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天气炎热一如往昔。
石青挤上地铁,来到校园,走进教室。风景依旧,人事已非。後侧的座位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
度日如年,又过了一星期,终於盼来消息。墨飞白,因为健康因素回瑞士了,同学们不禁譁然。石青白天上课,晚上念书,假日打工,得过且过只会让人缅怀於过去,勉强打起精神,成绩竟也蒸蒸日上。
懵懵懂懂过了一学期,曾经的那些情节,也只剩怀念。陷入辗转难眠之际,脑海里总有他的身影。
「一等星」,从眼前消失,或许只是季节不对。
学期最後一天,天气越来越寒冷,冻彻心扉。石青不知不觉走到老家门口,往对面一看,老管家正在门口收信。
「石青少爷……进来坐坐?」石青随管家进入宅子。
两人闲话家常。稍後,石青鼓起勇气问:「飞白……可曾回来?」管家摇头。「我可以去房间看看吗?」
石青随着管家来到西侧,推开曾待过三星期的房门,景物依旧,人事已非,拿起墨飞白给他的书,「书我可以带走吗?」
「当然,书是少爷给你的。」
老管家拉出抽屉,拿出资料,「少爷本想亲自交给你的,但……」老管家红了眼眶。
石青接过,打开纸袋,「这是……」不敢置信,陷入悲伤的回忆。
「其实,房子本是少爷要自己住的……」
「难怪,那装潢风格和飞白的房间如此相似——蓝得如此寂寞。」
「为何不住家里?」
「因为大少爷……」
「这本存摺……」
管家心中百感交集叹气道:「少爷说房子平白让你住,你绝对不会接受,所以请仲介公司帮忙……」
石青听见就知如此物美价廉的物件,怎能轮的到他,墨飞白总是这样为他设想。心底泛起一阵酸楚,「但存摺上为何是我的名字?」心中充满疑问。
管家面带为难道:「每月汇入的房租,都进这个户头。」
石青打开一看,和每月路凝霜汇出的数字一模一样,不多也不少。
「但是……存钱的目的是?」石青实在猜不透。
「如果,此话从少爷口中说出那意义肯定不同,但石青少爷不问,少爷自然不会说……少爷想……」
石青心急问:「飞白想做什麽?」
管家缓缓道:「想等你毕业,一起去国外念书。」
石青听见震惊之余,脸上露出一丝喜悦道:「管家爷爷,如果飞白回来,请您务必告诉他,他的心意我全都收下了,开心地收下了。」
石青把书和纸袋收入书包,步出墨家大门,寒流已悄然离去,气温似乎回升一些,不像早晨那般寒冷,火红的落日正挂在租赁大楼的楼顶上,心中忽然暖和起来。
石青躺在深蓝似海的大床上,想起墨飞白的样子,翻开「追逐雪烟」发现里面夹着一张雪场资料,看着看着从床上跳起来,打开手机搜寻浏览,毫不迟疑按下确认键,却不知如何付款,只好拿出皮夹,掏出墨飞白偷藏在暗层的信用卡,喃喃自语:「希望还能用……」输入数字,「……飞白,先跟你借来用用,等我回来再还你现金。」银幕显示购物成功,离开往厨房去。
石润砚、路凝霜不约而同回到家。石青已准备好一桌丰盛的料理。三人有好几天不曾一起吃晚餐,吃得尽情、喝得尽性。
石润砚问:「寒假有何安排,继续打工吗?」
石青兴奋道:「打工先暂停……我要去日本。」
石润砚、路凝霜听见一脸错愕,然後又听见,「今晚凌晨的红眼班机。」
两个大人瞠目结舌。
片刻。石润砚担忧地说:「你一个人去吗?」
石青肯定地答:「是。」
路凝霜问:「去哪里?做什麽?」
石青兴致勃勃地说:「长野,滑雪。」
路凝霜看着石青这半年来虽和以往没有太大不同,总觉得石青在忍耐些什麽,心中不舍道:「到了打电话回家,自己注意安全。」
「有钱吗?晚点送你去机场。」
「爸,我打工存了点钱。……我自己搭车去就行,你们还是早点休息。」
石青收拾晚餐、洗净碗盘,洗澡、收拾行囊、道别,乘黑夜而去。
稍早,墨家豪宅。
老管家笑着接过行李,「少爷,你回来了。」
「管家爷爷,这几个月可好?」
「好好好,看见少爷什麽都好。……回来怎麽不说一声,如果早点回来说不定能见到石青少爷。」
「石青?」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墨飞白努力回想有关这个名字的一切,却一片空白。他的手机铃声猝然响起,「墨少爷,有位名为石青的旅客,用您的信用卡买了一张到日本的来回机票,请问您有印象吗?」
