吹一向禁止众人对我道说外头发生的事,可近来种种异象我又岂能毫无察觉?
一日夜里息吹忙着和臣子商议大事,我一人在房里待着无法入睡,我想起丹祈,他究竟去了哪里?尽管他日日向我报信说平安,我的一颗心始终悬在那儿。
我离开旭灵台、走下上虚山,在上虚山脚下有一片沙滩,葫由、葫阳不许我下水,我便在沙滩上走走,听着海浪声似乎一如既往,但水下波澜是否早已汹涌不止?我望着北海方向,有种没来由的心慌,直觉告诉我北海一定出了什麽大事,息吹和丹祈近日的焦头烂额、疲於奔命亦与其有关。
「海风刺骨,夫人我们回去吧。」葫阳劝我。
「我再待会儿。」
「夫人心情不好吗?」葫由较为细心,察觉我的情绪不佳。
「你们老实说从前息吹也是这般什麽都不告诉我吗?」
葫由、葫阳对望了一眼,葫由说:「知道得越多,日子只会越难过,夫人不喜欢现在无忧无虑的生活吗?」
「无知有无知的快活,但真的无忧无虑吗?最近我常在想若是我和普通的妖怪一样能修练法术,也许就可以替息吹分一些担子,我不喜欢像个寄生虫只依赖着他。」
「王上是心疼夫人,不想夫人操烦。」
「这我懂,可心里还是不舒服。」如果感情能由理智控制,天下哪来诸多烦扰?
突然海面一声爆炸、水花四溅,十多名虾兵蟹将破水而出将我们三人团团包围,一句招呼都不打就开打,葫由、葫阳默契十足,御敌同时护着我逃离,他们的气功和臭味攻击非常有效,将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才几百年道行就赶在姑奶奶面前班门弄斧。」葫阳踩着虾头得瑟。
「谁派你们来的?」葫由将大蒜塞到他们嘴中逼问他们。
他们被呛得死去活来只能投降,「北、北海龙王。」
又是北海,北海到底发生了什麽事?神族和妖族尽管一向为敌,但也不至於跑到太虚山来撒野,他们是随意攻击或是知道我是妖后刻意针对我?
「你们的目标是我吗?」我急於探知真相,一时靠得太近,一只螃蟹亮出蟹钳朝着我的喉头直直挥来,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远声及时推开我,我才捡回一命免於头颅分家,但颈子上仍留下了一道口子。
「夫人!」葫由赶紧替我处理伤口。
「臭螃蟹!看我折了你的蟹钳!」葫阳嘎嘎两声便卸了对方的两只钳子。
我死里逃生、余悸犹存,但我更在意北海龙王为何要杀我?我正想再追问,远声张口吐出熊熊火焰将地上的残兵一把烧成灰烬,很明显他是故意不让我问出什麽结果,远声贪吃,除了会为了抢食而和人起冲突,平时性格相当温顺,不会莫名杀了这些虾兵蟹将,唯一的可能便是受了息吹之命前来灭口的。
「夫人,王上命我护送您回旭灵台。」远声说。
「息吹怎麽知道我在这儿?」我心里有个疑影,今夜我是临时起意来的沙滩,遭受攻击也是突发事件,即便此处离旭灵台很近,远声也不可能在这麽短的时间就赶到,方才我以为他可能是恰巧经过,但他杀人灭口的行为显然早有预备。
「远声大人一直跟着我们呢。」葫阳说。
「当真?」
「是呀,从出了旭灵台我们就发现了,不过我们想远声大人大概是奉王上之命暗中保护夫人,所以就没告诉您了。」葫由补充说明。
连四大辅臣的远声都出动了,息吹定是知道凶手不是小角色且早有预谋,既知我有危险,为何不提醒我、甚至阻止我离开旭灵台?莫不成他将我当成了棋子?我不想怀疑他,可我想不到其它可能,此刻我的心好难受,一股气哽在喉头憋得我头疼脑胀。
我不喜欢不清不楚,今日我既已卷入局中,我必要向他讨个说法。
包紮好伤口後我在房中等着息吹,今夜神族来犯,他定要忙个通宵了,我心里有事也睡不下,索性在窗边摆张躺椅望着美景吹风,我替自己泡了一壶茶,渐渐地那股愤愤之气平静下来,我细想了整件事,若那些虾蟹所说为真,我推断息吹早知北海龙王派兵潜伏,今日我碰巧出门,他将计就计引出伏兵,一来以我为饵诱出敌军、二来也让神族吃了个伏击妖后的罪名。
