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孩子们争吵着谁要先看英雄图监而闹得不可开交,最後那本书在修女被声响引过来後没收了。
「奈绪梨,你是不是有打算考英雄科?」原田阿姨在洗用完早餐的碗筷时问我。看来昨晚的事情已经传到她耳里了。
「那本书是别人给我的,她是英雄迷,希望我也能一起和她聊英雄。」我平淡回应。原田阿姨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有些微妙,她有些讽刺地说:「孩子终究是长不大的。别看那些新闻说英雄有多伟大,我们这种乡下地方,就算发生了命案也不可能会有英雄来帮忙的。」
我知道原田阿姨真正想说的其实是要我放弃当英雄的念头,但可惜她猜错了,我并没有那种想法。
「我不会去念英雄科的。」我丢下了这句话和没洗完的碗筷便离开教堂出去上学。在阿姨眼里可能觉得我很任性吧?不过对她们来说,身为摇钱树的我是不可能放手的,她们深怕我厌倦了这里,才不会让我有去读英雄科的念头。
*
今天葵请病假了。我没办法跟她说那本图监已经被修女拿走,因此我和老师自荐可以把上课的讲义拿到她家去。但老师却拒绝了我,说他会亲自送去。我注意到和老师说话时,办公室周围的人也都在看着我们,有种很异常的感觉。
即使没有讲义,放学後我也还是往葵家的方向走去,即便从来都没去过她家,问问附近的人应该也会知道才对。
只是我在问到直通家的住所时,听见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直通家?你是要去看热闹的吗?现在的年轻人也太没水准了。」
我突然被杂货店的婆婆斥责了。
「我是他们家独生女的同班同学,拿今天的上课讲义来给她的。」
婆婆的表情从愤慨转为怀疑,她双眼睨着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你不用去。要是之後每个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都说这话该怎麽办?」她有些不屑的说。看来是不信我了。但为什麽要这麽提防我问起葵他们家的事呢?
⋯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当我要离开的时候,两个男人冲了进来,一个肩上架着摄影机,另一个手拿着录音笔走在前头,挡住了我的去路。
「啊,抱歉。」男子先是为差点与我撞上而道歉,但看了看我几眼以後便将录音笔往我脸上戳。
「你是南中的学生吧?认识直通葵吗?」男子表现得十分有兴趣,挖到宝似的表情令我有些错愕。
「⋯恩。」我点点头。
「直通葵在学校是什麽样子?能形容一下她平时和人相处的性格吗?」男子的眼神越发光亮,我心里不对劲的感觉也越来越重。
「你为什麽要问我这些⋯?」
没等男子回答,杂货店的婆婆便大声嚷嚷起来,「通通给我滚出去!要是你们硬要待在这我就要叫警察来了!」
「婆婆,不必这麽对人吧?我们也是要工作啊。」架着摄影机的男人先是为自己抱屈,丝毫不认为行为有错。
「没关系,我们出去店里吧。」访问男看似通情达理,但实则不然:「小妹妹,你也出来吧?叔叔问你几个问题就好。回答的好可以上电视喔?」
「⋯什麽?」我还没意会到他话中的弦外之音,婆婆便直接上前把我给跩住。
「干什麽?要对我孙女做什麽?!给我出去!」婆婆惊人的音量惹来了路上行人注目,陌生男子们眼见着麻烦才终於离开。
婆婆用力地拉上大门,甚至连大锁都锁上了。她背靠着门板,凶狠的盯着我看。
「你是真不晓得,还是装作不晓得?」婆婆一开口便又是莫名其妙的话。我不知道该回答她什麽,气氛尴尬了好久。
「唉⋯罢了。你大概是真的不知道吧。」婆婆叹了口气,缓缓走进店面後边的房间。「你是葵的朋友吗?老师应该不可能会叫人来探望她的,所以你在说谎吧?」
「⋯我⋯是她的同班同学,有时候放学会和她同路,走到前面的交叉路口。」
「听起来不是太熟悉的朋友啊?那你来找她做什麽?」
不知道怎麽了,婆婆的话让我的胸口有些难受。