墨飞白短短不到一分钟已听见两次「石青」,这人到底是谁,满腹疑惑却说:「没事,我让朋友先出发的,帮我订一张目的地、回程日期一样的机票,明天一早有位子吗?」
「有的,墨少爷。」
「还有,帮……石青升等。」
「少爷?要去哪?」
墨飞白不假思索道:「找石青。」
「少爷还记得他的模样?」墨飞白摇摇头叹气。手机修理过,除了通讯录,回忆消失得不着痕迹。
管家又问:「日本那麽大,有如大海捞针从何找起,直接打电话问本人如何?」
「不行。」墨飞白坚决地说。
管家突然大叫一声:「有了!石青少爷走的时候带走一本书?」
墨飞白着急问:「书名?」
「烟雪……」老管家努力回想。
「追逐雪烟。」
墨飞白眼睛发亮:那段你费尽心思,要隐藏的恋情;那个你赌上一切要找到的男孩,都藏在这座静默不语的雪山里。
「正是。里面还夹着一张『白马雪场』的单子。」
「冬季奥运会场,长野的白马。」
「少爷,你这是何苦呢?」
「在瑞士的这半年里,总觉得少了些什麽?」少了石青,灵魂如何完整,可是却没有人愿意告诉他。
墨飞白往西侧走,和室好像有个身影;再往前,小餐厅好似有抹黑色身影;停在客房前,拉开门,有位黑发少年浮现眼前;走进熟悉的房间,黑发少年坐在沙发上笑着;打开门,深蓝的大床上,黑发少年,衣衫微敞,黑白分明的双眸,深情地凝望。瞬间,墨飞白好像想起了什麽,心口隐隐作痛,随即消散。
机场,旅人的起点亦是终点。
石青来到登机口,坐进头等舱,在心中开心道:「二哥哥真给力,连刷他的卡也能升等。」却发现自己想他想得快要疯了,莫名流下眼泪。一觉醒来,飞机已落地,走出海关搭上巴士直奔白马。
石青听着歌。
「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
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
如果天黑之前来得及
我要忘了你的眼睛
穷极一生
做不完一场梦」(注)
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觉,醒来时眼前已是一片银白世界。用力一吸,熟悉的味道,没有熟悉的身影,痛彻心肺,在茫茫大雪中踽踽独行。也不知走了多久,停步在一间民宿前。老板示意外头风雪大,进来坐坐无妨。
石青问老板附近可有打工换宿的机会,老板表示雪季异常忙碌,又只有他两老,如不嫌弃,阁楼还有间房。
老板娘端着热茶走出来,「护照借我登记。」用生涩的英文说着。
老板娘接过护照说:「石青,打算待多久?」
石青吓一跳转头道:「约两星期,赶在除夕前回去……老板娘你是台湾人?」
入住和退房时段,石青在柜台接待外籍游客,其他时间帮忙整理、租借雪具。第一天,身体冻得要命,心痛得要命,不堪疲惫,倒头就睡。
老板见石青冻得面红耳赤,拿出一件黑色滚红边的雪衣,「第一次到这麽冷的地方,换件外套。」
石青接过,进屋换下羽绒衣,套上雪衣,顿时全身暖和起来。
晚饭後,石青收拾整理完餐厅,老板教他基础的动作,看着石青练习,高声喊:「全身肌肉放松,保持弹性……上身保持不晃动。」老板看着石青滑了几次,便走回屋子。
隔日起来时,石青双腿有如千斤重。
周末,游客如织。
石青分身乏术,整日待在雪具租赁处,只有中午才回餐厅用餐。虽然忙碌一整天,但身体已逐渐适应寒冷的气温和乾燥的空气,不像前两日那般疲累,练习一个多小时才回房睡觉。
「今晚有位刚来客人要夜滑,确定客人离开後,再关闭所有的电源。」
「他滑哪条雪道?」老板指着最高、最陡、最长的那条雪道。
只见高耸的山头,一颗蓝色的流星划过山林,忽隐忽现。石青看得目瞪口呆,看着看着又想起墨飞白,收拾好心情,继续努力练习。
老板羡慕笑说:「如果我年轻时滑得如此帅气,不知能把到多少妹子?」
石青听了替老板娘叫屈道:「老板娘也算沉鱼落雁之姿,同甘共苦之人……如果真像那位滑雪客一样厉害,老板,妹子你也不用把了,肯定全部自己送上门来。」说完石青竟苦笑起来。
老板看着远方,以过来人的经验道:「我猜明天速度会更快,如果想看优美华丽的身姿,明天雪场营业前三十分钟,他肯定会出现。」
石青摔得也差不多了,终於抓到诀窍,顺利从初学者雪道驰骋而下,速度令人兴奋。见客人离场,关电源、进屋、洗澡、睡觉,梦见墨飞白。
(注):马頔《南山南》