晨曦时分,房门被推开,息吹拿了张毯子盖在我腿上,「虽说已是仲夏,仍要注意保暖。」
我递了一杯凉茶给他,「想好怎麽向我解释了吗?」
「伤得如何?」他接过茶杯,伸手想检查我的伤口。
我握住他伸来的手说:「别转移话题,你知道我不会罢休的。」
「非知不可?」
「非知不可。」
「好吧。」息吹疲惫地靠坐在窗台,娓娓道来前因後果:「你应当清楚如今统御神族的是天宫的真龙一族,可天界看似和平,实则许多人包藏祸心,十多年前你失踪後为了寻你,妖族和神族起了不少冲突,後来有一日北海龙王找上我,他觊觎天帝之位想与妖族结盟除去天宫那群位高权重的神仙。」
「北海龙王是蛟龙,和真龙是亲戚,为什麽要反?」
「权力是会使人蒙蔽的,亲情在权力面前渺小如沧海一粟。」
「你拒绝了北海龙王的拉拢吧,否则他也不会派杀手来了。」
「我可没有拒绝他,我只是出卖了他。」息吹志得意满地说:「虽然我也想除去天宫的那些神,可我清楚眼下妖族的实力还大大不如神族,我该做的是壮大妖族而非贸然出击,无独有偶,天宫也想清理心怀鬼胎之人,於是我便和天宫做了笔交易。」
「我曾见到三十六天罡来旭灵台,他便是来与你商议计画的?」
「你见到的那个人叫吴用,人称智多星,这次合作便是他一手促成,这十年我以妖族之名在三界四处作乱、佯装攻打天宫,北海龙王聚集了一批同道中人打算藉妖族之力一同攻破天宫,就在上月我们破了天宫南天门,可惜他们未料到这全是我与天帝合演的一场戏。」
我明白了,息吹是使了一招反间计,他表面看上去和北海龙王结盟,实则是在替天帝引出所有不轨之人,北海龙王和他的同盟在这等情况下只能是兵败如山倒,近来北海生灵大迁移八成也是怕受了牵连。
「你这局布了十年之久,帮了天界这麽一个大忙,他们拿什麽酬谢你呢?」息吹自然不会做徒劳之功,依他的性格,回礼不够大他是不会答应天宫的。
「索要些土地罢了。」
「只是一些吗?难道不是狮子大张口?」
「我只是拿我该拿的报酬,反正天宫也同意,这是互惠互利。」
「那今夜之事呢?」大局我已明了,可我在意的是息吹是否将我当成棋子?
「几日前北海龙王逃出天牢,他恨我出卖他执意向我报一箭之仇,在太虚山周围安排伏兵随时准备杀我。」他果然早知有杀手。
「所以你让我当了一回棋子,替你诱出北海龙王的伏兵,也让天宫欠了你一个人情对吗?」站在天宫的立场,息吹替他们办了一件大事,却惹得妻子遭来杀身之祸,天宫自然理亏,息吹就更有筹码向天界交涉。
「你不悦是应该的,我无话可说,你想我如何补偿尽管开口,我一定做到。」
息吹的眼神真诚又带着歉疚,他是真心爱我,置我於险境他必也纠结万分,可他终归是妖王,他有责任为妖族谋划利益,在妖王与丈夫的身份中他已尽力做到两全,可惜天下完美之事太少,如他所说权力往往凌驾於亲情之上。
「虽然我只活了几百年,但我的领悟并不比你们少,从我知道我的夫君是妖王那一刻我便知你我不可能和寻常夫妻一样,我不在乎你看重妖族甚於我、也不在乎你利用我当棋子,若立场颠倒,我也会和你做同样的选择,我唯一所求是你对我坦诚相待。」
「……阿音……。」
「当然我不会说自己一点都不在意,我仍会心伤,但这点难过和你的大业相比微不足道,你是我的夫君,你想要的我会不顾一切替你去做。」
「……阿音……对不起……。」他抱紧我,带着怜惜与亏欠。
「息吹,答应我,我们永不欺瞒、一生相依。」
「我答应你。」
息吹的吻热烈而狂乱,他的抚摸使我的脑子越发空白、身子也痒得软绵无力,若非被他有力的双臂拥着,怕是早就站不了身,他一弯腰将我腾空抱起,在那张舒适的床上他脱去了我们的衣服,彼此感受着对方的温度与激情,这次的结合是我第一次觉得我们心灵和一,而非单纯的情慾温存。
十年前我曾说有预感会爱上他,今夜成真了,如今我能打从心底说出……我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