「婆婆认识葵吗?如果你能见到她的话,帮我和她转达一下,说我有事找她。」
「⋯⋯·你不愿意说的话那就算了。等外边安静点就自己开门出去吧。」婆婆不愿意再和我多谈。
「⋯英雄图监。」我脱口而出,这举动彷佛是在挽留婆婆对我的注意力。「昨天她借给我的一本书,发生了一些事,可能没办法还给她了。」
婆婆盯着我的脸又开始若有所思,如果她还是不信的话就没办法了。反正病总会好,见到葵的时候再和她道歉吧。
「⋯葵她和你说过想当英雄?」婆婆轻轻地问,和刚才的她宛如不同个人,语气温和了许多。
我点头回应。
「是吗⋯那她应该很喜欢你吧。」婆婆脸上露出了浅浅笑意。「你叫什麽名字?我是葵的外婆,不介意我刚才那样的态度的话,要不要留下来喝杯茶再走?」
「我是祈里。祈里奈绪梨。」
*
我第一次留在别人家。心情十分复杂。虽说稍微晚些回去修女们也不会太为难我,但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很不自在。
「葵是我帮她请病假的。老师应该也这麽对你们说才是吧?」婆婆端着茶水坐到我对面,将冒着热烟的茶杯递於我面前。
「⋯是。」
「⋯葵她在学校是怎麽样的?很活泼吗?还是很文静?」
「应该算是⋯活泼吧。她还满常来找我聊天的。」
婆婆温柔的笑着,露出欣慰的眼神。
「她曾经是个病到下不得床的孩子,但就在她命在旦夕时,奇蹟发生了。」
「⋯那是罗贝里亚教堂的圣水。」
那才不算是什麽奇蹟,那只是我的口水而已。我把这句话吞回肚里,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滚烫的茶水烫疼了舌瓣,我紧闭起嘴,皱了皱眉。
「不,我认为那就是奇蹟。」婆婆吹了吹捧在手里的热茶,看来我被烫到的事情还是被看出来了。「那是回应了我们愿望的奇蹟。话说,小姑娘你也知道罗贝里亚教堂的圣水?」
「…我从小就在那里长大。」舌头在口腔中隐隐作痛,婆婆听了我的话後再度起身,从卖冰棒的冰柜里拿了只喀哩喀哩君出来给我:「拿去含在嘴里,舌头很痛吧?」
有些尴尬的道谢後接过冰棒,色彩鲜艳而单调的包装从小就没变过,中规中矩的苏打口味在冰冻过後已经不那麽甜,婆婆她继续开口谈起有关於葵的事情。
「但我们或许太贪心了。自打她从病痛中复原过来以後,明明能够健康的活着就已经足够,我却总想着,这孩子未来一定会幸福快乐的。」婆婆挤压着遍布皱纹的眼眶,那双早已苍黄的眼珠子闪闪发亮,被就要满溢而出的泪水厚厚包裹。
「⋯如果可以,我愿意把我余下的寿命都给她,我想把剩余的寿命全都送她,只要她还能够活着,健健康康的,我就满足了,我真的不会再要更多了。」
「婆婆⋯?葵她发生什麽事了?」我有些心惊胆颤的提问。
手中的冰棒开始融化,糖水顺着木棍滑落到我指头上,触感黏答答的我却连举起手来舔掉都不敢。
「昨晚闯入家里的强盗把她给刺伤了…。」婆婆欲言又止,想说的话鲠在喉头,反而泪水先由眼眶中滚落,她张着嘴,模样有些难看地啜泣。为了不发出任何动静给外人知道,她强忍着悲鸣,胸口激烈的起伏。
「她受伤了?是吗?能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家医院里吗?」我不知道婆婆还有没有余力回答我,她摇摇头,指着边上的流理台,貌似要让我给她喝些水顺顺气。
我将茶杯里的热茶全都倒光,装了半杯自来水给婆婆喝下,不明白是不是能有用处的拍拍她的背。
「没有用的。那孩子,那孩子她…给她爸妈挡了刀,流了太多血,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已经,来不及了。」婆婆再度难过的抽噎起来,其实哭出来才是最好的吧?毕竟是自己宝贝的孙女,怎麽可能忍受得了呢?
葵她…是真的已经死了吗?
我没有任何话语能说出来安慰婆婆,只能待在她身边毫无作为的站着,或许我也根本还未把婆婆说的话当真。直到太阳西落,夜幕降临了我才回到教堂去。
*
「奈绪梨!你这是去哪了?」
我人还在门口,院长已经领着两三个修女来迎接了。昨晚的事竟然让她们这麽焦急吗?
「吃晚饭了吗?」
这话由院长开口,感觉浑身都不对劲了。鸡皮疙瘩从没有被衣物覆盖的皮肤上窜起,迅速爬满我全身上下。
「还没有。」
「原田阿姨有替你留菜,用微波炉热一热就能吃了。」我的态度与以往没有不同,但院长却显得特别殷勤。「以後要这麽晚回来的话也打个电话,如果你想要手机的话也不是不能给你。就算你已经初中三年级了,我们还是会担心的,明白吗?」
我无视後面那段话,直接往饭厅走了过去。院长一批人紧紧地跟在我後头,用比只能拨放杂音的广播更加恼人的声音重复着差不多的话语。她们不断地叫着我的名字,想办法引起我的注意。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着她们。我还没有开口,她们就通通别开了视线,包括院长也是。虽然有些意外,不过就结论而言这样也不错。
*
院长和修女们停顿在原地,她们被眼前不过十四岁的少女给吓坏了。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眸中流露出的冷冽敌意,彷佛赶跑了所有夏季过剩的暖意,恐怕只有少女本人还未注意到,自己在他人眼里是怎麽样的存在。
*
在初见奈绪梨当时,院长的心情只有怜悯。也曾经想过若非是她的个性,她可能已在天国与母亲相遇,幸存者这称呼听来是幸运,实则是一种孤寂的代名词。事件当时奈绪梨看见的是什麽景象呢?院长从未听她主动提及。
为了不刺激到这孩子,院长总是小心翼翼,但也希望她能从那不堪回首的过去中走出来,长成一个身心灵健全的正常的大人。可惜事与愿违,在经过了那样的事件後,要不留下後遗症是不可能的。即便奈绪梨有着自癒的个性,她也没办法治好自己内心的创伤。她总是目空一切,淡然的面对所有事情。从她入院以来,院长从来没见她笑过哪怕一次,就连被责备也不曾闹情绪。她就像失了魂的空壳,盯着你看着你,却从不回应你。
在院长知道她拥有治癒人的个性时,她感到有些害怕。若奈绪梨原先并不知道有这回事还好,但她如果早发现自己办得到了呢?当时开玩笑要奈绪梨治疗凉太时,她那理所当然的态度也非常可疑。
院长联想到了一个恐怖的可能性。
院长认为这女孩十分危险,同时也为她的个性不会伤害人这点而感到万幸。但奈绪梨变了,她变得更加躲避人群,更加孤僻,像是在以行动告诫所有人别接近她。为了让她融入群体,院长带着她去义诊,让她开始制作圣水,虽不求她变得乐观,但能给她带来一丝丝行善的成就感也好,感染一些些人性的温情也罢,反正总不会变得更糟。
本来人气低迷的义诊有了奈绪梨的帮助以後成为地方上有名的活动,高涨的人气和名声使得院长逐渐遗忘当初带着奈绪梨的本意,开始只想着如何靠圣水把自己推上更高的地位,累积更多的财富。
*
过几天我被导师叫到了办公室去,他将葵的讣文交给了我:「这是直通的奶奶交代我拿给你的,丧礼会在星期天的时候举行。因为不想招来媒体,所以他们很低调,只邀请了熟识的几个亲朋好友而已。他们说直通的朋友并不多,如果你愿意去的话,他们会很感谢你的。」
我看着手里写有葵名字的纸,心里还是觉得十分不真实。明明几天前还说过话,明明几天前才兴奋的和我介绍那些稀奇古怪的英雄而已,为什麽呢?为什麽葵会遇上那种事呢?
「⋯我知道了。」
*
「那是你们班上的祈里吧?有很稀有的个性那个。」爱凑热闹的同事靠上去和班导闲聊,「她总是没有表情啊。明明朋友都遇上这种事了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少多事了。她本来就是这种性格。」
班导不大想搭理他,因为他也知道,奈绪梨是那场碎屍事件的幸存者。那麽可怕的场面成人见了都要发疯,何况是一个只有六岁大的孩子?如果经历了那种事後还能正常过日子的人才是异类吧?班导如此想到。
*
周六,我一如往常的来帮忙义诊,在医务帐篷里周而复始的吐着口水。我也还没和修女提到星期天的事情,如果我说不能参加礼拜的话她们一定又会疑神疑鬼的吧?
「⋯拜托!拜托再给我一瓶!我真的很需要!而且我也有钱!不管多少我都给!拜托你们!」女人的尖叫声在外头响荡,偶尔也会发生这种事,但每一次院长都能好好处理,所以大部分的修女们都很淡然,这一次应该也不例外吧。
「不好意思,圣水本来就不是只要有钱就能买到的商品,它是天赐的礼物。不管你是谁,一人一周只能拿一瓶。」初菜赶在院长前先出了面,但女人的声音依然响亮得很,根本不把初菜放在眼里。
「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女儿吧!除了圣水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
帐篷外的骚动声越来越大,这是院长最不乐见的。她虽然喜欢名声,但将圣水的秘密藏好绝对是更重要的事情。
「不要紧的。您的女儿会没事的。」院长开口了。「您已经有一瓶圣水了不是吗?只要您诚心的祈祷,圣水会回应你的。」
声响逐渐平息,虽然看起来是院长说服了那个女人,但那其实是院长使用了自己的个性。她的个性是镇定剂。只要正视着对象说话就能发动,可以强制平稳对方的情绪,很适合用来劝架或安抚人。
随便发动能力是犯法的。看看我和院长,这间教堂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